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臻霓知道那是卫星发射中心,他身处国家机密行业,她从不多问。
她忽然想起刚才那声称呼,便问:“你是主任啊?”
汤胤答:“副的。”
“哦。”她心想,他博士毕业不过两三年,就算一毕业就进了研究所,这都做到副主任了?
汤胤猜到她在想什么,主动说:“国家航天业还很年轻,我们院平均年龄不到三十五岁,做长征七号的团队平均年龄才25岁,很多都是刚毕业的年轻人。”
“这样啊……”臻霓光顾着想什么是长征七号。
身旁传来声音:“神舟系列载人飞船是长征二号运载火箭发射的,长征七号是升级版。”
臻霓随手往前一指:“看车看车。”
汤胤忍不住笑。小姑娘突然凑近他:“去酒泉,什么时候去?我可以一起去看看吗?那边也有对游客开放的部分吧?”
“当然可以了,我直飞过去的,我看单位订什么时候的票,给你也订一张。”
“哇哇哇太好了!”
……
吻别之后,臻霓盯着汤胤嘴唇上乱七八糟的口红印,撒娇说:“到家才准擦哦。”
他答应:“好。”
臻霓开门下车,在夜色里一步三回头地走远,她的笑容落在他眼里,明亮又动人。
汤胤握着方向盘,手心一紧。
是时候了。
……
才进家门,臻霓就收到了大学同学聚会的消息。怎么都挑着夏天聚,还当自己在过暑假么?
她不知道该不该去。凤大的毕业生,大多数都是出人头地的,她以前是班花,还是院花,电视台给她发出了邀请,她却选择了这样一条艰难的创意性的路,混得不温不火。
相比决定去不去,臻霓先到衣柜转了圈,看看有没有能穿的衣服。
然后翻出了她大学时买的一双MIU MIU鞋。她记不清具体什么时候买的了,大学时她昂贵的鞋子包包很多,从来不细记。而现在,买是可以买,可买完之后,整个月就拮据了。
开始画连载漫之后,她的时间大多伏在书桌案头,不常出门,不常打扮,这些东西都压了箱底。
臻霓叹了口气,放回鞋子。
至少要有个像样的单行本,自诩为“家”,这样,站在他身边时,也许不会太黯淡。
……
第二天汤胤就告诉臻霓,出发日期定了,就在下周四,她先跟他一起去酒泉,再从酒泉出发往西。
臻霓又伏在案头一日,为了在出发前赶出餐厅的工作。
上午杨珊妮逛商场的时候,看到个熟悉的身影。高个子,鹿眼,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着装,这不是纪臻霓的国家栋梁么。
他他他……珊妮看了眼四周的珠宝专柜,他来买首饰?
——送臻霓的?
杨珊妮也是来看首饰的,离他不足五米,猝不及防,汤胤转了个身,一眼瞧见了她。她清楚地见到汤胤窘迫的神情。
珊妮索性先上前打招呼:“嗨,这么巧……来买首饰?”
汤胤摸了摸鼻子,他自知这是紧张的表现,“你好……是。”
珊妮大胆调侃,“给臻霓买呀?”
汤胤没有很快回答,他双手放进裤袋里,耸了耸肩,才难为情地说:“别告诉她行吗?”
“你准备表白呢?”
汤胤还是没说话。她全猜中了,他还能说什么?
珊妮笑出了声,“我说大博士,你一个大男人,会挑首饰么?”
“我……”他的确不会,所以转了半天,差点被柜姐忽悠买了个最贵的,可他实在觉得那个太雍容浮夸,不适合他的臻霓小仙女。
珊妮大方地前方带路,“跟我来吧,你想买项链还是戒指啊?”
汤胤跟了上去,“项链吧。”
“那肯定得买戴娅的呀,”珊妮拐了个方向走,“他们家这个季度刚出了个限量款,还是他们老总为了他女朋友的周年纪念设计的,还能免费刻字。”
她刚好走到戴娅门店前,冲着最前头最显眼的那个陈列柜扬了扬下巴,“喏,就那个,好看吧?”
