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才相处半天不到，李母也大概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本想着对方一个千金大小姐，自己多加照顾一点，尽量不让她做事，只要不惹是生非闹得家犬不宁就好，她就当，就当请了一尊大佛回来。
只是没想到，对方不但不难相处，还主动干活，对于家里的一切没有一句怨言，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她不是矫情的人，既然如此，便不再勉强。
虽然对这个家了解还不深，叶子瑜大概也知道生活的不易，因此，中午饭也做的很简单，面饼加粥，外加两个菜，一荤一素。
家里调料有限，但好在纯天然，做出来的味道也是让人赞不绝口。
李母惯例分出一些，这回没有等到饭后再送去，而是在开饭前就端着饭菜进了旁边的偏房。
叶子瑜眸色稍暗，这间屋子，应该就是早上闹闹站在窗外的那间。
不动声色的看向闹闹，只见小包子眼神直直的看着那间紧闭的房门，面色平静，只是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透着几分期待与受伤。
再看看李二虎，见对方神色如常并无半点异样，她眉头轻蹙，很快恢复如初。
叶子瑜轻咳一声，对闹闹道：“不知道闹闹喜欢吃什么，如果有你不喜欢的，告诉婶娘，想吃什么也跟婶娘说，婶娘给你做。”
闹闹回过头，眼眶带着点红，他眨眨眼睛，怯怯道：“挺好的，”他想了想，又道，“谢谢婶娘。”却没说自己喜欢什么。
见小包子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叶子瑜低叹一声，给他夹了一筷子肉片，道：“多吃点肉，长高高。”
大概是先天不足，小家伙太瘦弱了。叶子瑜心想，等有机会一定要为小包子看看，对于先天不足，早点调理是最好。
只是没有想到，小包子规规矩矩的坐着，却是没有动筷，叶子瑜问道：“闹闹怎么不吃？是不喜欢吗？”
闹闹摇头，小声道：“等祖母一起。”
看着小包子怯弱又坚持的样子，叶子瑜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她伸手想要揉揉对方的脑袋，想着对方不喜欢生人靠近，生生收回，笑道：“我们闹闹真懂事。”
闹闹垂首，不再说话。
很快，偏房的门打开，再关上，李母大概是将饭菜留在屋里就出来了，她走到桌前坐下，“说了不用等我，怎么不先吃？”
叶子瑜淡笑：“一起吃才香。”
她张张嘴，最终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而李母眉间的愁锁，却是久久在自己脑中回放。
吃过饭，李二虎拿起斧子去院子里劈柴，她见李母端着针线出来，问道：“娘，您不歇息？”努力搜索记忆，好像这里的人都没有午休的习惯，便说道：“已经入夏，中午小憩片刻会好一些。”
李母摇头，她要赶紧将手上的绣活做完，为了虎子成亲的事已经推迟两天，也不知道到时会不会被克扣银钱。
见对方摇头，叶子瑜也不再多说，有些话说多了反倒讨人嫌，如此就不美妙了。
闹闹年纪小，加上上午出去一圈走了不少路，吃完饭便开始犯困。
李母好笑的看着端坐在门槛，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闹闹，准备抱他去睡觉，李二虎见状，赶紧扔下手中的斧头过去抱起闹闹进了屋。
第十四章 有人来访
看着李二虎的背影，李母目光柔和，嘴角微微勾起。
叶子瑜眨眨眼，将眼中的泪意逼回去。可刚刚那舔犊情深母慈子孝的一幕一直在脑中回放，让她心神微荡，五味杂陈。
大家各自都在忙，叶子瑜也不好意思去睡觉，只得端了一张凳子坐在李母旁边看她绣花——别问她为什么只看不做。
叶子瑜见李母正拿着一件类似于袖摆的东西绣着，有些纳闷：“娘，你绣这个做什么？”一般干活的人都不穿这种广袖，更不要说务农了。
“这是给绣坊绣的。”说完，李母便认真的绣了起来，不再多做解释。
叶子瑜明了，恐怕，除了李二虎，李母的绣品也是家里的收入一大来源。也是，这样一个家庭，如果单靠李二虎一个人还真的很难支撑起来。
“哟，原来你们都在家啊，”门外突然出现一个尖锐愤怒的声音，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叶子瑜循声望去，发现门口正站着三个女人，两个年纪与李母相仿，另外一个大约二十几岁。
肖秀娥见两人扭头看她，更是不掩眼中的厌恶，她怒道：“还不来开门！”
那说话之人穿的倒是比普通百姓要华贵很多，上身浅绿，下身墨绿的袄裙外还加了一件翠绿的对襟褂子，梳了个流行的抛家髻，左边一朵芙蓉绢花，右边一支银制花簪，端的是姿态优雅，可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东施效颦一般不伦不类。
而她身边那二十几岁的女子则是梳着坠马髻，配上一身粉色的曲裾，罩着一条浅色的衬裙，领口处以绣花镶边，端的是我见犹怜柔弱娇媚。
另外一人则是相对普通很多，简单的挽了一个髻子，穿着棉布裙，没有之前那两人华丽，但叶子瑜看来，比起普通农人家的妻子，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至少......
