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香早过了入睡时间，生物钟的强大魔力催得她一个接一个打呵欠，忍都忍不住。
“要那么久？那我帮帮它的忙吧。“
万云鹏伸手就要去扒拉费力摆脱蝉蜕的幼蝉。
“你帮忙它就活不成了。“安香困得眼泪狂涌，脑袋混沌不清。“苏大师的《蝉》没读过吗？“
唐明哲一把捞起脑子罢工管不住嘴巴的安香，一手毫不费力地拎着袋子小桶，一边还应付万云鹏疑惑问苏大师是谁的问题。
“大概是幼儿园里听说的童话故事，小孩子都喜欢听一些乱七八糟的动物故事，蝉本来就是害虫，死就死了。“
唐明哲微微偏头，压住想要抬头分辩的小脑袋。
安香又打个呵欠，两手软软地抱住他的脖颈，咕哝一句什么，靠在他颈侧很快睡着。
万云鹏被幼蝉慢吞吞的动作看得厌烦，不再理会，仰头望着明澈星空，诗兴大发！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好诗呀好诗！“
安香被他一嗓子吼得打个激灵，困极被吵醒而怒气上涌。
“诗是好诗，长夜漫漫，深宫宫女寂寞难耐，能得几千年后一蓝颜知己，可堪告慰了！“
唐明哲莞尔，左手下意识拍拍被吵出起床气的小姑娘，却不被领情。
“乱摸什么，流氓！“
还在品咂诗意的万云鹏见唐明哲吃瘪，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安香被吵得心烦，拿两只小手使劲捂着耳朵，往唐明哲颈侧使劲藏了藏，执意要睡，活像一只小鸵鸟。
“乱摸什么，流氓！“
万云鹏凑过来，捏着嗓子学安香撒娇，自觉有趣地哈哈大笑，被唐明哲踢起脚下一颗小石子砸中，趁机捡起石头报仇。
唐明哲一手抱着安香，一手拎着东西，抬腿闪身之间，依旧稳稳当当，就连闹觉的小丫头都不自觉放开两手，重新抱着他的脖子睡得香甜。
“你要在这边躲多久？“
无声过了几招，唐明哲低声问万云鹏。
月色清凉，草丛间夜虫絮语，将他的声音稀释得像是一阵无心的微风，倏然飘散。
“再等等。“
万云鹏收敛起白天的玩世不恭，手电强光照耀脚下小路，反而衬得他暗处的俊脸更加模糊不清。
“你心里有数就行。“
唐明哲脚步如同行云流水，不惊动一粒尘埃，抱着怀里契合如一体的小姑娘，徐徐而归。
第163章 亲妈
梅德馨起了想搬进城里做小买卖供安香上大学的念头，可还没琢磨透，就已经被接下来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说啥？香香怎么了？“
梅德馨眼前一阵阵发黑，死死揪住赵明妈的衣襟不放。
赵亮被她阴厉的语气吓得瘪着嘴吭哧着哭，赵明妈狠狠一把推开发疯的老婆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老不死的你敢吓唬俺亮亮！吓坏他赔上你一条老命都不够，给我起开！“
“我问你香香怎么了！再不说我扇你嘴巴子！“梅德馨骨节粗大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衣领子，勒得赵明妈差点喘不过气来。
赵亮终于被吓得受不住，哇地一声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
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在自家说一不二的赵明妈，遇上凶悍大半辈子的顾老婆子梅德馨，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哆嗦着嘴唇求饶。
“你先放手，你这样俺怎么说。“
“别废话！“梅德馨冷冷一喝，耳朵嗡鸣不断，眼前模糊的人影与记忆中的鬼子兵重合又分裂，激起她心底的戾气！
小孩子最是敏感，赵亮被她这简单三字沉喝，吓得一噎，哭声憋在嗓子眼里，克制不住地打起嗝来。
