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燕淮安拱手告辞,余光中却正好见到那小厮抬起头来,面容里说不出的熟悉感,走出了钱府大门一段距离,燕淮安猛地脚步一顿,悄然飞回钱府。也是燕淮安点子正,在一众屋顶上盲目地走了几步,正巧遇上那夫人将那小厮绑起来了晾在钱府后花园的深池边,她就近蹲在屋顶上。
那夫人正坐在一张梨木躺椅上半靠在软垫上,随意地拨弄着手指甲,一点目光也没有留给前方被强迫着伏在地上的小厮。小厮很狼狈,浑身在这功夫里已经被浸透了水,衣裳湿淋淋搭在身上,暴露出健硕的身材。他的一旁是一具同样湿淋淋的女尸,仰面躺着,不像是从池子里刚捞出来的模样,浮肿得可怖,燕淮安隐约能从那衣裳眉目身形判断出是早晨跟着钱九芳给她与燕淮黎送早膳那婢女。
“认罪么?”
那夫人满意地对着阳光看了看手,随即冲那小厮悠悠道:“不认罪我们可以一遍一遍再来,”她笑得美艳狠戾“别想着家主回来救你,他正陪着那宝贝女儿和那两个逛淘玉城呢,孰轻孰重,你以为家主会分不清么?”
那小厮狠狠抬头,眉目间走了锐利更加熟悉,“不是我!望夫人明察!”
“不是你?”那夫人呵呵地笑,用右手在耳边比了个听的姿势,左手指了指那女尸“可我怎的就听见小笙说,是你做的呢?”
第33章 怼怼怼沧州刺史
小厮随着那夫人的目光望了眼那女尸, 眼神锃亮地望回那夫人,字句铿锵“望夫人明察!”
那夫人乜他一眼,伸出示指点了点他的方向, 向着他一旁的壮实家丁们无奈道:“怎么就是不认罪呢。”她嘴角漫着快意的笑“给他再清醒清醒!”
“是!”那边儿其中两个家丁们应了声,分别扯住那小厮的头脚给他拎了起来, 那小厮腾空,像是挣扎够了无果, 也不再挣扎,径直被丢到了水里, “砰”地一声溅起很大水花,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绑得紧紧地,眼见着扑腾着就要沉底儿,那夫人摆了个手势,登时方才给他扔下去的那两个家丁撒了张一齐大网下去给人捞上来了。
小厮比方才还狼狈, 不断地在咳水,声音听着就辣人的喉咙,从发丝衣服上滴下来的水渍将整片儿的土地彻底浸湿,他晃了晃脑袋, 许多水珠从脑袋上飞出去,清亮锐利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夫人,“望夫人明察!”
燕淮安在房顶上瞅着,愈发觉得这小厮有可能是蒋远山易容假扮的,容貌神似,身材不差分毫, 就连这眼神也一模一样。就是不是蒋远山假扮的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够聪明,知道一旦认罪了就是个死,所以打死也不松口,能撞到她,武艺也不俗。最重要的是他能让钱府当家主母一样的人物这样忌惮针对,可见其真实本领。
一遍又一遍的入水,大概那夫人也觉着没什么意思了,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冲家丁们吩咐着,“既然他这样坚持就先挂到柴房去罢”她被一旁守着的侍女扶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别忘了给小笙与他关在一起。”她妩媚撩人的笑声响起,“让他好好想想是怎么犯的事儿,待本夫人小睡一会儿回来再好好审一审他!”
在那夫人起身的时候燕淮安已经换了个隐蔽的地方与姿势,听到了这句话算了算那夫人该过去了,悄悄探出头,正望见家丁们听话地将那小厮与那女尸抬着往一处去,大概就是那夫人口里提到的柴房了。
抬着小厮的家丁们还算游刃有余,抬着那女尸的家丁就十分不堪其重了,尤其是那女尸的触感滑腻恶心,两个担着女尸的家丁们前面那个见那夫人走了便冲一旁的小厮啐了声,骂骂咧咧道:“真是的!自己惹了夫人还连累咱们做这个苦差事!”
