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露一大早就换好衣服站在门前等着,可不是为了看别人演哭戏的。她走过去,假装亲密地拉过方姨娘黏在父亲身上的手,“姨娘你别哭了,把妆都哭花了。爹好不容易回来,我们应该高兴嘛。你看翠姨娘,脸红齿白的多好看。”
方姨娘迅速瞟了翠姨娘一眼,果见她站在旁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尤项元,眼睛里含着水珠直打转却硬是没让它掉下来,欲哭还泪的神情真是我见犹怜。她立刻止住哭声,用帕子点了点眼角,“老爷和夫人一路都累了吧,快进府休息。”
尤项元和沈氏进屋换了衣裳去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见儿子气色不错,也没多说什么,问了几句家常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云露见父亲容光焕发,母亲面色红润,心里高兴的不行,上课都有劲了。骑射课上张靖阑还问:“你来的路上捡到金元宝了?”
云露嘻嘻笑道:“比捡到金元宝还高兴,我爹娘从乡下庄子回来了!他们都走了两个多月了。”
不光她,这几天云裳也很开心。尤项元不再和以前一样,现在时不时的跟着沈氏去倚荷园,云露昨天下午竟然看见爹帮着妹妹赶兔子,因为小灰吃太多长太胖,要多运动减肥。
唯一让她烦心的就是两个姨娘,借口这两个月尤项元一直陪着沈氏,每天尤项元一回家就在身边缠着。云露虽然生气,但作为女儿也不好插手父母之间的事,只得作罢。
娘亲回家后,云露肩上的担子自然就卸下了。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毛豆那些孩子,于是便趁着书院放假的时间去了一趟郊外。
小红豆跟他们混熟了,比刚来时开朗许多;毛豆又长了个子,司琴便张罗着给孩子们量尺寸做新衣服;魏妈妈和达母变成无话不谈的老姐妹;达林普买了几只小鸡,在墙脚砌了一个鸡圈,已经开始下蛋了。
临走时,达林普递给云露一个小竹篮,篮子里垫了几层稻草,包裹二十只鸡蛋,“魏妈妈说你爱吃蛋羹,这些鸡蛋是我们自己养的鸡下的。”
自从上次红马事件后,两个人之间便生出些许罅隙。达林普怪自己不小心差点让云露受伤,云露则对做手脚之人的身份疑心重重。不过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云露不会妄自揣测,以免伤人害己。她看了司琴一眼,示意接过小竹篮,“谢谢你了。”
“不客气。”达林普道,“现在天黑得早,你快些回去吧。”
……
就这样约摸又过了一个月,到十二月中旬书院便放假了。达林普通过考核,顺利进入逐鹿书院;云露则终于学会了骑马,但她只敢催着马小跑,距离策马扬鞭还差很远。
在家闲着无事,云露便琢磨起之前的计划。司棋向她报告说方姨娘已经有八次没去请早安时,她拿出司画早就做好的记录前往泰合院陪母亲用早膳。
“娘,怎么今天早上只看到翠姨娘来给您请安啊,方姨娘呢?”云露小口喝着薏仁红枣粥,故意问道。
沈氏并未在意,给女儿舀了一个花朵形状的清蒸红豆面糕,笑道:“你爹昨晚歇在她那儿,她一大早就派人来说身体不适,我听说如此就把她的请安礼免了。”
“我昨天还见她生龙活虎的呢。”云露嘟囔着,“怎么今天就突然身体不适了?娘,您也太宽厚了些吧,晨昏定省虽然繁琐但毕竟是规矩,您作为当家主母带头破坏,以后咱们家还有规矩没有啦?”
沈氏没料到自己随意的一个决定在女儿嘴里就到了上纲上线的程度,一时有些愣住了。她平时对两个姨娘的礼节的确不严格,但家和万事兴,没必要为了点小事置气。
云露见娘亲不发话,知道她没当回事,把手里的调羹“哐当”扔进碗里,吓得司琴眼皮子一跳。
“阿露!”沈氏叫了闺女一声,表情很严肃。在大户人家,餐桌礼仪是很重要的,因为小小的一顿饭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和修养。
云露是做足了准备来的,自然不怕母亲发脾气。她瘪着嘴,故作委屈,“您不立规矩,损了自己的威严不说,还带着女儿被欺负,哪有您这样的娘亲啊?!”
沈氏见闺女憋屈的快哭了,看了看房嬷嬷,又看了司琴,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要哭了?”