赵明妈顾不上心疼小儿子，越来越紧的领口勒得她憋气发晕想吐。
“俺说俺说，你别打俺。“赵明妈配合地往前伸着脖子，尝试着叫勒痛的脖子舒坦点，可梅德馨那老大的手劲半点不放松！她咳嗽两声，急急重复刚才学的话。
“俺去镇上赶集，遇上你家香香跟那俩半大小子，俺正想着也给俺家亮亮买根油条尝尝，就看见有个女人抱着个孩子，冲过来喊香香救命。“
梅德馨松开的大手一紧，勒得赵明妈又是一阵咳嗽。
“怎么回事？她是谁？怎么认识香香？“
“松手咳咳。“赵明妈被猛地一下子勒得翻白眼，使劲拍打着梅德馨的老手，差点扔了抱着的小儿子。
赵亮也跟着拍打着梅德馨的手，嘴里含含糊糊地喊着妈。
梅德馨稍稍松开手劲，依旧揪住赵明妈的衣领子，恨不得把这婆娘的脑袋剖开看看酒精是怎么一回事！
这混婆娘，平时扯个东家长西家短的挺能说，问点正经事就会拖，欠揍！
“那女人说是香香她亲妈！还冲那丫头喊梅安香，对，就是姓梅的！说她怀里抱着的小子是那丫头的亲兄弟，得了个什么大病，需要老些钱，还是怎么的，反正就是要那丫头去救那个小子。“
赵明妈难受至极，终于明白过来，一口气将话全吐出来。
“姓梅的？“梅德馨心里吃惊，喃喃自语，愣愣回想起当初从部队领回安香那时候的闹剧，脑筋有些转不过弯。
不是已经说明白，安香就是安达明跟袁红袖的闺女么，怎么又成姓梅的了？
三年前的旧公案，又翻出来是要闹腾什么？居然还跳出来个梅安香的亲妈！
难道是有人瞅着梅冬生好过了，心里不忿，暗地里又搞鬼？
赵明妈一口气嚷完，趁老太太走神，一把将自己衣领子从她手里揪出来，抱着赵亮狗追似的跑出去。
出了院门，站在街门口，赵明妈回头狠狠啐一口：“老不死的，失心疯了！“
第164章 借钱
安香沉默地看着面前还在哭诉的王彩云。
“香啊，我是妈妈，你不认得我了？妈妈没用，妈妈知道你在姥家遭了这些年罪，能跑出去做个叫花子吃顿饱饭也好。看你长这么大了，妈妈高兴，高兴。“
她伸手想摸安香的脸，看着自己手指甲缝里乌黑油腻的一片，手僵在半空，很快又收回来，抱住烧得哼唧的儿子继续哀哀地哭。
“香啊，妈妈想你啊。可你姥那么厉害，她逼着我跟张茂过，我不去她就打我，还不给我饭吃，我饿得起不来炕，她就叫张茂来家糟蹋我。“
王彩云眼泪不停流，完全没想到对着个头小小的安香说这些往事是否合适。
安香扫一眼她丰腴的脸颊和鼓鼓的胸脯，抿抿嘴，没说话。
万云鹏看唐明哲一眼，不落痕迹地再往外迈一步。
见唐明哲没动，万云鹏讶异地扯了他一把。
唐明哲这小子是个人精，傲是傲了点，但是向来有分寸，真惹人厌恶的事情从来不做。今天这是怎么了？
唐明哲凤眼低垂，冷冷盯着眼前这荒谬的一幕，眼底诡谲波光不住闪烁。
梅暗香？她的谎言终于被揭穿了吧？还是被她自己的亲妈拆穿！
而这撒谎成性的女人竟然丝毫没有愧疚！
也对，能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不就是那女人的拿手好戏？可笑他这个傻子，又被她彻头彻尾耍一遍，她是不是很得意？
唐明哲手指在身侧攥成拳，浑身紧绷压抑，耳边那似曾相识的委屈哭诉仿佛是从眼前那个冷眼旁观的小丫头嘴里发出，同他记忆里挥之不去的柔弱女人混为一体！
“我被张茂欺负了，还能怎么办呢，只好跟着他家去，跟他过日子。“
王彩云抬起衣袖擦脸，袖底一层油黑的污垢。
“他脾气爆，又爱喝酒，喝醉了就打我。我挨打了跑回家，可妈闩门不让我进门。他赶上来，揪住我头发拖回家又是一顿打，说我不守妇道，不看紧了还会偷汉子，叫他当王八。“
王彩云气性上涌，撸起袖子叫安香看。
“你看，这都是他打的！青了打打了青的，一年到头都好不了！都是因为你这个冤家啊！“
安香瞅着那些纵横交错的新旧淤痕，又使劲抿抿嘴唇，张嘴轻声问。
“你，“她想问你没找村干部想想办法？话还没出口，她就知道这是个蠢问题。“你想离开他？“
王彩云像是被吓到，顾不上哭，紧紧抱着怀里烧得难受的儿子。
“我离开他能上哪？壮壮这么小，不能没有爹。“
