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通工人那平均工资不过三十多块钱的七十年代,一辆自行车意味着得不知不喝存上一年。最要命的是,还得有自行车票,得开后门。要不然即便有钱也未必买得到自行车。所以,若是谁家买辆自行车,那绝对是添置大件儿,不亚于几十年后买辆十几万的小轿车。
“要不然每次去镇上就得走两三个小时,效率太低了。”赵清茹才不会承认,她这是嫌每次去镇上十一路太累。至于做骡马车也没那么方便,要花钱不说,还得跟那些个三姑六婆挤。
“好了,这事回头再说。你跟小吕先进去吧,我先去村委把木板小推车还了。”赵清山将赵清茹跟吕迎春护送到家庙后面的小院后,将竹背篓里的东西从木板小推车上卸了下来,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赵清茹的头顶,开口道。
赵清茹早在到沈家洼村的第一天,便将家里的情况简单地跟赵清山提了一下。赵清山只知道盘亘在自家长达十年之久的杜娟儿母子三个已经离开了赵家,却并不清楚杜娟儿母子三个是被自己妹妹给彪悍地请离赵家的。自然也不清楚,赵清茹还乘机克扣下了杜娟儿私存了近十年的私房钱。
当然,赵清山即便知道,也不觉着自家妹妹这么做有什么错。且不说人心本就是偏的,最关键杜娟儿私藏的那点子私房钱,绝大多数原就是自家的东西。拿回自己的东西又有什么错?
赵清山也知道家里若是能有一辆自行车,以后去镇上可以省很多时间。但赵清山之所以没有立马答应,一来自行车不好搞,除了钱外,还得有自行车票。二来也是最关键的,这价钱也确实不便宜。赵清茹口袋里有钱,赵清山很清楚,但他只当是也就是几十块钱,了不起百来块的样子,是怎么也没想到赵清茹口袋里竟然有一千多块钱这么夸张。
“小汝,你真打算买自行车?”吕迎春帮着赵清茹将东西搬进了小厨房。
“恩。”赵清茹那秘密仓库里确实有两辆自行车,只可惜是山地车款,根本就没办法拿出来使用。说起来赵清茹也蛮憋气的。
“我家里原来有一辆凤凰牌的二十八寸大车子,我爸可宝贝了。找来香烟盒子里的锡纸,将车架这些很仔细地包起来,还让我姆妈用碎步做了座套。平时,我爸都不让我碰。不过后来……”吕迎春的话并没说完,但赵清茹大致还是可以猜到,多半又让吕迎春那偏心的奶奶给“劫贫济富”,便宜给了吕迎春那小叔家。
吕迎春的爸爸是家中的长子,却并不招亲生爹娘的喜欢。再加上吕迎春的妈妈生吕迎春时难产,伤了身子,这些年也就只生了吕迎春一个闺女。现在吕迎春的爷奶说是跟小儿子住在一起,日常开销却是由吕迎春的父母负担。
当然,为人子女,赡养父母是应该的。但像吕迎春爷奶那般重男轻女,一味偏袒自家小儿子跟大孙子,视吕迎春这个孙女为赔钱货,赵清茹觉着吕家老两口迟早有自食其果的一天。
“迎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过是一辆破自行车罢了。回头,咱们给伯父伯母再买辆新的。恩……要不就买那个摩托车。”
“摩托车?”
“是啊,到时候伯父戴钢盔,身穿皮夹克,紧身裤……带上伯母,就这样,帅气地骑在摩托车上……”赵清茹一边模拟声音,一边似模似样地比划了起来,逗得吕迎春呵呵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吕迎春抱着赵清茹的胳膊,将头依靠到了赵清茹的肩膀上。
“谢谢你,小汝。”如果说一辆自行车两三百块钱,普通工人不吃不喝存上近一年,那么摩托车的价钱便是二十倍,起码也得五六千。前者或许还有点儿希望,那么后者基本就是白日做梦。
“迎春。”
“恩?”
“你想不想继续上学?”
