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也开始摆些报纸,也就一文钱,京城里的爷们都爱喝喝茶聊聊天,如今还能看看报,沈三也是没想到报纸的卖的这么快,报纸利润低,他卖一文钱基本上就是不亏本也不赚钱,他本来是觉得没有商机可言,现如今一看,沈三也琢磨了起来,似乎也并非无利益可赚。
沈三于商道那是顶顶开了窍了,他也精怪,不做别的事儿,就只顾自家这一条线,造纸印刷卖书,或是置产买地,买些保值的商铺子,别的花样不多沾染,沈兴淮也非常敬佩他能有这般心思,摊子大了难收回,提点他多多改进自家的技术和质量。
沈三深以为然,造纸坊一直养着精通造纸的几个师傅,也不顾别的,就琢磨着纸张,各式各样的。印刷坊亦是,尝着了好包装的甜头,春芳歇的包装也是出了名的讲究,也有不少人学,沈三就常常换样式,怎么雅致怎么来。
春芳歇如今还养着一批写话本的,京城里比蘇州府更为流行,春芳歇也占尽店多的优势,蘇州府的那边好的话本可以拿到京城来卖,京城的话本也时常传回去。
如今的报纸沈三也赶紧命人快马加鞭送回去。
沈兴淮亦是被不少人催着出第二版,翰林院的其他人纷纷斥责他不厚道,这般好事竟是不告诉他们,沈兴淮道:“报纸终归是百姓一道看的,怕是拉低了你们的水准,毕竟无需太过深奥的东西。我如今也是头一回做,日后还是要仰仗各位仁兄送些文稿给我。”
沈兴淮这是实话,他敢出这份报纸当然是考虑到他身边这么多文人。
出第一版的几个人都火了,报纸上都印了名字,满京城的人都看到了,文人所求可不就是这些吗?
沈兴淮把第一版的稿费给了几位友人,几位友人皆不收,沈兴淮注重这版权的事情,同他们解释了一番,后世不注重版权是从古就开始的,比如说这话本,只消哪一本话本火热,没过几日,盗版的就出来了。
春芳歇自己的话本都印不完,所以不会去偷印别人家的话本,沈三亦觉此番做法太掉价,不屑于。
沈兴淮希望尊重版权这种事情,能做个好头,稿费并不算什么,若是他们写本书,书局也是要给钱的。难道文章就不一样了吗?
沈兴淮打算第二版刊登一则收稿消息,总是靠翰林院的人也不是办法,招贤纳士,民间亦是有不少歪才。
谁知他还没有发布消息,就已经有不少人把文章送到他手上了,家中也连续收了好多信件,厚厚的一大叠,沈兴淮有些头痛。
太子和江垣终于洗刷的了冤屈,太子不好过多同朝臣接触,此下沈兴淮又替他说了话,他通过江垣向沈兴淮传递了谢意,太子妃也是亲自感谢了蜜娘一番。
太子之前受了委屈,元武帝命人调查之后,对太子安抚了许久,并未提及幕后之人,太子心中了然,定是父皇不愿他知晓是谁,太子清楚的很,定是他下头几个兄弟。
太子便也装作不知,亦未刻意去查探,全心全意替元武帝办事,偶尔流露出几分落寞之情,正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元武帝本就最倚重这个嫡子,感情亦是最深厚,多是有愧疚,他很满意太子,亦是没有换人的打算,若是日后太子继位了,兄弟间有了龌龊,难保另一个儿子会不好,元武帝还是希望兄弟和睦的。
令元武帝欣慰的是,太子也做的很好,多加委以重任。
没想到沈兴淮一张纸就解除了太子的名声问题,元武帝也得了一份,很是满意报纸上的文章,特地把沈兴淮找了问了一番。
元武帝时常会去看望范先生,同沈家人交往也密切了一些,沈兴淮从未同他攀过关系,亦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当值,沈家人十年如一日,元武帝颇有些欣赏。
沈兴淮且是见他兴趣盎然,心中大定,便是说起教化和寓教于乐,他尽量去迎合一个政治家的政治目的,“……民众犯法,其中不少民众不知法,若是知法懂法,可减少犯法者。教民以法,寓于案例当中。其二,但凡推行一条令,民不知其意,不以为然,若加以解释,官民相通,则可顺通。其三,可知民意,解民难,若民何难事,可登报请求解决……”
元武帝微微颔首,观其面容温和,处事这般圆滑,倒是有其父之风,“此事甚好,你做的很不错,不过,此事为何不禀报上级?”
沈兴淮低头,道:“不瞒皇上,臣的初心亦有几分初心。臣妹夫被人诽谤,兵演之事利国利民,然小人当道,实在气愤不过,又觉民众受人推动,传播谣言之事屡见不鲜,有些事无伤大雅,有些事关乎国家大计,民众并非愚笨,只是无人告知真相,若是我们主动告之,一可避免谣传,二可令民众关心国事。”
江垣同他关系谁不知晓,沈兴淮在出事之后弄个报纸出来,意图显而易见,沈兴淮也不觉有何好遮掩的,此事上,他是属于正义的一方。
元武帝眯起眼睛,这般就好似控制了言论,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屋中静谧了几秒,元武帝又是询问报纸的制作,沈兴淮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元武帝点点头,道:“京报之事,日后交给你们翰林院全权负责如何?”