“夫人,您有所不知。”司琴适时地站出来,把方姨娘擅自挪玻璃炕屏、云露审理时她言语神态不逊的经过略略讲了一遍,“当时房嬷嬷也在场,夫人您可以问问房嬷嬷。”
沈氏再次看向房嬷嬷,房嬷嬷微微点头。
云露见状拿出司书记录的那几张纸,哭诉道:“我当时让司书都记着,您自己看看方姨娘是怎么说的。不光这件事。您不在的时候,两个姨娘见了我跟没看见似的,都不与我打招呼更别提给我行礼了。还有那些丫鬟婆子,要不是有房嬷嬷在,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沈氏把那几张“状纸”大略过了一遍,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因为多年无所出心有愧疚,希望两个姨娘能为尤家开枝散叶,所以对她们一直宽容大度,除非特别重要的事情不然不会轻易拿架子,但那不代表她的闺女可以任由她们轻视。
“阿露,”沈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柔声说道,“在下人面前的威信是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无法一蹴而就,这一点你要明白。”
“我知道。”云露乖乖地点头。这个道理,她深有体会。自从上次当众处理完方姨娘的事情、强令冯嬷嬷带人去把玻璃炕屏搬回来之后,众丫鬟对她的印象大有改观,看她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冯嬷嬷和蒋嬷嬷更是大老远见了她就快步过来行礼,这也给下人一种间接的心理暗示:“领-袖”都点头哈腰的,别提他们。
从泰合院出来,司琴小声问道:“小姐,夫人会惩罚方姨娘吗?”
当然会了,云露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娘最宝贝的就是她和妹妹,现在她被欺负,还是被一个姨娘欺负,娘亲怎么可能视若无睹?虽然说方姨娘欺负她有点太过了,但云露就想要这个效果。她要让娘明白,府中的姨娘不是省油的灯,一味的仁慈在她们眼中只会变成懦弱。
上午休息了半天,云露打算去自家酒楼转转,她已经很久没去过锦绣楼了,颇为想念打算盘的感觉。换好男装,她立刻出发了。
锦绣楼倒还是老样子,许多老顾客见到云露都跟她打招呼。云露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便觉得有些无聊,把掌柜的从柜台里赶出来,自己帮客人结账。
掌柜的在一旁急得手足无措,一个劲地念叨“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司琴在另一边发笑,安慰道:“掌柜的你别急,小姐不会抢你饭碗的,等她过完瘾就把位置还给你。”
云露听见他们说话,眼一横:“是公子!”
“公子好大的派头。”
一个乌银洋錾自斟壶的酒壶放到柜台上,云露抬头一看,笑道:“是凌夫子啊,你来打酒的吗?”
飒凌点头,司琴连忙接过她的酒壶让伙计装满酒。等待的空档,飒凌问道:“最近云裳姑娘还好吗?”
云露笑道:“小灰长太胖了,最近妹妹忙着给它减肥,整天赶着它到处跑。结果小灰没瘦,她倒瘦了。”
哈……飒凌忍不住笑了,眉梢飞扬,一向凌厉的五官豁然明朗,看得云露一呆。倒不是没见过飒凌的笑容,只是大部分时候她的笑都很程式化,仿佛有人安排她在那个时间笑似的。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的大笑,云露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今天要去找玄琅,过两天去贵府看看她。”
云露想起西王世子之前一直没来书院上课,不由得问道:“世子是有事吗,骑射课上了几次就没上了。”
飒凌的脸色蓦地变冷,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总不过是宫里的那些事。”
正说着,小伙计把酒送来了。飒凌接过酒壶,付了银子便走了。
飒凌刚走没多久,尤项元就进了酒楼。云露连忙跑过去,像只小狗一般围着父亲嗅来嗅去。尤项元哈哈笑道:“爹现在可不再喝酒了,宁愿这生意谈不成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哼,这还差不多。云露把爹爹拉到二楼的雅间,神秘兮兮地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纸。尤项元问道:“什么东西?”
“方姨娘的罪证。”云露回答。
要说尤项元,也的确是个好相公。两个姨娘都有娘家人,于是给她们置了铺子田地,一来充盈她们的脂粉钱,喜欢什么首饰可以大方买;二里补贴娘家,让娘家爹娘放心女儿即使是做姨娘,也不会受委屈。
放眼望去,能做到这般的男子,长安城里屈指可数。
可方姨娘偏偏是个不知足的,攥着铺子田地不放,还暗地里放高-利-贷。高-利-贷本就是官府禁止的行为,被发现了要惩罚不说,还好死不死地闹出人命,这下事情就闹大了。
“当时我问姨娘的话,都记在这儿呢。听说最后姨娘拿自己的体己银子打点了官府,又赔偿了那户人家好大一笔款子才罢休的。”云露偷偷地瞄了爹一眼,“她还差点把您从海外运回来的玻璃炕屏一千两贱卖了!”