她看了看李母，心中酸涩不已。
明明只是一个竹制栅栏，轻轻一推即可，可这人大爷一般故意等着人伺候，摆明了是故意想给李母难堪，叶子瑜立即给对方打了差评拉入往来黑名单。
哼，真当是自己家想进就进，一点也不客气呢。
叶子瑜心有不忿张嘴想说话，却被李母眼疾手快的阻止。
李母松开轻扯叶子瑜的衣摆的手，朝她摇头，与此同时，放下绷子，起身朝那人问好：“秀娥妹子。”
说着，赶紧走两步要去给三人开院门，而叶子瑜则是很有眼力见的拉住她的胳膊：“娘，我去。”
李母没有拒绝叶子瑜，却也跟着她来到院门口：“秀娥妹子，你们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还不知道你们这么清闲呢。”肖秀娥冷哼一声，“幸亏没有傻傻在家等你们，不然，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呢。”
李母一听，不解道：“妹妹可是有事？”
“我若无事，就不能来了？”肖秀娥嗤了一声，“本以为你们上午会来认亲敬茶，却没想到，在你们眼里，我们与个外人无异，哼，果然是个白眼狼。”
拐了好几个弯的亲戚，还是这种倒霉的穷亲戚，她才不要呢。
李母笑容一滞，脸色变了变，很快又堆起笑容，柔声道：“妹妹这是什么话，姐姐这不是怕打扰你们吗，你们能来，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谁是你妹妹，也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肖秀娥小声嘀咕，待三人进了院子，她一边嫌弃一边道：“既然欢迎，怎么连最起码的待客都没有？”
李母干笑两声：“瞧我，见你们前来，太激动了，来来来，你们屋里坐。”说着，朝叶子瑜道，“子瑜，你去倒几碗水招呼客人。”
叶子瑜点头进屋，肖秀娥却是叫住了她：“你就是二虎新娶的？”
叶子瑜笑笑点头，暗自翻白眼，这女人是不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心里却对这一行人充满警惕，她直觉三人来者不善。
“还别说，这丫头真漂亮，”肖秀娥身边与她年纪相仿的女人开口道，“二虎还真是好命。”
“是好命，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福气消受。”肖秀娥嗤之以鼻，家里放着这么个婆娘，自己还是个哑巴，一穷二白外加老弱病残，能安分才怪。听说这女人家里条件不错，给了不少嫁妆，呵，她很期待好戏赶紧上演。
李母尴尬，几度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想反驳，却在看到对方蔑视和厌恶的眼神时噎住。
一时间，气氛有些紧张。
这时候，肖秀娥身边的年轻动作了。
只见她挽起肖秀娥的胳膊，道：“娘，您别生气，我想，小姑他们应该是有事耽搁了，并不是故意不去的，”
接着，她对着李母微微一笑，道：“小姑，娘没有别的事，也没有别的意思，主要就是今日乃二虎哥成亲的第二日，我们一家人在家等了一上午都不见你们前来，这不，担心出什么事，爹便让我们过来看看。”
肖素梅，就是说话的女子，是肖秀娥的儿媳，也是她亲弟弟的女儿，因为有着一层关系，再加上肖素梅嘴甜人又聪明，还会卖乖，因而对于这个既是侄女又是儿媳的女子，肖秀娥很是宠爱。
肖秀娥眼中闪过纠结的目光，只是片刻，她点头，上前一步，一改之前的态度，对李母道：“怎么说大家也是亲戚一场，虽然拐了无数个弯，”她伸出一个兰花指，抠抠指甲缝，再轻轻一摊，才接着道，“你们可以不认我，可我不能不管。”
她压槽紧咬，才堪堪忍住嫉恨和恼怒。
大概是想要做出一个优雅的动作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与众不同，但在叶子瑜看来，却如一个翘脚大妈手弹鼻屎般粗鄙滑稽。
“我知道秀娥妹子心善，即使没有那层关系，你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李母干感激道：“这些年也多亏你们的照拂，这不，我们准备等闹闹醒来就过去的，哪曾想你们先过来了。”
叶子瑜暗暗给自家婆婆竖起大拇指，看似处于弱势，话语间却让人抓不到丁点错处。
第十五章 二虎有福气
李母不但委婉的示弱，解释了为何没有前去的原因，还夸奖了对方，让对方有火也不能发，即使不乐意，也只能笑纳对方的夸奖，如此，要想维系住这个面子，她更不能为难对方——至少，在明面上。
看着唯唯诺诺讨好人的李母，叶子瑜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是没能抓住。
“也是，”一旁的妇人轻笑，“二虎他娘可是守礼的，更是感恩的，怎么会忘记让新婚夫妇去拜见长辈敬茶，更不可能知道你们放下所有事情在家里等着而置之不理呢。”
这人话落，肖秀娥的神色立即暗了几分——她居然差点被李婉茹这个女人给摆了一道。
叶子瑜见状，赶紧赶在对方爆发之前走上前，“娘，水已经准备好了，”说着，看向三人笑道，“几位里屋里请吧。”
