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盯得久了,洛小北浑身不自然,轻咳一声,抬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点尴尬吧?好像是有点尴尬!
是她晚饭吃太多了,主人家来让她滚的吗?还是说,苏黎不见了,这只剩下满满一屋的男丁的苏家想让她留下来当闺女?
“丫头!”苏母终于开口,那声音沙哑而且还有些掩饰不住的颤抖。
洛小北有些奇怪,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向苏母看去。
“你……”苏母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洛小北:“?”
苏母垂着头,再抬起来时,洛小北看到的便是满脸的泪水。
洛小北:“???!!!”
干嘛哭啊?
于是一向淡定的洛小北也不淡定了。
“婶儿,您有什么话您就说,我肯定会好好听着!”
她是有点慌,难不成将别人给吃怕了?
苏母一开始还只是无声流泪,后来就变成啜泣,再后来就成了嚎啕大哭。
洛小北又一次被吓到了,她从来没见人哭也能哭出个层次递进的节奏来,这声音在有些宁静静谧的黑夜里听得清清楚楚。
难过,不舍,痛楚,幽怨,思念,这情绪太过复杂,洛小北也开始摸不清头脑了,难不成就因为看到了她,勾引出了苏母对苏黎的思念?
但她不能说苏黎已经魂飞魄散了吧?毕竟,眼前的妇人还不知苏黎生死便如此难过,倘若知道了,那不得出点更大的事来?至少眼前的妇人,是受不得打击的!
皱眉,洛小北好好思量了一番,决定还是先不提这事儿。况且按照杜阳所说,苏黎是没办法进村的,她是死在异乡的未出嫁的少女,这在村里是最忌讳的一条。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个忌讳,怕也是和那山坳里头的阵法有关,倘若苏黎魂魄还在,她一过那阵便会被驭鬼桩引魂化为厉鬼,然后再消磨殆尽。
但苏黎已经没有魂魄了,应该不受这一点限制。她嘴角扯起一丝笑意,看来她当初做的那个决定,一点没错!
这妇人哭得如此犀利,苏家人却并没有要来劝的意思。因为等了好一会儿,洛小北也不曾见到人,除了她和苏母的影子,别的,还真是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她只能帮苏母顺着后背让她舒服些,却不敢多话。因为她明白自己就不是安慰人的料,一出口,必定是加倍的暴击。
所以,她还是安安静静的做个听众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母伤心欲绝的哭声才停了下来。身为一个母亲,儿女是她心尖尖儿上最牵挂的人。
洛小北明白这一点,虽然她从小并没有父母亲,也从没体会过什么母爱父爱。但听得多了也看得多了,她也开始理解起来。
“丫头,婶儿啊!问你个事儿!”苏母啜泣着,抬起洛小北的手,小心得按在了自己的掌心。
滚烫的温度从洛小北掌心传来,洛小北只觉得有些别扭。这打开的方式怪怪的,苏婆婆抓着她的手的时候也是这样,她就像什么香饽饽似的被人抓来抓去。
“婶儿只想问问你,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苏黎的孩子?她大约和你差不多大,这眼睛也是亮亮的,这脸蛋,笑起来也很漂亮!”
掌心的温度越发烫人,湿热的汗,腻腻的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大约是猜到了的,可她还没准备好要怎么说,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要说。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仁者,智者,勇者,另一种人
开爷皱眉,神情冷然的盯着高台上的男子。
眼前的男子长身玉立,收拢了一身的霁月风华,俊逸的眉梢带着几分浅浅的冷凝,面容清瘦,却掩不住明朗的月色下,男子身上如同星月长辉的儒雅温润。
“你先去休息吧!”润朗的语调从容又平和。
裹着棉大衣的男子略微颔首,转身快速消失在黑夜里。
季言从高台上缓缓而下,这冰冷坚硬的石梯在他脚下却如同柔软的棉絮,月白色的长袍衬得他越发舒雅俊秀,他步履轻缓,神情轻浅,如墨的黑瞳平静得如同冬日结了冰的湖面。
“你看!”季言的眼睛从开爷的脸上划开,并不聚焦的视线,如同轻飘飘的羽毛。
开爷嘴角斜压,双目冷冷的顺着季言的视线看去。
冷月清辉,泄下一地的苍凉淡薄,重峦叠嶂,暗影残枝,一轮圆月高挂于上。那最远处,两山合抱,绵延的山脉浩浩荡荡如同蜿蜒的巨龙延伸而去,双龙抱月,耀眼夺目的清辉圆月如同俯瞰苍生的苍穹之眼。
开爷微阖的双眼一点一点睁开,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缓缓盈满光泽,那是亘古遥远的凄然和怅惘,那是跨越连绵山河和漫长岁月而来的久远的等待和期盼。
“那是你该去的地方!”
