自家大师兄说话从来都冷冰冰的，所有音调都是一个样，赶尸匠敏感多疑，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茅山术法如何，她们倒不是过多关注。只是自家师父似乎对各派的术法都有研究，也曾见过关于茅山的阵法，但这最基础的核心的部分便是赶尸，虽然知道，但如何操作却是不清楚的。
何况，按照这赶尸匠的说法，他还只是学了一半，便可以借助手中的铃铛操纵尸体，甚至是被封印的精怪，如果不是刻意吹嘘，那便是这茅山术法中还有许多甚至是自家师父目前所收集的资料都无法探究一二的东西。
别说陆哲这个常年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会奇怪或者说是感兴趣，就是洛小北这个半吊子也十分好奇。
但是她自认没有赶尸的本领，也没想从这个赶尸匠这里获得些什么东西，她其实更好奇的也是那个铃铛。
无论如何，茅山一派已经失传，这剩下的最后半个，就算是半个，那也是香饽饽呀！
虽然对于这个香饽饽洛小北并不热络。
“并非如此！但是你想利用精怪来对付我几人，想大概了解一下也不过分吧？”洛小北的语气算不得客气，至少她也没必要和这赶尸匠客气的。
说白了，凭什么呢？
就因为是最后半个传人，所以就要迁就着让着？若是如此，当年也不会轻易就被赶出了师门。
洛小北手中的影木鞭在指尖晃了晃，威胁之意明显，若是要论得寸进尺谁更厉害，非洛小北莫属。
赶尸匠一看洛小北这个动作便知她在想什么，当下脸色就沉了下来，恨不得将洛小北大卸八块，但是女尸还在洛小北手上，他就算再有怨言，看着洛小北这红果果的威胁，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
“这铃铛是我茅山秘密法宝。”赶尸匠想了想，有些愤然得说道：“当初我师父……将我赶出师门时，给我的。”
说到这里，这赶尸匠的语气有些迟疑。
洛小北想了想，这不对呀！
被赶出师门了，不是该将法宝收了吗？如何还有送法宝的？这是赶出去还是希望他去自立门户？
但是看这赶尸匠如今的样子，似乎是真的受了莫大的委屈。
第三百三十三章 默默看
“至于如何使用，这是我茅山秘法，无可奉告！”这赶尸匠也是有些脾气的，关于他自己的事，不想说便是不想说。
知道这些八卦是套不出来了，洛小北也不问了。
那个铃铛是关键，并且就如同洛小北的鞭子认了主一样，除了主人，谁也没办法操控。
赶尸匠不悦，目光回到洛小北的脸上，那样子充满了怨气，仿佛在等洛小北下文。
洛小北想了想，没开口，气氛一瞬间有些僵持不下。
良久，洛小北动了动，看了一眼女尸，问道：“你要带着她去哪里？”
赶尸匠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这话，但其中的意思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女鬼现在被贴了符咒动不了，但是她是一个已经死了上千年的人，虽然尸体不腐，就算她的魂魄还在，等天一亮，太阳一出来，她势必会魂飞魄散。
那时候赶尸匠手里的，也只是一具会日益腐烂的尸体。
这样留着她又有何意义呢？
赶尸匠都怔住了，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
当初女尸是存在于寺庙中的，再加上有精怪强大的阴气和怨气控制，尸身才不至于腐烂，魂魄也不至于消散。但是现在精怪已经被再次封印，寺庙也已经彻底成了废墟，就算将贴在女鬼身上的符咒解开了，她之后要怎么办？
难不成，这赶尸匠要运用自己赶尸的本领，将女鬼放置于斗笠和蓑衣之下一辈子？一辈子就赶这一具尸体？
好吧！想到这里，洛小北还是觉得这样的情况是有可能会发生的。
既然这赶尸匠自己都愿意，她身为外人又有什么可以置喙的？
洛小北也发现自己最近总是容易想得太多，并且总是操心太多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
但是，这样的事，她又没办法不说。
“或许她有怨气，并且想要报复。但是精怪已经被再次封印了，已经没人能操纵她了，你就不想知道，现在的她是如何想的？”洛小北撇撇嘴，“你只说要我将她的尸体还给你，并且不允许我们将她送入轮回，可是你怎么知道，她就不是这样的想法？”
洛小北叹口气，或许赶尸匠遮掩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