039兰花婶子(300收藏加更)
“上学?你是说这次上大学的推荐名额下来了?”前些天因为忙收割晚稻,吕迎春倒是听村里那些个三姑六婆在那里聊这件事。据说瑶山县吕梁乡每个镇都有推荐名额,除了上大学名额外,还有去乡里,甚至县里国营工厂当工人的名额。
吕迎春还听说,因为这次大学名额很少,一个镇就一个,所以一个大学名额可以换好几个工人名额。现在的工人还是非常吃香的,属于铁饭碗,进去第一年学徒工,每个月差不多也有二十多块钱,当然还有其他生活物资补贴。而上大学还是还是通过推荐方式,大学毕业后多半会分配到政府机构上班,待遇自然比当工人更好。
“别说上大学的名额了,只怕那个工人名额,也轮不到我们。”吕迎春显然误会了赵清茹的意思。
“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继续上学读书就行了。”
“想!做梦都想!”吕迎春抿着嘴,沉默了许久,“我姆妈跟我说过,‘胸藏文墨虚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女孩子多读点儿书,多学点儿知识,可以明理辨是非。所以哪怕家里再穷再困难,姆妈也咬牙坚持将我送进学校读书。”
“只要有梦想就行。”赵清茹将从副食品商店买到的调味料一一摆放到灶台上,乘着处理那块五花肉的间隙,赵清茹探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开口道,“先弄晚饭。左不过今儿也没旁的什么事情了,不如早点吃完饭,中午都没好好吃饭。”
“哎。”
等到赵清山跟田学家一前一后回到家里,土灶里最外头的大锅里正散发着土豆炖排骨特有的清香味,而里头那口小锅,则是参和着红薯的白米饭,此时也烧得差不多了。
“好香啊。”闻到了食物的清香,中午只啃了一个杂粮馒头的田学家只觉着自己更饿了。
“香吧,小汝煮的菜就是香,我从刚才就开始馋了。”正坐在炉膛前负责烧火的吕迎春笑嘻嘻的,“刚刚小汝还在说我们中午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建议晚上早点吃咧。”
“也行。那就早点吃吧。”赵清山见水缸里的水用的差不多了,便拿起小木桶,直接上前院提水。
赵清山现在所居住的屋子,属于沈家家庙后面的小厢房,前殿据说原来还供奉着沈家老祖宗的泥塑以及历代祖先的牌位。这会儿这些东西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了主席像挂在大殿正中央。
沈家家庙地处下洼村村尾,距离最近的水井也得走许久的路。也亏着家庙大殿后面本就有一口水井,要不然每天光是打水都得费好些功夫。
正当赵清茹将晚上唯一的一个菜,一大海碗土豆烧子排端上木桌,吕迎春还没来得及将红薯饭盛出来,就听到大殿那边传来叫门声。
“清山兄弟在家不?”
说话之人赵清茹四个可谓相当相当熟悉。
正因为太熟悉,赵清茹抬眼与吕迎春对视了一眼,随后捧起木桌上的大海碗,光速移回灶台,将满满一海碗的土豆烧子排倒回了大锅里,随后手脚甚是利索地将子排捡了大半出来,装进灶台上的饭碗里。而一旁的吕迎春则迅速将锅里的红薯饭中的白米饭盖在子排上面,最后才将番薯盖在最上层。
俩人配合得十分娴熟,就像事先演练了成千上万回一般。在一旁的赵清山与田学家只当没瞧见俩人的这点子小动作。甚至赵清山还配合着离开屋子,上院子里稍稍阻拦一下来人。
“兰婶子,今儿你过来又有啥事?”
赵清山嘴里所称呼的兰婶子,家在沈家村,距离赵清山这边步行得十来分钟。兰婶子家人丁兴旺,光兰婶子就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最大的女儿今年已经八岁,二女儿五岁,小儿子不过八个月大。
赵清山其实跟兰婶子并不太熟。只不过有一次,兰婶子背着八个月大的宝贝儿子上山割猪草,路过家庙这边,结果手上的竹篮子篮柄突然断了。兰婶子上门求助,正在吃饭的赵清山好心将自家的竹篮子借给了兰婶子。
结果,兰婶子便背着自家宝贝儿子隔三差五地上门来串门子。比较巧合的是每次过来串门时十之八九赶上赵清茹是个准备或者正要吃饭。第一次因为没提防,自来熟的兰婶子借着自家儿子嘴馋想要吃肉,将那碗豆腐干毛豆炒肉丁里面的肉丁都给挑拣了出来。许是为了证明自家儿子确实嘴馋想吃肉,兰婶子将肉丁嚼碎后反哺给怀里的孩子吃,看得赵清茹跟吕迎春直接反胃,没了继续吃饭的食欲。
之后……
便有了开头的一幕。
赵清山果然没能拦住兰婶子。好在,对此突发情况已经能熟练应对的赵清茹跟吕迎春配合得还算天衣无缝。
“兰婶子,你家小石头是不是又嘴馋,想吃肉了?”吕迎春不客气地挤兑道。
兰婶子也只是愣了一下,脸上没有一丁点儿被戳穿目的的讪讪之色。赵清茹沉默了片刻后,单独盛了一汤碗土豆烧子排,放到了兰婶子的面前。
“兰婶子,这次去镇上,也没买多少肉。婶子可千万别嫌少,拿回去给兰花、荷花妹妹尝尝。”
这下,兰婶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我……”
“婶子,你若觉着不好意思,回头帮我们四个每人做件棉袄呗。大家都在传兰婶子是沈家洼村最会做衣裳的,听说还会绣花来着。”吕迎春转身找了个带盖子的小竹篮子,将那碗土豆烧子排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并盖上盖子后,直接塞到了兰婶子的手里。
“做棉袄?那我……一会儿就过来,给你们量尺码。”
“不急不急,明天过来量也来得及的。”
赵清茹亲自将兰婶子送出了屋,目送着兰婶子一手抱着自家儿子小石头,一手拎着小竹篮子,步伐欢快的离去。
一旁的赵清山感慨了一句:“其实兰婶子也不容易。”
说起来兰婶子也是个能干勤快人,只可惜婆家四兄弟四个女儿,八个孩子。只是家中老三媳妇的兰婶子,在没生下宝贝儿子小石头前,日子并不好过。偏偏一大家子人,却没分家,就这么挤在一个并不怎么大的四合院里。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受不了兰婶子每次将食物嚼碎了喂给小石头吃,太不卫生了。”赵清茹撅着嘴轻声抱怨道。
赵清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赵清茹的头,笑道:“汝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挑剔了?”