尤项元捏着那两张纸,面色很凝重。云露继续煽风点火:“爹,姨娘的事情女儿本不应该管。可我想着,方姨娘毕竟是咱们尤家的人,放高-利、害人命,哪一条说出去都能把咱们尤府的脸面抹黑。日后在商场上,要是有人拿这事做您的文章,那……”
云露欲言又止,尤项元何尝不明白。轻则遭人议论,重则捅到官府里告他们尤家草菅人命;就算不被人做文章,那些商友听闻他家中出了如此丢脸面的事,恐怕暗地里早就当做谈资下过好几回酒了。
更何况尤家是做大生意的人,而一般大商贾都非常讲究名声和信誉,尤府里一个不上台面的姨娘就敢如此胆大包天,自然会引起别人对他人品的怀疑,估计在跟他谈生意时还得犹豫几分,弄不好一大单生意都毁了。
哼!尤项元重重地哼了一声。
云露见效果差不多达到了,给爹倒了一杯热茶,忧心忡忡道:“女儿遣刘管事去跟那边地方官疏通了,还有那户人家也送了一大封体恤银两。除此之外,女儿还给那家的儿子谋了一份活计,他们已经答应不再追究。可女儿心里总惴得慌,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知大族人家外人是杀不死的,但要是家里人首先自-杀-自-灭起来,那必定会土崩瓦解、一败涂地!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也是这个道理。”
尤项元本来只是因为方姨娘的做法会损坏自己的名誉、影响尤家生意而生气,如今听云露这么一说,脑门上忽地生出一层冷汗。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是啊,向来名门望族的衰落都是从不被重视的一点一滴开始的。他尤家虽不算什么名门高族,但这基业也是祖辈世世代代打拼下来的,决不能毁在他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我写的女主都不是什么非常完美的人设,云露也一样
她喜欢占小便宜,也比较爱耍小心眼
另外,中间那段话有借鉴《红楼梦》的
。。。
第28章 日头闲淡秋光渐喜
飒凌到尤府看望云裳,提议把云裳带上街走走,一来让她见见热闹,二来另买只小兔子和小灰作伴。云露一向觉得妹妹整天被关在院子里可怜,便做主答应了,带着云裳和飒凌一起出门。
长安街上繁华依旧,摩肩接踵,暮秋的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路边摆摊的小贩高声吆喝着,买东西的大娘少不了讨价还价,小孩子拿着风车跑前跑后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云裳这看看,那瞧瞧,对漂亮的小玩意儿爱不释手。云露害怕妹妹被撞着,更怕她走丢,心里一阵阵紧张。飒凌在旁边跟着,行动看似随意,目光却紧紧地跟着云裳,一刻也不离开。
在一个老奶奶那里买了一只小白兔,选了一个茶馆喝了两杯茶吃了些点心,云露便拉着妹妹上了马车。偏偏今天遇到乡下人赶集,街上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不然可以带妹妹多逛一会儿。
回到倚荷院,云露正张罗着给小白兔洗澡,紫婵便急急忙忙赶过来:“大小姐不好了,夫人……”猛一见院子里还有外人,不由得地拗住话头。云露知事不妙,对飒凌道:“凌夫子,麻烦你在这里陪陪裳儿,我先出去一会儿。”
飒凌点头。
出了倚荷园,紫婵急道:“夫人被老夫人罚跪,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原来今天早上方姨娘给沈氏请安去得很晚,沈氏便趁机训斥了她一番。沈氏出自言情书网,本是嫡女出生,又做了这么多年的主母,大家风范、当家威严早就存在于骨子里。一番连哄带打、软硬兼施,吓得方姨娘半个字都不敢反驳,乖乖地去佛堂跪了半个时辰。
但这件事不知怎的传到老夫人耳中,老夫人把方姨娘叫去荣安堂。方姨娘趁机向老夫人哭诉自己不过侍奉老爷早上起床晚了点夫人就罚她去跪佛堂,可能哭得太真,神情一激动就晕了过去。丫鬟翠珍说这段时间姨娘老觉得恶心,小日子也迟了好几天。老夫人凭借自己的经验,立刻断定方姨娘有了喜。
这下沈氏算撞到了枪口上,被老夫人叫到荣安堂。老夫人二话不说就让她跪下,一直到现在一个多时辰了,也没让沈氏起来。
想都不用想,云露就知道方姨娘是怎样添油加醋在祖母面前说道母亲的。当初她竭力撺掇爹娘去乡下,就是想在爹养好身子后让娘尽快怀个小弟弟,不料竟让方姨娘占了先机。方姨娘本就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若生下儿子那家里可就要翻天了。
浸在水中如白玉般的双手缓缓搓着,幽深的黑眸却似淬了冰一般,晃动的水光反射进那眸子里,看得人心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