他一个人久了，又经历了些什么事，遇到这女鬼便认为自己和她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如果女鬼去投胎转世了，那这世界上又只有他一个人了。
但是人鬼殊途的话从来都是不是说说而已，一个未必愿意等，一个未必留得住。
明显洛小北的话刚好点醒了赶尸匠，女鬼怨气深重，未必没有精怪的影响，明知当初达成协议可能是被蛊惑了，可是他还是愿意。
哪怕是与鬼为伍，可是鬼不会嫌弃他，也没有害他。
他脸色阴沉，明显被洛小北说中了心事，可是他不承认，“你胡说什么？我们当初说过会永远履行协议的，我相信她不会抛下我的。”
洛小北嘴角一抽，差点以为这赶尸匠要说的是‘我们当初说过会永远在一起的’，至于什么协议，说得冠冕堂皇又像是信守承诺的样子，说到底不都一个意思？
这下洛小北看赶尸匠的目光越发幽深了，这口味真是重啊！
其实也是洛小北不懂，并非口味重或者不重的问题，而是一个人寂寞久了，出现的任何一点关怀，都会像寒冷冬夜中的一缕焰火，哪怕明知扑上去便是自焚，却还是义无反顾。
“那我们要不要问问她？”洛小北向着地面上的女尸看去。
这女尸的样子对于洛小北来说，还算是她见过的尸体当中面目稍微好一些的了。
赶尸匠惨白的面色已经不能再白，至于他情绪如何却看不出来，他沉默，没有回答洛小北的问题。
哪怕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不得不说，他心里是害怕的。
他怕然儿在摆脱了精怪的控制下，会选择去投胎，会抛下他。而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厢情愿。
这个问题，不是不回答，而是不敢回答。
洛小北唇角勾了勾，眸中意味深长。
女鬼是被贴了符咒不能动，可是她的魂魄还在身体里，对于外界说的一切她不能做出任何反应，但是这不代表她听不见。
“我问问你，你想去投胎吗？”洛小北声音很轻，从她的角度，便是俯视着躺在地面的女子。
陆哲：“……”
赶尸匠：“……”
你确定你这样问，她能做出什么反应来吗？
虽然是自家师妹，但是这样的做法，真的不觉得很暴露智商吗？
陆哲一向绷着的冰块脸都要出现裂缝，而赶尸匠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怪里怪气的女子了。
“她说了，她想去投胎！”洛小北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赶尸匠。
陆哲：“……”你确定？
“不行！”赶尸匠惨白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焦急，“她根本就没说话，这都是你自己说的！”
陆哲：“！！！”
好吧！他觉得自家师妹有时候是挺不靠谱的，而且脑回路清奇，想法有点奇怪。但是这是自家师妹，所以无论她如何，他都会向着她，帮着她。
但是这看起来勉为其难算稳重的赶尸匠是怎么回事？
居然还因为这样的一两句话便像个小孩子似的和洛小北争论起来？
“那你要如何？”洛小北皱眉，仿佛有些不满，“要不你亲自来将这符咒扯下，你亲口问她？”
赶尸匠一愣，对于这件事，他根本就没想过。
“你说了，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便将她交给我！”赶尸匠的脸已经蒙上一层厚厚的阴霾，若说之前是因为关心则乱的缘故失了分寸，现在的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孤僻和高冷。
“是啊！我是说过这句话啊！”洛小北点头，话锋一转，“但是我改主意了。”
“你……”赶尸匠目露凶光，盯着洛小北神情自若的脸，‘不要脸’三个字愣是没说出来。
洛小北脸上的表情已经将这三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还需要这赶尸匠来提醒？
陆哲皱眉，默默看。
第三百三十四章 看脸
洛小北完全就是算准了，这赶尸匠除了操纵铃铛的本事无人能及，其实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道士。
反正这女尸在她手上，她说什么还不就是什么？
赶尸匠愤愤一甩衣袖，怒不可遏问道：“你还要做什么？”
