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忘记自己曾经遭受的伤害,让她彻底相信自己无所畏惧。
珊妮是爱俞然的。她亲口对臻霓说,她爱他。她知道她没有办法变成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但她还是爱他。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让她只想安心地做一个小女人的男人。
更何况,她其实一点都不强大,那层钢铁侠一样的外表不过是层泡沫纸,一个人生活的这些年,她从来不敢关灯睡觉。
那时候起臻霓就决定,她要好好爱护这个女孩,直到将她交付给一个真的爱她的男人。
这样的丑闻,对于一个女孩而言,是灭顶的浩劫。
真正该害怕的是那些隔着漫长网线的网友吗?不是的,是当你出了门,走到街上,你不知道每一个对着你笑的人脑子里,是否浮现出了你不堪的那一幕。
要恨吗,又能恨什么呢?对性的向往是人的本能,这样广为人知的爆炸性消息,不看白不看。
最恶的是那些带着猥琐嘴脸,大肆二次散播的人,仿佛身肩重大使命,非得搞到人尽皆知才肯罢休。你问他为什么,他嘿嘿一笑,我不过就是觉得好玩儿。
而那个始作俑者赵某,他是跟珊妮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不,他也只会说,我不过是看网上正在说她,觉得好玩儿,凑个热闹。
好玩儿?
人最大的恶意,莫过于此。
珊妮几十个小时没合眼了,臻霓好不容易把她哄睡着,手机来了电话,是俞然。
她离开卧室去接,俞然打头就问:“她怎么样了?”
臻霓一声讥笑,“你还记得过问她?”
俞然没做声,臻霓也不主动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有同事已经在查始作俑者的身份,等整理完证据……”
“她不需要这些,”臻霓打断他,“她需要的是你,俞然你知道吗?”
俞然依旧默了良久才出声:“景深已经拘留了,我们的证据链还不够充分,刑拘有时限,如果找不出证据,他会被再次释放……”
“这些话,我都已经帮你跟珊妮说过了。”
沉默蔓延了一阵。
俞然:“我……”
臻霓:“你……”
俞然:“你先说吧。”
“俞然,珊妮是真的爱你,她并不是你以为你看到的那样,她心里……比我还脆弱。”
俞然没有办法说更多:“……我尽量安排。”
作为回报,他逾职地告诉臻霓:“景深曾给过丁晖一笔钱,之前我在航天院的时候,他们领导告诉我,汤胤手下是被人匿名举报的……这些都不是怀疑景深的证据,我们有我们的调查方法,我知道汤胤一定会帮景深联系人,你告诉汤胤,让他别这么热心。”
臻霓还有点懵:“为、为什么?”
“因为景深的动机可能就是他。”
臻霓惊愕得说不出话。
“我刚才这句话,说得不负任何责任,只是我大胆……”
“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臻霓忍不住又问,“那景深承认了吗?”
“没有,他知道我们证据不足,一直在等他的律师。”
挂下电话前,俞然最后说:“……帮我好好照顾她。”
……
警方的确没有足够充分的证据。
带着景深给的医生名片,他们找到医生,寻问他向景深开具的药物,检测出与丁晖体内的成分一致。但景深当然可以说,吃这种药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他们在洗衣店里调出监控,看到当日景深交来清洗的鞋子,边角沾着层脏泥。景深当然也可以说,沾了泥就一定表示去过终南山?
俞然再次走访当初为景深作证的那位友人,姓孙,某市局高官,他首次称案发当夜与景深喝酒,为景深提供了不在场证明。他说出的那家店,俞然带着照片走访,店老板却说每夜生意火爆,他记不住什么客人,店里也没有监控。
然而这一家店就已疑点重重。是在某街巷路边的普通烧烤店,环境不佳,充满市井气息,一个市局领导,一个高校教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喝酒?
这是俞然当时的怀疑。
再次找到孙某,他的证词如一。
俞然沉思片刻,脑筋一转,突然顿悟了什么。他换了个问法:“你说你当天去跟景深喝酒了,那你能不能出庭为景深作证?”
