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强压着满腔怒火,赶唐明哲出门,就怕自己一个失手,真弄死亲儿子。
唐明哲勾勾嘴角,拿脚尖踢踢被甩到门口的安香。
“你挡着门了。”
安香耳朵里嗡鸣不止,看眼前的少年都有些重影。
她虚弱一笑,向他伸出手。
“抱歉,我没力气了。”
唐明哲垂眼看着那个被挤得有些扁的脏馒头,缓缓弯腰拉住她细得柴火棍儿似的手腕。
“你怎么会这么狼狈,狼狈得不像你。”
安香猛地垂下眼,顺着他的力道费力地起身。
她不是真正的三岁孩子,当然能听懂他话里的别有所指。
“给。”
她将馒头又往他面前递了递,手腕沉得发酸。
唐明哲又看她两秒,接过馒头,没松开扯着她手腕的手,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哎哟这是怎么了?两父子哪有隔夜仇,明哲还是个孩子,有错你就教他嘛,怎么能赶孩子出门呢,天都这么黑了。”
吴双担忧的声音后知后觉地响起,隔着一道门也透着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叫人立马能想起她那张风韵可人的娇媚脸庞。
依稀还能听见唐宋的暴喝。
“你别总惯着他!看看都惯成什么样子了,不像话!他胆子那么肥,能把亲弟亲妹骗到坟地,丢给人贩子,他还怕什么天黑!他要是真知道害怕,还算是个人了!”
安香猛地抬头去看唐明哲的脸色。
这样严重的指责,他怎么受得了!
少年的脸隐藏在昏暗中,瞧不分明表情。
“走路看路。本来就蠢,还想摔成残废?”
安香晃晃发沉的脑袋,晃去那些多余的怜悯。
这熊孩子嘴这么毒,哪用得着她可怜。在他眼里,她才是蠢得可笑的小丑吧。
“真摔傻了?你还记着你姓什么不。”
唐明哲语气满是嘲讽,略弯了腰配合她的身高慢慢下台阶,不是舒适的姿势。
“我姓安,叫安香。”
安香气喘吁吁,清晰无比地自我介绍。
第35章 别丢下我
“安香?”
唐明哲轻嗤一声,不屑于跟她耍花腔。
安香小心翼翼地探出右脚,寻找台阶的边缘。
五短身材带给她的负担显而易见,幸好黑暗中有唐明哲紧紧拉着她的手腕,指引着前行方向,她只要跟上他的脚步就行。
“是,我叫安香,我妈妈叫红袖,爸爸说我是红袖添香。”
安香气喘吁吁地解释给他听,也再次告诉自己。
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忘的。
“红袖添香?”
唐明哲淡然的声调微扬,玩味地打量身边镇定过头的小萝卜头。
是他太小看她,还是她也不一样了?
印象里那个愚蠢又冲动的梅暗香,可没眼前的小不点厉害。人总不会越活越回去的。
“嗯。我只记得这些。爸爸妈妈不见了。”
安香累得浑身冒汗,腿脚有些发软,很想一屁股坐下去歇息。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唐明哲略起了些兴致,耐心等待她慢吞吞挪下台阶的当儿,顺口问了一句。
混沌烟火气中,本该踽踽独行的他,手上多了点分量,有温度,会跟他交流,如果不想她曾有的或者说即将有的愚蠢,倒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伴儿。
“就是不见了。”
安香想要趁机解释清楚,无奈有心无力,一嘴不能二用,喘得如同岸上渴水的鱼。
唐明哲眯了眼,对于她这样小孩子耍赖一样的说辞有点不悦。
“停,停下吧。走不动了。”
安香本不是多坚强的人,这一天的折腾,跟郭银枝的对抗,已经超负荷透支了她的精力。
唐明哲用力扯起她往下滑的身子,反而差点被她带倒下去,急忙伸出双手补救地抱住她。
俩人堪堪站稳,安香急促喘气间,送他一声低低的谢谢。
唐明哲眉头不自觉地蹙紧,顾不上计较她出格的多礼,低着头反反复复打量自己小了几号的手。
还是不习惯。
安香准确地抓住他的手,断断续续的气音儿在昏暗中飘忽刺耳。
“别丢下我,我怕。”
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倒也不全是算计。
温室里养大的兔子安香,被丢到这样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困境,说不怕是骗人的。
求生的本能叫她抓紧唐明哲这块浮木,哪怕只有片刻的温暖陪伴也是好的。
“你会怕?”
唐明哲反手抓住她冷汗涔涔的小手,拉着她就地坐下。
安香有些讪讪,听明白他的打趣。
他们的初遇可是在别致的半夜坟地,她女汉子似的半夜游荡觅食,跟人贩子斗智斗勇,现在身处安全的家属楼,却在喊怕。
是有点矫情哈。
可这少年也太敏锐了些,并且丝毫不留脸面地揭穿,不体贴,注孤生!
她却没办法跟他解释,她不怕鬼,只怕人。
伤害她的全是人!今天她挨得打,比一辈子还多!
“不跑要被卖。”
她气喘得匀了点,说出万金油般的安全答案。
“被卖有什么可怕,比你现在喝凉水睡狗窝还糟糕?说不定会有口饱饭吃。”
唐明哲随口答,抽动鼻翼四下嗅着。
“你身上怎么是香的!”
第36章 不一样了
“那还能是臭的啊。”
安香不雅地翻个白眼,靠着墙壁太冰,干脆将大半体重放到他身上。
鼻间干干净净的气息如同少年的人,并不叫她反感。
“自己坐好!你是女孩子,怎么能随便向男人投怀送抱,不自爱!”