沈兴淮心思转了几回,皇上这是要收归国有?沈兴淮忽觉身上的担子好像没有,毫不掩饰地惊喜:“圣上英明,臣等无异议。”
元武帝见他不似作伪,心中满意,不过抢了人家报纸,总得给点利益给人家,体贴道:“印刷之事,还是由春芳歇来,撰写之事,翰林院之责,交予上边审批,方可印刷出行。”
沈兴淮明白,他这是想控制言论,这份报纸大抵是要变成机关刊物了,他虽是有些遗憾,但也是释然。
京报就成了翰林院所负责的,沈兴淮和郑宽是编撰,元武帝命他们全权负责,主要就是收集文稿,审核,排版,这件事情成了光明正大的职务,就不用在下值之后做了。
虽是印刷还由春芳歇负责,可沈三还是有些遗憾,总觉是自家的东西被人夺走了。
沈兴淮道:“京报如今是圣上的了,可我们还能出报啊,换个名字,换些内容,只是不能由我来做了,得换个人。”
沈兴淮提议,可以不似京报那般严肃,话本、小说皆可放在报纸上连载,若是大家都喜欢,便再印刷成册。
自大入秋以来,老夫人的身子倒下了,不能起来了,几个儿媳和孙媳轮流服侍,大伙儿都知道,老夫人怕是熬不过去了。
元武帝派太子过来探望,太子带了一盘海棠糕回来,道:“老夫人神志已经有些不清了,将儿臣认成了父皇,拉着儿臣念叨,以为舅公还在,说是不是舅公又将您可摔着了,还说做了您爱吃的海棠糕……”
元武帝愣怔,他儿时同舅父学拳脚功夫,难免磕磕绊绊,后来先帝同舅父生了嫌隙,不许他同舅父亲近,舅父疼爱他,明面上疏远了,私下里常常送些东西进宫。怀远侯府的海棠糕很好吃……
他同太子一道吃了那盘海棠糕,元武帝派了两个太医过去守着。
江垣自幼在老夫人膝下长大,感情不一般,听闻太医言命不久矣,当场红了眼,大拇指和食指按住眼角。
他父母缘浅薄,且就这祖父祖母,自幼照料疼爱他,却是接二连三离他而去,夜中蜜娘抱着他,她的肩膀处湿了一块,蜜娘心中难受,知他的心酸苦楚,更是疼惜。
老夫人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最多的时候是模糊的,一会儿以为老侯爷还在,要找老侯爷。
她往日里最是威严不过的一个人,可老了,无关身份地位,都是这般,几个儿子都是真心难过,也不枉费她的疼爱。
有一日轮到蜜娘侍疾,老夫人颠七倒八地同她说一些事情,一会儿说江垣小时候,一会儿说老侯爷。
蜜娘细细听着,偶尔迎合几声。
老夫人忽然说道:“蜜娘,你阿公呢?”
“阿公在我娘家。”
“他回京了吗?他愿意回来吗?”老夫人努力睁大眼睛。
蜜娘忙道:“回来了,就在京城。”
老夫人呢喃:“回来了啊!回来了就好,我和老爷对不起他呀,没能保住茵娘,没能保住……太后、皇上都对不起他,他还愿意回来就好,老爷会高兴的。”
蜜娘听不大清楚她在说什么,想低下头听个清楚。
老夫人握住她的手:“蜜娘,以后你和阿垣要给他养老知道吗?”
蜜娘点头,握住她的手背,她手背上的肉很松弛了,经脉凸起,“好。”
老夫人满足了,笑着道:“那就好,那就好,到了下面,可以见茵娘了……”
第116章 116
今年的京城冷的很早,老夫人的屋子里头很早就点了火盆,总是闷闷的,飘着一股药味,和别的味道。
蜜娘闻着难受,努力抑制住自己,偶尔借如厕的机会出去透风。
老夫人以肉眼可见的形式消沉,渐渐地灌不进药物了,每日就喝些稀粥,太医无计可施,婉言可准备后事。
怀远侯默然,大家早有准备。
蜜娘近日食欲不振,闻着一些味道都不大好,也瘦了不少,家中女眷都瘦了,张氏便让人做甲鱼汤补补身子,接下来一段日子还有的忙碌。
蜜娘问着那甲鱼的味道,便是犯了冲,扭头就是干呕,蹙着眉头,捂住鼻子:“我,我,闻不得这味道……”
坐她身旁的林氏迟疑几下:“蜜娘,你,这个月可有……”
林氏这话桌上的人都明白,张氏见她脸色惨白,吩咐道:“把二少奶奶的汤撤下去,请太医过来。”
蜜娘忙道:“应该不是,只是肠胃不好罢了。”
蜜娘这个月已经来过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如何好意思,虽然都是女人。
张氏道:“我瞧你最近气色也不大好,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
蜜娘到隔间去,太医很快就来了,搭着帕子,一只手看完看另一只手,睁开眼睛,笑着道:“恭喜夫人,恭喜少奶奶了,这是滑脉,月份还浅,不是大显。”
张氏喜道:“可准儿?”