结果如俞然所料,孙某大为震惊。
原来,警方在调查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朋友,景深。
孙某当夜与情妇幽会,事先与景深打招呼,要是老婆查岗,就说在跟他喝酒,景深同意了。后来警察找上门,他一直以为自己被调查了,一口咬定当天在跟景深喝酒。
事实是:他根本不知道景深当夜去干了什么。
简而言之,俞然玩了个文字游戏。
最确凿的证据,是在景深的银.行.卡账单里找到的。
警方翻看了他近期账单,找出所有的餐厅消费,一一排查,去餐厅调出当日的监控,终于发现——
景深跟丁晖吃过饭。在饭局上,景深给了丁晖厚厚的一个信封,根据体积计算,那是三万块现金。
分局这才决定对景深进行刑事拘留。
当俞然将这一切摆到景深面前时,他确信他在景深的脸上看到了慌张。
可他们的确没有景深当夜和丁晖见了面的确凿证据。
☆、第46章 Chapter 46
回到家以后, 纪臻霓把俞然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汤胤,他难以置信,一时无言。臻霓握住他的手, 默默陪伴。她知道这个设想有多可怕,如果是真的, 那意味着丁晖是因他而死的。
但她没有办法一如既往地安慰他乐观点。
“你也这么认为?”汤胤突然问她。
臻霓怔怔地抬起头,“什么?”
“一句话都不说, 这可不像你。”往日一看他沉着脸,她可是嘴都不带停地逗他开心。
臻霓抿唇不语。她不想让自己主观的臆测徒添他的不安,可她哪学得来他那般沉潜刚克, 所有的着急不安都写在了脸上。
汤胤拢了拢她的手,“臻霓?”
她最终告诉他:“我希望只是我多想。在薛灿跟你见面之前,他跟我说你的时候,让我觉得你在他心里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偶像, 他那么那么崇拜你,景仰你, 可是之后我再见到他, 他对你好像换了种态度,我当时想了很久, 他说, ’有些人在面对不同人群的时候人格是不一样的’,我很明白他的意思,他就是想告诉我,其实你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好……”
“就是在你和他一次见面之后, 难道是你给他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了?怎么可能呢?俞然跟我说了这些之后,我想起来,当时景深也在,而且听他说的话,他事先应该是不知道薛灿的想法的。”
汤胤默然继续听她说:“你知道吗,薛灿说的是’人格’二字,不是小缺点小毛病。”
汤胤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他沉了口气:“可我在凤城这几年,景深一直对我很好。”
臻霓当即问:“那以前呢?大学的时候?”
他只想了一瞬,“不至于吧。”
“什么?”
“他之前……追过一个女孩儿,可是那个女孩……喜欢我。”
臻霓一怔,“你跟她在一起了?”
“……嗯,就是之前跟你说的,法学院的。”
“没别的了?”她太懂这种积浅成深的怨了,厌恶一个人,往往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汤胤没有很快作答。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他也不能再轻易回答了。他说:“我不知道,我那时候太年轻,不太注意别人的感受,也是因为这样才跟那个女生分手的。”
臻霓垂下头,“是我不应该说这些,我真傻,为什么要说这些没有依据的东西来给自己找事儿。”
汤胤才动唇,臻霓先了他一步:“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们谁也不要猜,谁也不要想,好不好?”
他一声浅笑,答应她:“好。”
“珊妮怎么样了?”
臻霓表情不好,“很不好,当然很不好,能好吗?这种感觉我很清楚,你也清楚,我想找几个人去把那个姓赵的那一顿,我真的不知道……人为什么可以这么恶毒。”
汤胤赶紧搂住她,“冷静一点,交给警方,我们出手,只会徒增他的怨恨,说不定又要使什么后招报复珊妮,只有警方出手才有震慑力你懂吗?”
她果然没有他成熟理智。
汤胤主动说:“你这几天多陪陪她,我们就老老实实等结果,嗯?”
“好。”
几天过去,事件的扩散层面是压制住了,可已保存在那些数不清的个人用户手上的视频,如同烧不尽的野草,无可奈何。就算网警管得了这些实打实的东西,也管不住那些成千上万的恶意。
杨珊妮微博底下的评论持续暴涨,字眼不堪入目,仿佛穷尽了他们羞辱讽刺之才。
最可怕是不是那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是在她身边来来往往的朋友,尤其是异性,更甚的是那些对她追而不得的人,见到了那些画面,别提有多亢奋。
所幸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只会用下半身思考。
臻霓与珊妮有个共同的男性朋友,在风口浪尖上发表了一番义辞:
“对,那个视频我也看了,我承认,但是我没有保存转发,也没有对任何相关微博点赞评论,我朋友圈里有不少调侃此事的人,但都不认识她,我让这些人删了,别说了,被人嘲笑有病。”
“好,我无权干涉你们看什么说什么,在网络暴力这层巨浪面前我也渺小得不能再渺小,我不能为我的朋友做更多的保护,但拉黑删除你们这些人,一定是正确的第一件事。”
臻霓不敢在珊妮面前哭,珊妮一哭,她就努力让自己笑。可一离开她家,她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恶意怎么会这么可怕,铺天盖地地包围着你,你却看不见它,没有锋利的刀刃,没有尖锐的利刺,却把你害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珊妮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臻霓想带她看医生,她却不敢出门,也不敢打开窗帘,好像阳光都是那么刻薄,照着一点都要担惊受怕。
臻霓终于忍不住,抱着她嚎啕大哭:“我的珊妮,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做?”