后边儿那个迎合道:“是啊是啊!呸!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想勾引主子!这下子栽沟里了吧!”
那小厮禁闭双目不曾回应,燕淮安在心里对他不由更高看几分,也更加怀疑他就是那“安分待在府里的”蒋远山。
燕淮安左右翻身在后面儿跟着,也不怕让身后的尾巴见识到自己的身手,一则这两下子并没有多少的实力,二则既然钱府确定了要对她与燕淮黎下手,定然知晓他们真正身份与实力并不像表现出来那样,略微露一手,倒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随意用下三滥的招数应对了去,也能在一回一合中探得些对方的真正实力。
估计是给一人一尸安顿好了,没一会儿,一团子家丁一个挨着一个出来了,其中两个明显被排挤,其他的都捂着鼻子向他们大笑,有一个挑头道:“哎呦,这味儿,还不去洗一洗!啧啧!要带回去被窝里和婆娘一起闻呀!哈哈哈…”
其余人也跟着哄笑,那两人高个子的那个张了手要往那个挑头儿的身上碰,那人连忙躲开,挑衅道:“怎么地,还想来一场?!”
一旁方才与那高个子一同抬着女尸的小个子拉了拉他袖子,“咱们走罢,别给丰管家惹事儿了。”
“怂货!”
那高个子原本已经萌生退意,被这一句说的登时捋袖子握拳就要打下去,又被几个人挡了,场面一时混乱,燕淮安踌躇两下,趁他们不注意飞身转到另一个方向从天窗落到了柴房里。
家丁们还是很认真地在执行那夫人的命令的,说让挂着就真的挂着,那小厮的衣裳滴答滴答还在往下淌水,眉头紧蹙,原本闭着的眼睛在燕淮安落地的那一刹那霍然睁开,见燕淮安缓缓走近却不声张,只睁着那双沾了潭水凉极的眸子紧紧锁着燕淮安。那具被叫做小笙的女尸正正好好被放在他悬空的正下方,脸浮肿得面目全非,仰着头,正对着那小厮的方向。
燕淮安挑眉,又走近了两步,瞥了眼门外做口型道:“怎么不叫?”
那小厮微微一笑,亦回口型道:“这种情况,您是我的救星。”
燕淮安迅速上前摸了他的脸一下,收回手,将手上的水在衣裳上抹了抹,望着他皱眉,这张脸竟然是真的!那也就意味着他真的不是蒋远山,而是另一个强劲的对手。
“救星?我为什要救你?”
他自信地摆口型,“我知道钱道庭的弱点。”
“哦?”
“他也是我的仇人”他轻微晃了晃手上紧紧勒着的绳子,“是他将我从家里强抢过来的,你帮我去给他引回来,我帮你们杀了他。”
燕淮安在他摆口型的时候一直在注意他的眼神,当他提到杀了钱道庭的时候那浓烈的杀气做不了假,于是乎思衬着点头道:“等我回来!”
那小厮亦点头,“多谢!”
燕淮安转身飞走,想着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飞的很快,心头绕的都是那小厮的样貌神态与他摆的口型。
那样的神态,被抢来的,知晓钱道庭的弱点…没等捋明白,已经重新到了淘玉城,左转右转很容易找到了钱九芳指着的那家酒楼,门口守候的侍女一见着燕淮安的身影便着急地冲她挥手帕小跑两步与她相会,“安小姐您可算来了,小姐在上头已经望眼欲穿了,奴婢引您上去。”
这侍女人长得好,声音也好听,燕淮安按下那些没有捋明白的笑着回道:“劳烦了。”
跟着侍女上了二楼,有一个包间外头又守了不少人,给她留了缝,她开门进去,侍女留在门外将门彻底关上。
门里面大桌子上菜还没有全上来,只摆了几盘凉的,翠绿的大叶子与粉红的水萝卜交辉倒也不俗,钱道庭在东位端正坐着,燕淮黎在他对面儿,中间向门的是钱九芳,钱九芳正无聊地央着燕淮黎继续给她讲这些年绕哪闯荡见到的听说的奇闻逸事,正目不转睛听到高.潮处,见燕淮安进来了也是只分神露了个急急的笑,又重新晃了晃燕淮黎的衣袖,示意他继续讲。
燕淮安心里突然想到方才那侍女说的望眼欲穿,不禁一乐,这世道,连这等小事也做不得真了。
“怎么样了?”