唐明哲一把推开她,仿佛又看见梅暗香那双美丽大眼里的惊吓与无助,还有周围人强烈的鄙视与谴责。
安香脑袋响亮地跟墙壁碰上,她眼前一黑,咬牙忍了忍,还是抗争不过沉重压下的黑幕。
特喵的!她这脑袋是得罪谁了,三番五次地受欺凌!
如果她这次醒不来直接投胎也就罢了,否则,她一定要让这些人好看!是可忍孰不可忍,谁也别再想欺负她!
唐明哲被这咚的一声惊到,回过神想捞起软倒栽下去的安香,右手伸到半截,想起自己如今的力气,忙起身加上左手,全力以赴,险而又险地将人给揽抱回来。
他一屁股坐回台阶上,伸手去试她的鼻息。
鼻息微弱,好在还有。
唐明哲大松口气,又摸索着检查她的脑袋。
可别撞傻了。
现在的安香很不错,有他看着走不了大样,至少不会再来祸害他。
可要是再换成之前那个愚笨不堪害人不浅的梅暗香……
唐明哲摸到安香脑后鼓起的硬包,手微微一僵,左手反手摸上自己后脑勺。
同样的位置,同样磕出来的肿包。
不会吧?哪有这么巧的事!
唐明哲惊疑不定地再三确定,安香却软软靠在他怀里没点动静,他逐渐担忧起来。
这么小的孩子,一副营养不良风吹就倒的倒霉相,这一昏过去,还能不能醒,是个问题。
不能拖。
唐明哲咬牙,试图抱起昏迷后更沉了的安香。
人倒是抱起来了,可不论是上楼,还是下楼,都成了难题。
唐明哲视线被挡,举步维艰,力气很快告罄。
他憋着劲儿把人放回地上,转身跑上楼拍梅家门。
“梅叔叔,你快来!”
唐明哲拉着前来应门的梅冬生,就要往楼下带。
梅冬生没有动步,像座山一样定在门里,静静看着门外一脸情急的唐明哲。
“什么事小哲?”
他冷淡的反应大出唐明哲意料之外。
“梅叔叔,香香昏倒了,你快来帮忙啊!”
唐明哲此刻的口吻就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跟他平常表现并无二致。
梅冬生还是没动,连表情都没变。
“小哲,你乔阿姨病了,遥知也病了,叔叔要照顾家里两个病人,实在没空,你找别人帮忙吧。”
唐明哲手被拿开,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在面前关上,着急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平静。
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梅冬生态度竟这样决绝!
还会有后来的梅暗香吗?
那他还该不该继续恨她?
“别打扰他们了,没用。”
楼梯口传来幽幽话语,清凌凌的语气,听入人耳朵里,透心儿得凉!
唐明哲缓缓转身,昏暗中准确攫住她的眼。
“你是谁。”
他一字一顿,问得警惕。
“安香。”
她吐字清晰,答得坦然。
第37章 人吓人,吓死人
唐明哲沉默,迈步过去拉起她的手,将凉了的馒头塞过去。
安香没有接,仍旧撕了一小条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俩小人儿手拉手坐在楼梯口,各自想着心事,一时无语。
“哥,你怎么还不回家?我作业还没写呢。”
手电筒光芒闪过,唐明理大呼小叫着,巴着楼梯扶手冲下头喊他。
“自己写。”
唐明哲头也不抬回了一句,拉着安香起身。
“走吧,回去。”
他用的是回去,而不是回家。
安香敏锐捕捉到这一点点区别,对他的处境有些同情。
枉他再是英雄,也备不住现在年纪小,没有自立能力或者说资格啊。
如同此刻的她。
同病相怜的俩人手牵手准备上楼,唐明理还在上头叫唤。
“哥我不会啊,你帮我写。”
理直气壮的语气,一听就是幸福家庭里饱受宠溺惯出来的小霸王。不过相比较唐诗诗的颐指气使娇蛮跋扈,好像还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我可以教你,你自己写。”
唐明哲耐心等着安香爬楼梯,毫不留情地再次拒绝弟弟的无理要求。
“哥平常都是你帮我写的。”
唐明理委屈地跑下来,手电筒的白光明晃晃地直照向唐明哲的双眼。
唐明哲偏过头,下意识挡住安香的眼睛。
“别拿手电筒照人眼睛,晃眼。”
唐明理又得到哥哥一声训斥,委屈爆发,变本加厉地拿手电筒在俩人脸上乱照。
“我就照!你不给我写作业,我告诉妈!”
安香左右晃动脑袋,摆脱少年的桎梏,解救不幸被捂住的口鼻。
刺眼的光线射得她眼睛不舒服,她猛地跳起来,从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唐明理手里抢过手电筒,直接放到下巴底下,将木然无表情的一张脸曝光在亮光中。
“鬼呀!”
唐明理吓得尖叫一声,腿一软就往后倒,被眼疾手快的唐明哲一把扯住。
“好臭。”
安香捏住鼻子,把死沉的大手电筒塞给唐明哲,手脚并用连上几节台阶,逃离那股臊气的袭击范围。
居然吓得尿裤子!就这么点胆子,还敢威胁人当小霸王呢。
安香不屑地再爬两步,隐身在角落暗处,听着楼上蹬蹬蹬的脚步声下来,默默算计置身事外的可能性。
好像不很乐观啊。
就连唯一肯亲近她的唐明哲,都对她怀有按捺不住的敌意。
又要顶锅了?要不要这么悲催!她现在滚下去还来得及吗?
安香不怎么认真地想着,紧贴墙壁,眼睁睁看着一股香风自身前拂过,等着迎接即将到来的责难。
“明理,你怎么了?醒醒!别吓妈妈啊。”
吴双带着哭音的嗓音依然温柔动听,楚楚可怜得揪紧人的心。
原来昏过去了!真没用。不过也省了她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