她哭了好几天,日日夜夜地哭,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索性笑了笑,摇摇头。
俞然一直没能过来看她,他披星戴月地忙碌着景深的案子。由于证据不够硬,检察院无法下逮捕令,即便如此,已掌握的线索也足够延期拘留。
景家人本想保释景深,但刑案疏通关系复杂,一来二去怕引人注意,只好作罢。另一头,凤大对此众说纷纭,校方在竭力压制,也找到景家人串气,对外造另一套说法。
鼎鼎有名的顶尖院校,为了一个副教授留下污点,不值当。
景深一口咬定当晚没见过丁晖,怎么认识的?同一个行业,认识不是很容易么。为什么之前说不认识?嫌麻烦,不想瞎搀和。怎么会删了微信?那是丁晖的事,他怎么知道。怎么会给丁晖钱?丁晖妻儿住院,向他借的。
看起来的确无法反驳。
警方模拟了几条丁晖从航天院离开后到达景深家的路线,以景深的时间进程推测出丁晖与他碰面的时间,加大力度勘察过往路段的监控,终于断断续续地找到了丁晖的车影。
虽然不完整,不足够作为法律依据,但明眼人可以看出,丁晖去的就是景深家。
景深对此嗤之以鼻:“来曲江就是为了找我?他没别的认识的人住那儿了?比如汤胤,你不也认识?”
俞然冷笑:“这会儿想起来汤胤了。”
景深没答话。
俞然威仪地审度着他,决定再玩一次文字游戏:“景教授,你跟你的爱徒薛灿说过汤胤什么,你不会不记得吧?”
景深脸上再次闪现了知道警方掌握了他与丁晖吃饭视频时的表情,只有一瞬,但被俞然捕捉到了。
他随之寥寥一笑,“我跟薛灿提过汤胤很多,我跟他是朋友,开几个玩笑,有什么问题?”
景深并不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航天院那边也传开了些议论。一日王硕打电话告诉汤胤:“胤哥,这几天院里一直在说,之前举报小吴的,就是丁主任……”
“我还听丁主任那边的人说,丁主任出事前几天,有些神神秘秘的……”
汤胤不想多说:“一个人一旦出了事,之前关于他的一切都会被刻意放大,这些话,你们听听就好,别太当真。”
王硕撇撇嘴:“胤哥,我说你就是太大气了,要是真的,丁主任可是冲着你啊。”
汤胤没再说什么。
他怎么会不知道?可他随即想到了一个与警方一样迷惑的问题:既然如果景深和丁晖是合伙的,那景深为什么要害了他?这中间出了什么转折?
一天臻霓从珊妮那里回来,见到家里多了只烟灰缸,里头塞了数支烟头。
汤胤在臻霓开口劝慰他之前,问她:“你说,我做人是不是真的很失败?”
“你胡说什么呢?”
“我一直不信什么命,也不信什么运气,几次碰上这种事,是不是真的是我哪里做错了?”
“你别给我胡思乱想,你什么都好,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男人。”
见她就要哭出来,他再也不胡说了,抱起她放在腿上,习惯地去刮她的鼻子:“对不起,宝贝,我不该给你这些负能量。”
“我不是这个意思,”臻霓捧起他的脸,“你就该给我负能量,我是你什么人?你所有的愤怒悲伤烦恼忧愁不说给我听你要说给谁听?汤胤,我很骄傲我是这个可以和你承受一切的女人,我多想出去跟别人炫耀,汤胤的愁苦烦闷只有我,只有我才见得到。”
“但我不许你自我否定,你是那么耀眼的人,我不许你这样贬低自己。”
他听完,抱住她,深深松了口气。
她听见他说:“真好啊。”
“怎么了?”
“有你真好,想象一下如果没有你,这段时间我就是一个人待在家,什么也做不了,也没人说话,每天坐在这里,看那些老太太在南湖边上打太极……”
她又想哭:“你现在知道我好了?”
“对不起。”
“嗯?”
“应该早点遇到你,爱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