屋子里反而是钱道庭先与燕淮安搭话的,燕淮安边走边点头笑道:“没事儿了,吃过药,感觉好多了。”
钱道庭在自己的左手边指了指晃了眼钱九芳的方向无奈一笑,又转而向燕淮安慨叹道:“快坐,我这女儿什么都好,一听书入了迷就出不来了。正好人也齐了,那咱们就先让上菜。”说着冲外边儿微大声道:“让他们把菜都上来罢。”
“好事儿,求知若渴,废寝忘食,可是历代贤人们才有的品性。钱叔叔有九芳这样的女儿可真是有福气。”
燕淮黎一双桃花眼向燕淮安与钱道庭的方向瞥了瞥,又继续将故事删吧删吧,三言两语讲完了,这一会儿菜正好上来了,陆陆续续从开了的门往里进,这个酒楼不但基础建设高档雅致,里面的人也是高档雅致的,送菜的姑娘们皆是个子高挑,样貌出众的美人儿,穿着同样青花瓷印花长裙,姿态婀娜,井然有序地布上来一道又一道菜。
布菜的时候钱九芳听完了故事已经强行将燕淮安从这一头拉到她那一头,正在她与燕淮黎之间,燕淮安的位置影响布菜,恐怕会有什么意外,理由很是正当。
拉过去了钱九芳便开始问长问短嘘寒问暖,一会儿抱怨燕淮安怎的去了这样久让她担心死了,一会儿又上看下看关心道,安安你确定没事儿了罢。燕淮安一一耐心地应了,也想着时机差不多了该拍头对钱道庭说忽然想起了进府里遇见的事儿,屋子里随着那些婢女突然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哎呀,钱老爷可真是好福气!”那人大约四十来岁,一身书生穿的布衣长褂,说出来的话却不是正经读书人能说出来的,他不顾那些侍从们的阻拦执意进来,探着头在桌上的膳食前晃视一周“这沧州南边儿的百姓们都快被淹死了饿死了,您这被敬为沧州的一大父母良商还隔这悠悠闲闲吃香的喝辣的呢?!”
第34章 听说小厮很俊俏
钱道庭显然没有少见这种情况, 从座上站起来,笑呵呵相迎道:“钟刺史大驾光临,这屋子蓬荜生辉。”
座上其他三人见钱道庭如此亦纷纷站起, 燕淮安心里诧然,这白褂之人竟然就是顶了原沧州刺史的钟山魁。她旧时在燕京听说过此人, 颇有真材实料,却跟谁也不对付, 眼毒嘴毒手脚也毒,一点儿情面都没有是出了名的, 官.场上与人打交道的手段不行寸步难行, 熬了大半辈子也只能给后生打个下手,要不是原刺史自己作死,临危之际得用个敢做事能做事的,大概也就是埋没一辈子了。
钟山魁一摆手, “别跟我俩整那套虚的!说吧,这次打算怎么着?”
钱道庭尝试着与他说理“钟大人,沧州水患可是官家的事儿,在下不过一介商人…”
钟山魁瞪大了眼睛, “一介商人?您钱道庭可不是普通商人!”梗直了脖子“还记得半年前沧州的那次众商例会上您怎么说的?!”忽然又变得语气肃然,字句里很有钱道庭的风范,“沧州,是我钱道庭白手起家的地方,我钱道庭是要感恩它一辈子的!今儿我是这话儿,明儿我还是这话, 哪怕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子孙后代,也是这话儿!”