洛小北笑笑，“我要做什么？我当然是——”
蹲下身子，洛小北仔细看了看女尸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探出白皙的指尖，一把将正贴在额头上的黄符扯了下来。
精怪已经再次被封印，洛小北也不怕这女鬼再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黄符刚扯下，女鬼瞬间坐起，已经斑驳的红色丹寇长指甲直戳洛小北眼睛。
洛小北手中的鞭子一挡，身体快速后退。
女鬼欺身而上，白衣凌乱长发交织，皮肤惨白得瘆人。
洛小北足下一点，迎着女鬼的方向而上，眼看要靠近，左手打在女鬼手肘处，右手手腕一转，长鞭犹如柔软的缎带飞了出去，如同绳子一般快速将女鬼束缚住。
“放开我！”女鬼的手臂和脚都被捆住，但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挣脱不开。
这声音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婉转柔媚？听起来反而粗嘎晦涩。
洛小北拍拍手，“你别挣扎了，茅山术法固然厉害，却不见得能破了我这无名法术。”
可不就是无名？
洛小北是没有正经门派的。
“然儿！”赶尸匠面露欣喜，快速靠近女鬼，身上阴鸷的气息瞬间少了大半。
“你别靠近我！”女尸神色狠厉，本就惨白瘆人的脸越发凶狠。
赶尸匠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还在迈开的步子顿了顿，不过顷刻的时间，这赶尸匠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还是继续往女鬼所在的方向去。
“然儿，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赶尸匠神色柔和，语气里还有些无奈，仿佛哄小孩子一般。
“你滚开，我不是你的然儿！”女鬼明显不受用，并且语气冰冷，不像是开玩笑。
赶尸匠面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越发柔软，“又闹脾气了！真拿你没办法！”
天知道，原本只是想抱着手臂在一旁看戏的洛小北掉了多少层鸡皮疙瘩。
这人设转变得要不要太快？
赶尸匠大哥，你的高冷呢？
“我要去投胎。”已经察觉到和赶尸匠说再多都只能是交流无果，女鬼快速侧过头，凹陷的眼眶盯着洛小北，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这句话。
赶尸匠一愣，旋即笑道：“然儿，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是不要说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好不好？”
眼看着他的手就要摸到女尸的头，女尸偏开头怒道：“你不是说可以送我去轮回吗？”
这话是对洛小北说的。
洛小北也是不大反应得过来的，哪怕女尸当时只是被控制了，没道理翻脸会这么快，这其中若是没有她自己的半点意识，洛小北也是不信的。
何况，她说女鬼同意了去投胎的话，也只是洛小北自己胡诌的而已。
现在看来，这女鬼好像是真的愿意的。
“不行！”赶尸匠厉声大喝，也不知道是在吼女尸还是在吼洛小北。
但是看他对女尸的温柔样，洛小北知道，倒霉的肯定还是自己。
“这件事你管不着！”赶尸匠视线刚从女尸脸上离开，盯着洛小北的眼睛里便恢复了一贯的阴鸷，就连语气都格外阴冷。
可惜洛小北从小就是吓大的，她还真就不吃这套。
“你……”
“你也管不着我的事！”女鬼语调冷冷，毫不客气。
洛小北撇嘴，赶尸匠会赶尸没错，但是这种送魂魄入轮回的事他不会。
何况这魂魄自己都愿意入轮回，洛小北身为道士，自然要管这件事，反倒是这赶尸匠好没道理，倒像是把这女鬼看成了自己的私有物品一般。
赶尸匠神情微微僵滞，也不过片刻，便恢复了他对着女鬼才独有的笑意，“然儿！不许说这种傻话。”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良久，久到洛小北都想开口了，女鬼这才悠悠叹了口气，“茅七，你这是何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