……
臻霓接到汤胤约她吃饭的电话时,她正在给画上色。虽然不忍心停止做到一半的工作,但她更不忍心拒绝她心爱的男人的第一次邀请。
她换上最喜欢的小裙子,踩一双高跟鞋,欢天喜地地出门了。
汤胤订的餐厅是会员制的,店员见他手捧一大束红玫瑰进来,便贴心地为他安排了一处景观绝佳的座位,并问他需要帮什么忙。
餐厅在二楼天台上,放眼可瞰一大片公园与街景,也能看到他的小姑娘由远及近地走来。
她步伐稍快,显得有点着急了。每次去见他,她都是这样急不可耐。
汤胤勾唇一笑,从护栏边下来,坐回位子上,抱起玫瑰花。
他反复在脑子里练习台词,明明这么简短,一丁点儿出错的几率都没有。明明他知道,他得到的是一个明确的结果,都算不得什么告捷。
可他竟还觉得紧张。
臻霓在踏上第一层阶梯之前,接到了詹琴的电话。
看到来电时,她犹豫了。不接,怕妈妈有什么急事,又怕她接二连三地再打;接,不知道她会说什么事,会耽搁多久。
臻霓还是按了接通。
“喂,妈妈,怎么了?”
“乖女,妈妈刚刚才看到你的转账,都说不用给我们打钱啦,怎么还打这么多呀?”
“妈,你就拿去用吧,欧洲好看的衣服多,多买点,给爸爸也买。再说了,这点钱也买不了多少。”
“还说没多少,三万块呢,妈妈哪里穿那么贵的衣服呀?”
“妈,人上了年纪啊,就得穿贵的,你不要再买便宜的了啊。”
……
从眼看她走进一楼到现在,过去了将近十分钟了。汤胤不断往门口看,却始终不见臻霓的身影。他眉头微皱,走上来就这么几步路,怎么说一分钟也该到了。
难道她找不到入口?
汤胤起身,抱着一大束红玫瑰就往门口走。
在阶梯尽处,他看到了那个窈窕的身影。
原来在打电话啊。
他不打算打扰她,刚想转身上去,臻霓在这时开了口:“好啦,你们把行程单写清楚给我,每天都要记得视频电话。”
汤胤猛然一定,回头,目光急射向阶梯之下的女孩。她始终背对着他,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他的瞳孔陡然增大,震惊地看着她。
刚才那一句话,他听得很清楚。
那是青碧的口音。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非常劲爆,捂好小心脏。
最近评论好少好少,你们是不是对阿光有什么意见TUT
听说第二章被锁?没有没有,全文阅读都没有问题,
晋江经常抽,太太们多试几次哦~
☆、过往之渊
“嗯好,拜拜。”纪臻霓从耳边摘下电话,等詹琴先挂,她再锁屏,然后转身。
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汤胤站在阶梯之上,俯视着她,那眼神,给她一种阴冷的压迫感。
她的心骤然冰凉。这局面,猜,都不必猜了。臻霓的目光落到他手捧的那束玫瑰上,小心试着喊了声:“……汤胤。”
她切换的北方口音,完全不着痕迹,简直天.衣无缝,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把普通话说得这么好这么好的南方女孩。但,他刚才听她说了三句话,足够了。
南方人学得会北方口音,而北方人是绝学不来南方口音的。
她就是青碧人。
汤胤不做声,也不动,面色冷峻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没有继续站太久,终于提步,走下阶梯。
臻霓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他终于走到她面前,目光幽深空洞,仿佛南极冰封了千万年的化石,灵魂早已不复存在。臻霓害怕得想哭,他的眼睛里,一天以前的郎情妾意,荡然无存。
汤胤直视臻霓,只问一句:“你是谁?”
她好半天发不出声音,“我……”
“我认识过你吗?”
臻霓垂下头,拼命不让自己哭出来,“对不起,我……”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里,到底多了一丝震怒。
臻霓听得心惊肉跳,她重新抬头看他,伸手想去抓他的手,“汤胤,你听我说……”
汤胤避开了,她的手僵在半空,距他衣角不过咫尺,她却突然觉得,她再也碰不到他了。
他再问一遍,“你是谁?”