安香又抿着嘴继续沉默，目光扫过那个看不出半点眼熟之处的孩子。
张壮人如其名，长得很壮。虚岁才三岁，长得已经比安香还高还胖。
而他，此刻牢牢占据了本该属于梅暗香的怀抱。
“香啊，你现在日子过得好，能跟这样俊的小哥耍，妈知道你有本事，比妈有本事。“
王彩云终于想起正事，不顾自己洗不干净的黑手，一把抓住安香，迫切地望着她。
“你救救壮壮，他真是你亲兄弟，一个妈生的！你给我点钱，我不乱花，给你亲兄弟看病。香啊，你是个好孩子，给我点钱！“
第165章 前世冤家
安香使劲闭闭眼，忍住脸上一阵阵潮水般不受控制地热涨。
安香从没像此刻这般，痛恨起王彩云的轻浮浪荡不自重。这还不算，王彩云竟然还不以为耻地以己度人，大喇喇地夸奖她勾引人的本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直接跟她要钱！
她哪有什么钱！还不是拐着弯地跟唐明哲俩人要！
这算什么！叫唐明哲他们怎么看她！
安香羞愤难当，看着王彩云底气不足又理所当然的矛盾神情，恨得牙根痒痒。可再看看她怀里烧得胖脸通红的张壮，又使劲压着这股窝囊气。
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王彩云已经认定她，要是张壮真出个什么三长两短，说不得王彩云就要赖上她这个亲生闺女。就像是郭银枝那条水蛭一样。
而看她现在的模样，很有些重男轻女，为了给儿子治病，能豁出脸面来当街求自己这个六亲不认的闺女，想必她一颗心都扑在儿子身上，以后也要靠儿子养老吧。
安香瞬间想明白得失，略略抬高声音，制止她的口不择言。
“借钱可以，毕竟我在你家睡过三年狗窝，这条小命有王家人照顾的功劳。我安香有恩报恩，绝不抵赖。“
她看着喜出望外的王彩云，淡淡补充道。
“一命还一命。当初你们捡了我，给我活命的机会，如今我就还到你儿子身上。他生的什么病？“
王彩云听她问起儿子的病情，哪里还会计较安香那些冷心冷肺的话。
因为这个闺女，她在家挨郭银枝的打骂，出门受村里人的指点嘲笑，好不容易死心跟着张茂过日子，儿子都生了，还要因为这个冤家挨张茂的打骂。
这就是上辈子的债啊！闺女这辈子就是来跟她讨债的！她巴不得没有这个闺女才好。
要不是儿子病重得赶紧上医院，她就算遇见那个小没良心的也不会认！
“香啊，妈过得苦啊。“王彩云又开始哭天抹泪。“你那个后爹，见天冲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是打就是骂。“
“他要是喝点猫尿，犯起混来连壮壮都打。这不，昨个晚上俺们娘俩睡得好好的，他又发酒疯，扯开铺盖打了我一顿，还把我赶到院子里冻了一宿。“
“我从窗户钻到厢房里头盖着麻袋凑合了一晚上，等早上他起来出去杀猪卖肉，我跑进屋才发现，壮壮就穿着小背心躺在地上，烧得起不来。“
“我急急忙忙抱着孩子找村里的赤脚医生打针，可他那里药都用完了，说壮壮烧得厉害，怕会烧坏脑袋，叫我赶紧带孩子上镇上卫生所。“
“我吓坏了，抱着壮壮满村找车送我们过来。可张茂他钱看得紧，我身上找来找去就有一角钱，够干什么使。“
王彩云说到身上没钱，不禁又恨恨地瞪安香一眼。
要不是有过这码事，张茂怎么会把钱攥得那么紧！还不是怕她拿钱跑了去找梅冬生？
可她又不傻，张茂杀猪挣钱多，整天好吃好喝的日子过得别提多好，力气又大，叫她尝到了做女人的真滋味，她傻了才好日子不过跑去找别人！
第166章 内外有别
“原来是感冒发烧。“安香心定了定。
小孩子身子弱，在地上睡一晚上，凉气袭体，着凉难免，不是什么难治的大毛病就好。
“走吧，我陪你上医院看看。“
安香攥着兜里的一点零钱，还有些底气不足。
没等她开口跟唐明哲借钱，王彩云已经迫不及待地喊人：“这俩小哥都是你朋友吧，一起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