钟山魁一笑,恬不知耻摊开手掌伸出手,“机会来了。”
钱道庭微愠“钟大人,我敬你是我们父母官,可你打秋风也不能这样打罢!”他回头似乎独有深意地晃过燕淮黎与燕淮安,“可别让外地的后生看了笑话。”
“笑话?你钱道庭这些年在沧州没少说那些个大义凛然感恩感德的话,怎么,真来了事儿就成了笑话了?”钟山魁扒拉着手指头,“五年前,因着你这种话咱们刺史府给你颁了块儿额匾,你成了……”
钱道庭揉揉额角,拦住明显是厚着脸皮不拔羊毛不肯走的钟山魁,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能被钱道庭放进怀里的银票数值都不能小了,钟山魁见势停了嘴,乐呵呵望着钱道庭给那十张十万为单位的银票递给他,拿在手里查了查,他满意地连眼角的小皱纹都欢快起来,拍了拍钱道庭的肩膀,“老弟,真不是哥哥坑你,也不是哥哥有私心,实在是这次水患太严重了!”
他给银票揣进怀里,“你放心,这笔账哥哥给你记上,改天有富余银子了再给你颁块最大最好的额匾!”
钱道庭十分有礼节地笑笑“没事儿,该做的,用不着那些个标榜。”
“哎,哥哥就欣赏你这样的!”
钱道庭送钟山魁出去了,一脚都跨出去了钟山魁突然又折返回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泛白的本子,在门口大声笑道:“弟弟放心,这些年受了刺史府表彰与好处的哥哥我都记在这本子上,到了该出一份心力的时候,哥哥我一个不会忘!”
给这个混不吝的送出去关了门钱道庭回来坐下,钱九芳撇了撇嘴,“父亲他明明就不占理来骗咱们的银子的!你怎么还那样让着他!”
钱道庭微微一笑,“民不与官斗,再说,钟大人也是为沧州做好事。”
“做好事?!我就不信沧州水患朝廷会不管!还得让咱们百姓拿银子!”
燕淮黎此时接话道:“是啊,朝廷不会下派赈灾的银子么?”
钱道庭叹气,“派了,派了多少到沧州也只能剩九牛一毛,再说听闻如今国库也不是十分充实,能派多少呢?”
燕淮黎与燕淮安不约而同望向对方,皆没有再出声,心里都在琢磨着方才的事儿与钱道庭的表现。
钱九芳恨恨道:“这帮揩油的贪官!”
酒过三巡,燕淮安才终于找到时机提一提那小厮的事儿,她抿了口杯里的青梅酒,冲钱九芳忽然道:“哎,九芳,下轿子的时候你是不是提过一个叫小笙的?是那个随你来送膳食的姑娘?”
钱九芳喝果子酒喝的脸也红润润的,水雾濛濛的眸子迟钝地望向燕淮安,迟钝地点点头,“嗯。”
“我这次回去出来时被一个逃窜的小厮恰好撞到了,他被人压走的时候我好像听说了这个名字。”燕淮安用手拄着下巴,望着钱九芳,“你别说,那小厮一身玄衣,长得还真是俊郎,若不是这种人召来当夫婿也不错。”
钱九芳眸子里的醉意退了些“哪种人?!小笙出事儿了?!”
“不知晓,不过被夫人派人押解着走的,那那样绑着,一定不会是好的。”
燕淮安说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晃过钱道庭,却只见到一张丝毫不为所动的脸。
侧后方的燕淮黎倏然插话笑道:“既如此,左右九芳中午也喝的略尽兴,不若咱们先回去?看看小笙,也看看那个能令淮安欲召为夫婿的小厮长得是何等俊俏,犯得又是什么事儿?”
燕淮安转而感激望他,他一双眸光脉脉,“淮安也老大不小了,若是误会,也好真正给我召个妹婿。”
燕淮安听了直觉不好,没待想好说些什么弥补一下,钱九芳争抢道:“好!那咱们就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