赵清茹白了赵清山一眼,她好像一直都这么挑剔好不好。
此时的赵清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跟自家婆婆在某些生活习惯上是截然不一样的。更何况,有些陋习,赵清汝也是年龄渐长,在城市生活多年后才一点一点地改正过来的。
换句话说,少女时期的赵清汝什么性子,哪些生活习惯,当大哥的赵清山还是很清楚的。只不过赵清山将自家妹妹偶尔表现出来的不同当成他离开赵家后,因为年岁渐长,才有所改变,并没有太在意。
040瓮中捉鳖
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吃完了晚饭。轮到洗碗的田学家将碗连带灶台清洗干净后,便瞧见赵清山从外头拎着剁好的筒子骨走了进来。
“这东西都没什么肉,有时候真搞不懂你那妹妹怎么想的。”田学家帮着赵清山将筒子骨丢进装满冷水的大锅里。
“不需要你懂。”赵清山抬眼看了眼田学家,径直走到灶膛前,往灶膛里又丢了一块木头,将火弄旺些。
田学家嘴上并未反驳,但在心里却表示无奈,也亏着自己对某人没有觊觎之心,要不然有赵清山这么个大舅子,压力真心不小。
赵清山并不清楚田学家心里是怎么想的,等到锅里的水开了后,按着自家妹妹事先告诉他的步骤,将出了血水的筒子骨捞起来,清洗干净后,放到一旁的冷水里稍稍汲一下。
“汝儿,骨头出好水了。”
“来了。”正在屋里跟吕迎春说话的赵清茹赶紧跑到了小厨房,将出好水的筒子骨,重新冷水下锅,随后拿起菜刀,拍了一小块姜,丢进锅里,倒上料酒、放入装着八角、桂皮、香叶等香料的小纱包,又舀了一大勺的白糖。
“哥,看着点儿火。等烧涨了,改中小火。两小时后加浅浅的一小勺盐。然后用最小的余热炖到天亮就成。”虽说这么炖的时间稍稍长了点,但汤绝对是浓汤,那味道可想而知。当然,筒子骨基本也没什么鲜味了。反正骨头本就几乎没什么肉,大冬天里喝汤才是王道。
叮嘱完这些后,赵清茹便准备跟吕迎春一道回竹林那边的小屋了。
。
“小汝,吃饭前,你不是跟我说上大学的事……”在回竹林那边的路上,早已按耐不住的吕迎春抱着赵清茹的胳膊,嚷嚷道。
“嘘……”赵清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我们回屋再说,好不好。瞧你心急的。要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是是是。”吕迎春拉着赵清茹的胳膊直奔家里。谁曾想,一进屋,便看见赵小花慌慌张张地屋里出来。
“你,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赵小花目光带着明显的闪烁。
“太累了,早点回来睡觉。”
吕迎春只当没瞧见赵小花的异状,配合着赵清茹的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说赵小花,你今儿晚上不出去吧。”
赵小花有点儿心虚地看了一眼身后,现在已经属于她一个人居住的屋子,看似平静地开口道:“不出去。大晚上的,我出去干啥。”
“那就好。”赵清茹转身从随身的斜挎包里翻出一把黑色大锁,不客气地将院门给反锁上了,顺道还将厨房的窗子也给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