季言温润的嗓音划破黑夜的寂静,出尘的眉眼在如水月色下越发清冷,满身的光华化成锋利的寒芒,与生俱来的洞察一切的气势将人拒于千里之外,唇角轻抿,清冷的眼眸溢出一地的流光。
开爷缓缓阖上眼,他眼中复杂的情绪在片刻间掩去,再睁开眼,他深邃漆黑一片的双目落在如水沉寂的季言身上,低沉沙哑的声音淡淡传来,“他们来了!”
季言眉目一转,唇角一勾,一抹冷淡的笑意浮现,“我知道!”
————
“丫头,你不要介意,曼君是太想苏丫头了,所以才会来打扰你,你不要介意,也不要恼了她。身为一个母亲,她这也是没办法!”苏婆婆拉着洛小北的手,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跳跃着淡淡的光泽。
“没事!我没有恼!”洛小北笑笑。
苏婆婆定定的看着她的脸,洛小北心里却清楚的知道,她是在透过自己的脸看另一个人。
“婆婆!”洛小北低低出声,打断了苏家婆婆的思绪。
“哎!丫头!”苏婆婆一手扯起衣角快速擦了擦眼角,一手还拉着洛小北,竭力扯出一个微笑。
洛小北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和一些,毕竟她要问的这个问题,确实有点犀利。
“婆婆,苏黎为什么要离开望乡呢?”
苏婆婆并没有洛小北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或许也是因为她年纪大了,有些事也看得很开了,比起苏母,她的承受力终究要好些。
放开洛小北的手,苏婆婆叹了口气,想了想,“是那丫头自己要出去的。”
洛小北抿唇,“出去了就不能再回来是为什么呢?”
苏婆婆笑了笑,温热的手掌拍在洛小北手背上,有些粗糙的掌纹却并不硌人,“你进来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应该会比我更清楚。”
抬眼,洛小北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老人。确实,身为望乡的人怎么会不知道阵法的存在?她进来之时九死一生,如果不是后来遇到了开爷,凭借她自己怕是已经死在那巨人手下。
但她和开爷之所以能够找到望乡,还是因为尾随了两位从望乡出来买东西的人。难道他们和苏黎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是男的?
如果是这样,那阵法的设置又如何能困住开爷?
“婆婆,你是不是知道,苏黎……”洛小北抬眼,后面的话没说完。
她突然觉得,这望乡的独特之处,并不只在阵法,还在于,他们每个人都是平常人,但每一个都不是平常人。
就比如,那两个看似买东西然后被尾随的人,或许并不是不知道有人跟着,他们只是故意的!
苏婆婆只是笑,这笑里含了许多的酸楚。她摇头,透过糊了一层黄纸的轩窗看了一眼银月下的望乡,没了白日的喧嚣,一切静谧而平和。
洛小北还是不解,她总觉得苏婆婆并不肯告诉她关于望乡的秘密,如果苏黎的死苏婆婆是知道的,那她当初为什么还同意让苏黎离开望乡?可如今苏婆婆看着她究竟是在看苏黎还是在看她?又或者是某个洛小北并不知道的人?
而她洛小北,和苏黎长得很像吗?
洛小北只从杨校那里拿到过苏黎的证件照,学校里总有凡证件照必毁容之说,可苏黎的却不同。
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哪怕透过照片,也能看出她本人应该是有着不俗的气质的!
若说在之前,她觉得漂亮的苏黎和她出生的偏远的小山村格格不入,那么经过她一天的观察后,才发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还是有道理的。
而洛小北顶多算得上清丽,也是白,皮肤也好。别的,除却她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有不容易让人忽视的英气,实在说不上和苏黎有什么相似之处。
而且她这长时间的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哪怕以前稍微白点,这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她虽不至于黑得和开爷一个度,却也当不得“白”这个字了。
苏家的基因很强大,苏家三兄弟个个都是剑眉星目,身姿挺拔的存在,而苏母也是个柔柔弱弱的婉约的女子,苏黎的漂亮和洛小北的直爽,根本就是两个层面的,她们两人,确实没有哪一点值得拿来比较。
何况苏黎已经不在了!