臻霓缓缓放下手。她低着头,不敢看他,死咬住牙把眼泪逼退,才动了动唇,声音小得自己都快要听不见,“——我是纪晴,青中高二(17)班的纪晴。”
汤胤震惊地瞪了瞪眼。
是,他想起来了,这个女孩,这个在当时还胖得毫不起眼的女孩,在收到了凤大的录取短信之后,特地发短信告诉过他。
他还给她回复了——恭喜你,很了不起,凤城是座很美的城市,希望你在大学里每天开开心心。
汤胤不由得迅速从上到下看了她一遍,最终回到她那张精美绝伦的脸蛋上。他在她的脸上细细审视,却找不出任何与记忆相吻合的痕迹。自然,右脸颊上那颗泪痣,他是不曾注意到的。
“你……”
“我在高考后努力减肥,到大学开学的时候减掉了二十斤,”臻霓终于抬头看他,眼眶里噙着泪,“大一再减掉了二十斤,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看他实在难以置信的表情,臻霓再说,“名字是入学前改的,录取通知书写的纪晴,报到注册时连着户口本一起交上去对照的,你在凤大认识那么多老师,可以去查一查,新闻学院10级。”
汤胤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我一直都在想要怎么告诉你才好,我只是,我只是还没有想到一个好的方式……”
“我只是……怕你,怕你……害怕我。”最后几个字,臻霓没能忍住,泪水滑落脸庞。
明明是盛夏,汤胤却觉得自己被一双冰冷腐烂的手扼住了咽喉,说不出一个字。
过了良久,他的声音才从仿佛很远的地方传来,远得她不曾相识,“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她坦白告诉他,一字不差。最初是地铁上的偶遇,她并不知晓他是谁,只见得到他盖住了名字的那封邮件。后来他凑巧和俞然负责的案件有所关联,她这才跟着前去,认出了他。
汤胤,这个名字绝无仅有,她知道这个姓氏的人,也只他一个。
她起初只是想知道他现在的状况,他为什么会来凤城,他在凤城做什么,过得好不好……可每一次见面每一次相处之后,她又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他。
“我,我是真的喜欢你……你相信我好不好?”她泪如雨下。
他仿若未闻,没一点反应。
“汤胤……”她去抓他的手,却只敢抓一两个指头,“我对你,从来没有过恶意,从来都没有……”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不知道他是否能明白,这个“从来”的含义。
八年前到现在,从始至终。
蓦地,她听见汤胤自嘲一笑,她泪眼模糊,看不清他的眸,他的声音还是那般寡淡,“我今天……本来是想……”
他终是没把这句话说完。
玫瑰花塞到她怀里,她像个傻子一样接住,听到他最后说:“喜欢的话,拿走吧。”
然后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挺拔的背影在她的视线里,越变越小。
……
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有过现在这样的感觉了。
靛蓝色的泳池中央,身材健壮的男人面朝下,呈大字展开。
水下真静啊,所有喧嚣尽皆阻断,他真想变成一尾鱼,往越深的海里游,就越能隔绝更多的声音。
这样的感觉,时隔太久太久,久到他都要以为,它不会再来。
那些他拼命想要埋藏,想要遗忘的记忆,总归如海底沉船般,随着滔天巨浪,惊涛骇浪地抛出海面,重见天日。
……
纪臻霓一回到家就接到了俞然的电话,不等她应一声,俞然呲呲咧咧就开吼:“我说你是不是准备成功脱单了啊?以后是不是不管我周末伙食了啊?”
电话那头没反应。俞然稍怔,“喂”了一声,接着便听到了她的抽噎。
俞然眉头紧蹙,“你怎么了?”
听筒里传来嚎啕大哭——“俞然啊,啊啊啊啊啊……”
俞然换好衣服,骑上车就往纪臻霓家赶。
俞然很早以前就知道汤胤这么个人,但不知道名字。纪臻霓不是有意告诉他的,在那场风暴过后,她也只告诉了仅此一人。那天俞然问她为什么会减肥,既然提到原由,就不得不说到汤胤了。
那也是在她极其信任俞然的时候了。
……
他们的家乡,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南方小城市。古人有云,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故名,青碧市。
青碧中学是青碧市最好的中学,每年高考状元非青中莫属,家长们都说,考进青中,半只脚便踏进了重点大学的校门。
汤胤这个名字,曾两次轰动青碧全城。
第一次,是他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作为理科状元,他的名字响彻青碧街头巷尾,印在大街小巷的红色横幅上。上到老下到小,出去都要跟人说一句,“今年状元在我们市”,仿佛人人都沾了喜气。
第二次,是纪臻霓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
那是七月下旬的一天,高考生们各分批次,有的满怀期待等待录取通知书,有的则还未开始填报志愿。高考超600分的纪臻霓,已收到凤城大学的短信,确定将她录入新闻学院。
她真想跑到辛甜面前炫耀一番,毕竟成绩是她唯一比得过辛甜的东西,也是最最有分量的东西。
天助她也,偶然一天她和妈妈散步时,恰巧遇到了辛甜和她的妈妈。
辛甜妈妈也不喜欢詹琴,詹琴是她那一代女性中少有的知识分子,毕业后分配了好工作,嫁了个相当的丈夫。而她,家穷上不起学,凭着一张好皮囊嫁了个老男人,从此锦衣玉食。她从小告诉女儿辛甜,学得好不如嫁得好,你看看纪晴和她妈妈,没副好脸皮,才要那么用功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