她侧身让三人进屋，接着是李母，最后自己才进去，道：“不知道三位过来，没有什么准备，还请见谅。”
肖秀娥瞥了一眼叶子瑜：“你这丫头，还真会来事，哎......”她叹息着摇头，鲜花插在牛粪上，真是可惜了。
叶子瑜羞赧的笑笑，垂首，一副被夸不好意思的样子。
这时，肖素梅上前，熟稔的搀扶起她的手，笑道：“妹妹可是害羞了？瞧着小脸红的。我叫肖素梅，你叫我嫂子或者素梅就好，这是我娘，你已经认识了吧。”
说着，她故作惊讶，抱歉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她是谁吧？河下村现任村长是我公公。”
叶子瑜身子僵了僵，忍着想把人甩开的念头让自己放松，面上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点头问好：“你好。”除此之外，不再多说。
“我说，二虎她媳妇儿，你这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咱们河下村都是粗人，这扭扭捏捏害羞的样子可不行，你得学会与大伙儿打交道啊。”那妇人哈哈大笑，一边说道。
叶子瑜闻言，羞赧垂首：“既然嫁给了虎子哥，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一切以夫君为主。”
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这话一出，不光三人侧目，李母也为之动容，而隐在偏房的李二虎，在昏暗光线的衬托下，那深邃的眼眸显得更加黑暗。
妇人啧啧两声：“瞧瞧我们二虎媳妇儿，嘴多甜，说的多好，二虎还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呢，如若不然，以他们家的条件，怎么可能娶到你这么乖巧懂事漂亮的孩子。”
妇人上前想要牵起叶子瑜的手，后者好似没有发现对方的动作一般巧妙的避开，顺势把装水的碗一一放到三人面前，“请喝水，”然后搓搓手，抱歉的说道：“一切简陋，还请不要嫌弃。”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是肖秀娥做好准备前来找茬，一个把她抬在道德的高点，一个又是无辜的单纯模样，她再怎么讨厌这一家人，此刻也不好发作。
她咬牙，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那么的讨厌。
李母此刻已不再无措，她赶紧拉着叶子瑜介绍：“子瑜，娘给你介绍，这是表姨母，素梅你已经熟悉了，这是村里孟庆海的媳妇儿，你叫她张婶就好。”
叶子瑜从善如流，挨个儿叫人：“姨母，素梅嫂子，张婶，你们好，我是叶子瑜，你们可以叫我子瑜。”那样子别说有多乖巧了。
“哟，我就说这孩子嘴甜吧，”肖秀娥有些吃味，朝张秀兰道，“这丫头可比你家儿媳妇儿乖巧多了。”
张秀兰暗恼，却又不能发作，只得悻悻然的点头，干笑着摆手：“我家那小子哪有二虎有福气啊，不说也罢。”
肖秀娥安慰道，“你也别伤心，东哥儿是个能干孝顺的，日子肯定比某些人好过。”她意有所指，“你那孙子，就连我家老爷子都夸赞的。”
李母静静的站在一旁，对方的讥讽嘲笑好似全都没有听见，至于送闹闹进屋的李二虎，自始至终都未曾露过面。
叶子瑜冷眼旁观，面上却是一直保持着笑容，不接话，也不迎合，很是认真的扮演一个害羞新妇的角色。
这边的肖秀娥与张秀兰终于找到知音一般，两人从儿子到儿媳，再从孙子孙女到家业，话匣子一打开就一发不可收拾，忘记了这是别人家里，更忘记了前来的目的。
叶子瑜看向自家婆婆，后者颔首垂眸，看不真切面上的情绪。叶子瑜暗自皱眉，没有多想。
肖秀娥与张秀兰两人聊的越来越起劲，肖素梅偶尔在旁边附和几句。
叶子瑜老神在在，可见自家婆婆突然抬首，嘴张开合上，合上张开，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状态越发不好，她赶紧过去，小声问道：“娘，怎么了？”
李母勉强的笑笑，她拍拍叶子瑜的手背：“没事，只是......”委屈你咯。
那些话，她早习以为常，可是子瑜......她倏地的顿住，突然明白这些人前来的意思了。
或许是李母眼中的歉意太过明显，叶子瑜只是那么一瞬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轻轻摇头，朝她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明白，告知对方无需在意，这样的小把戏就像让她就范，那也太小看她叶子瑜了。
从肖秀娥等人前来至此，李母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她轻咳两声，打断了三人的聊天，有些羞赧的开口：“秀娥妹子，你看，子瑜丫头的认亲茶......水，是现在喝还是？”依她说，直接把人轰走最好，可是她不能。
本来正聊到兴头上被人打断已经让肖秀娥面露不虞了，这下又提及来的目的，更让她心中恼火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