“婆婆,望乡是不是有人能定期出去?”洛小北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下最后一个问题。
“是!村里的某些东西并不是能自己提供的,所以需要人出去。”苏婆婆对这个问题倒是不隐瞒。
“那这些人出去了又是怎么进来的?”
“丫头啊!”苏婆婆盯着她笑了笑,话语里颇有些语重心长,“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太懂你说的这些?”
洛小北眉梢轻皱有些疑惑,却又听得苏婆婆下半句,“不过啊!都说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但还有另一种人,他们不忧也不惑自然也不惧。”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知
清冷的月光从透明的轩窗探进彩色雕漆的梨木床上,夜色祥和,万物俱静。
软和的棉被响起轻微的簌簌声,朦胧的轻纱帐下,床上的人正辗转反侧。洛小北漆黑的双眼盛满银月的光辉,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头顶的纱帐。
她已经很久没睡过好觉了,以往接些小生意也总在夜里行动,白天还要上课,她却也从来都不会困。和开爷到达望乡的路上睡得也是提心吊胆的,只要周围有一点小动静也总能瞬间清醒,这个习惯和她小时候被扔进山林有关。
事实上,按道理来说,她应该是一沾床就能睡的,却偏偏,她好像从来不缺觉。她做不到开爷那般不用休息,但她的休息时间也不需要太多。
可能和长期缺觉有关,洛小北的身材并不高挑,但是她特别瘦,瘦到开爷拽着她的衣襟都能毫不费力将她提起,也瘦到苏晓只要一碰到她都觉得能让她散架了。
太瘦的女孩子并不讨喜,因为一身的骨头总让人觉得太过犀利。但洛小北是个例外,因为她脸有点圆,且性格大大咧咧总能快速和周围人打成一片。
洛小北再次翻了个身,直接坐了起来。她心里有事,睡觉对她来说并不是最紧要的事。
轻轻打开了卧房门,轻微的咯吱声让洛小北放慢了推门的速度,苏家屋子占地面积广,三个男丁离正屋都比较远,除了苏父苏母和苏婆婆比较靠近外,再有就是洛小北这处卧房,而且隔壁,就是苏黎已经被上了大锁的房间。
洛小北倒不是怕苏黎的鬼魂会回来找自己什么的,因为苏黎魂都没了,自然也不会成鬼。
进了主屋,洛小北按照白日里的记忆成功摸到了大门处,再次推开门,倾泻而下的银辉瞬间将洛小北的黑影拉出长长的影子,她眯着眼睛,视线落到那道紧闭的院门上。
山间的晚风带了些许凉意,洛小北披散开来的如墨的长发轻轻扬起,周身笼罩在一层轻薄的白月光中,衬得她淡然清丽的脸莹白而润泽,如同空谷幽兰,遗世而独立。
那道上了年龄的院门外站了一个人!浅浅的呼吸声传来,洛小北确定这是人而不是鬼。她灵敏的感官给了她莫大的帮助,她也知道,那个人就是来找她的。
推开门,月白色长袍的人唇边溢满笑意,清冷出众的气质连带着月光也添了几分冷意。
洛小北挑眉,并不意外。却没想到季言会亲自过来找她。
“你把开爷带到哪里去了?”洛小北声音有些冷,削瘦的脸也凝上一层冷意。
季言有些好笑,润朗舒雅的嗓音传来,“你觉得我能将他怎么样吗?”
季言自然不会轻易就将开爷怎么样,可是开爷没有追过来,这就说明他遇到了别的事。毕竟对开爷来说,洛小北目前还是个关键所在。要么是他太放心了,要么就是开爷已经不需要她这个关键了。
而能发生这两个意外的原因,除了开爷自己找到了东西的缘故,另一个便是季言了,再加上,她压根儿没想到自己竟被苏婆婆轻而易举的拉了出来。
秀眉轻皱,清丽的眉眼已经写出了一个川字,银辉清风下,泼墨般的长发微微卷起,不发一语,越发显得清冷孤寂,恍若盛开在暗夜的睡莲,茕茕孑立。
季言眯着眼睛,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刻意压低了嗓音,“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说话吗?”
洛小北眉梢微动,抬眼,入目的便是一脸笑意的季言。这个平素温润如玉,清雅俊秀,举手投足间总带着说不出的高雅贵气的男子,周身围绕的却是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