太医笑言:“定是准才敢说。”
蜜娘却无喜意,忧心道:“可,我这个月见了红。”
她忧心忡忡,可是孩子不好?
太医道:“头几个月是有可能的,少奶奶脉象平稳,就是近日身子有些虚,要好好休养,头三个月忌劳累、房事……”
在婆母面前提房事,蜜娘微微尴尬,不过自这个月祖母病重后,她同江垣就未行过房。
送走太医,张氏温言道:“你便别去侍疾了,去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好好休养,要吃什么和厨房里说,身子要紧。”
蜜娘亦不推辞,她比谁都紧张,总觉落了红对孩子不好。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直叫好,眼中沁出水光,“阿垣有孩子了……”
老夫人推着她出去,怕她的病气对她不好,蜜娘又是感动又是心酸,还是坚持每日都来看看她。
江垣下值后才知晓,缓解他这些日子的忧伤,激动欣喜之情难以言表,望着她不知道要做什么,绕着她转了两圈,忽的横抱起她,蜜娘惊呼一声,引得欢喜忙推门而入,见姑爷抱着小姐到床上去,抿唇一笑,退了出去。
江垣把她放床上,盖好被子,“饿否?可要吃什么?”
“我用过晚饭了。”蜜娘挣扎着想起来。
江垣把她按下去,给她要后面塞个靠垫,“别动,好好躺着,太医不是说你要修养吗?这些日子就好好休息。”
蜜娘吐槽,好好休养又不是一动不动。
江垣站起身在床前打转,又是看她几眼,带着不知所措的笑容,他那一腔欢喜无从发泄,“……是不是要给孩子准备一间屋子,摇篮什么的。”
他已是二十五岁,旁人这个时候,孩子都已经可以跑了,他第一个孩儿还在腹中孕育,蜜娘见他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想到什么说什么,噗嗤一笑,摸了摸毫无感觉的肚子,“早着呢。”
如今是八月底,蜜娘算了算,也许是明年三四月份,万幸不是茹姐儿那般热的时候。
江垣坐回床沿边,隔着被子摸她的肚子:“很快的。蜜娘,谢谢你。”
蜜娘抱住他,两人就这般依偎着,失去亲人的痛楚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上天即将接走一个,又送了一个给他,他心中略得安慰。
也许以后的路,只有他们两个,然后三个、四个,他相信,会好的。
江氏得到消息,赶紧奔过来看望她,叮嘱了她一番,见她瘦了些,又是没有法子,只得把心疼埋进心底。
江氏不说,蜜娘也知她所想,絮絮叨叨都说了些好的,张氏和老夫人不让她侍疾,她是吃不下饭才瘦的,想让江氏放心。
她自幼便是这般贴心窝子的姑娘,江氏含笑着应了,转个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九月初,某一日老夫人醒的很早,她很清醒,说要吃糯米糍,慢慢吞吞地咬了半块,让人把几个老爷都叫过来。
赵嬷嬷背对着她抹眼泪,知道了她的意思。
四房的老爷夫人都来了,老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兄弟几个抱头痛哭,张氏同她几十年的婆媳情分,不是没有脸红过,可毕竟是好的时候居多,几个儿媳都抹起了眼泪。
老夫人轻声道:“哭什么!人都有这个时候。”
老夫人这算得上是喜丧,她七十岁,在外人看来,已经算是高龄了,无病无灾,属于喜丧。
老夫人感觉有些疲惫了,幽幽道:“你们兄弟几个虽然分了家,以后也要相互扶持,我不希望我在下面还不安生。”
怀远侯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弟弟的。”
二爷、三爷、四爷也纷纷保证。
老夫人吩咐了一番后事,让他们过了年再搬出侯府,这是为了脸面考虑,若是她一走就分家,也不知外头怎么说怀远侯。江垣的事情是老夫人和怀远侯早就说好的,她没得明说。
老夫人且不过是回光返照,身子支撑了一会儿,又躺下了,怀远侯让小辈们都见见老夫人。
江垣同她感情最深,握着她的手,“祖母……”
蜜娘不能蹲着,站在一旁。
老夫人微笑着看着他们,笑容有些虚幻,“阿垣,蜜娘,你们两以后要好好的,相互扶持,知道吗?”
两人含泪点点头。
老夫人朝蜜娘伸了伸手,蜜娘微微下蹲,同他一道握住她的手。
老夫人捏了捏,声音愈发轻:“蜜娘,阿垣亲缘浅薄,此生难得求我一回便是求娶你时,我和老侯爷最怕的就是他身边没一个知心人,还好,有你。”
蜜娘道:“祖母,你放心,我会陪着他的。”
老夫人笑着点头,几乎看不见的动作,她轻叹一声:“这辈子足矣,唯有一事最不得安心。阿垣,你一定要赡养你姑爷爷,待他如你亲祖父。”
江垣握紧她的手:“一定会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