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找了一会儿,从她之前趴着的那处被子底下找到了,递给她:“喏,手机。”
申红玉扭头看了一眼,接过来,打开手机,第一时间看了通话记录和短信收件箱,却没看见任何新的记录。
吱吱见她表情似乎有些失落,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姐姐在等电话?”
申红玉点点头,无奈的道:“昨天和小羽闹了点不愉快,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一直不回我的电话和短信。”
吱吱眼珠子转了转,怪道:“该不会是他把你拉到黑名单里了吧?”
申红玉一想,还真是有这种可能,不然怎么根本就打不通电话?
“……你手机给我用下。”
吱吱应了声:“好。”
低头啪啪啪在手机上按了几下,退到拨号的页面才将手机递给她。
申红玉接过手机,对着自己手机上的号码拨了号,仍旧没打通。
看了下时间,已经是十点二十几分了。
“估计是在上课。”她挂了电话,用吱吱的手机直接发了条短信过去,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让他有空给自己回个电话。
然后将手机交回给吱吱。
吱吱接了手机,打开手机上的小游戏,愉快的玩了起来。
可惜玩了几把都是没多会儿就输了,她就有些厌了。
退出游戏,正要将手机放到一边,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又进来一条短信:
“他上救护车了。”
吱吱顿了顿,问道:“哪家医院的?”
那边很快报了个名字:“第一人民医院。”
吱吱心里“咯噔”一声,“啪”地关掉了手机。
申红玉见她神色有异,便问道:“怎么啦?吱吱。”
吱吱勉强笑了笑,神色有些伤感,问道:“我能不能现在就回家啊?”
“不能。”申红玉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你还病着呢,现在回家干什么?”
吱吱垂着眼,掩住眼里的不安,勉强勾了勾唇,却像是抑制不住,两行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怎么还哭了呀?”申红玉连忙给她擦了擦眼泪,“别哭啊。”
吱吱哭着说:“我……我就是突然想回家了。”
申红玉叹了口气,“可是你还病着呢。乖啊,等热彻底退了,医生说可以走了,咱们再走好不好?”
吱吱仍旧在哭泣,小声的说:“咱们以后再也回不去那个家了,我就是想着,能不能趁现在多待一阵子……”
申红玉闻言微微怔愣了一下,而后严肃的说:“吱吱,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妈妈听到会伤心的。”
吱吱像是被吓到了,缩了缩身子,哭泣的声音也小了许多,像是闷在喉咙里,只偶尔从鼻腔中泄出几个音节。
申红玉缓和了神色,安抚道:“有妈妈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又想到吱吱到底跟自己不一样,是个真正的小孩子,父母突然离婚了,她难免会心生害怕,便道:“他们离婚是他们的感情出了问题,你不是也说了,不相爱了,何必要勉强在一起呢?以后,妈妈和姐姐会陪着你的,你不用害怕。”
吱吱捏了捏手指,已然意识到自己着急之下出了昏招。
她到底不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更没有什么所谓的急智,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意识到这一点,她点了点头,小声的认错:“对不起,姐姐。我太任性了。”
她这个样子,申红玉反倒忍不住心软,怜惜道:“有什么任性不任性的?你还小,不用对自己这么严苛。”
吱吱破涕而笑:“姐姐明明和我一样大,居然还说我小?”
申红玉抿唇也笑了:“大一秒钟也是大!”
吱吱点头道:“所以你是姐姐,我是妹妹啊。”
两个人说了一阵子话,吱吱面上不显,心里则忐忑极了。
可是却没办法再提回家的事,如果她表现的太过,反而会显得别扭奇怪。
她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即使到了同一家医院里,也不要遇上才好。
时羽受伤这件事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如果事先知道这一环节,她肯定不会多此一举的利用自己生病的事情来博取关注,占据时间。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忐忑中,吱吱度过了整整一个上午。
然后是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
第二天上午,母女三人一块办了出院手续,回了家,预想中的医院里的相遇场景并没有发生。
但这事给了吱吱一个警示,这世上事无绝对,这一次能够那么巧的避过去,下一次可未必。
吱吱不得不找了个机会,提前将申红玉的电话卡换了回去,然后删掉了因为电话卡的插-入,新进来的几条短信和通话记录。
将一切痕迹抹平,这才将手机悄悄放回去。
将换下来的那张电话丢进马桶里,看着它被水流冲走,吱吱这才放下心来。
这张电话卡是她特意准备的,早在很久之前就在时羽的黑名单上了,用这张电话卡和时羽联系,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的。
相较于这张她专门用来骚扰时羽,让他不得不拉黑的手机卡,她自己平时使用的那张电话卡,压根儿就没出现过在时羽的白名单上。
当初两个人虽然在申红玉的面前交换了电话号码,可彼此谁对谁都看不顺眼,背过身就把对方给拉黑了。
也就是最近,为了测试,她才将时羽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吱吱有些叹息,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做了如此多的准备,她挖空心思才想到的计划,估计要付之东流了。
按时羽那个德行,怕是姐姐一联系上他,什么事情都可以轻易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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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嗡……”
床头旁边柜子上的手机剧烈的震动起来,将自己埋在被子里面的时羽空茫的睁着一双眼睛,过了很久,才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抿着唇,伸手拿过了手机。
耽搁的时间太久,手机在他手里停止了震动。
时羽眯了眯眼睛,看清了未接来电上的备注。
手指颤了颤,想要点下去,最终却无力的放下了,手机掉在头侧的床上,他缩回手,整个人重新窝回被子里。
真疼啊……
可是疼的时候却又特别的清醒。
他不喜欢这疼,可却喜欢这股子清醒的劲儿。
昨天,他趴在草地上,清醒的感觉着阵阵的疼痛蔓延到全身,又感受到有人扒了自己的裤子,可是他什么也不想去思考,也不想动弹。
他被送上救护车,救护车中途又转了道,应母亲的要求将他送来了这家私人医院。
他其实很清楚母亲极力要求将他送到这家医院的意图,这里有他的档案,而且具有足够的保密性,母亲在顾虑他的身份。
他有着男孩子的外表,可却是女孩子的打扮。
其实,连母亲也觉得他这样的人,异于常人吧。
他甚至能记起小时候,母亲拿着男士衣服追着他跑的场景,可是他,却偏偏选择了粉嫩的小裙子。
他,明明应该是个女孩子啊。
他不解又疑惑。
可他也听得见别人的疑惑:
他明明是个男孩子,为什么要喜欢女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他告诉自己,不用去在意这些声音。
可其实,这些声音没有一刻曾经离开过他。
每一次,当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个男生的时候,那种疑惑、新奇又别扭的表情,就像是一根针往他身上戳一下。
但只要他假装不在意,疼一下,那些针便消失了。
可今天,他才明白,其实那些针并没有消失。
他们只是刺入他的皮肤,隐藏到了他的血肉里,等到某一个契机到来,便万针齐发,将他射成一个血窟窿。
手机再次“嗡嗡嗡”的震动起来,就在耳边,仿佛能感动手机内部,由震动而产生的热量。
时羽眨了眨眼睛,忍不住侧了侧头,亮起的手机屏幕上,熟悉的名字再次闪现。
可是他啊,已经没有再接听起这个电话的勇气了。
他以为自己很勇敢,很特别的,可其实他错了。
他的勇敢只是虚弱的假象,他的特别,其实就是一个异类闯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盘,却还在沾沾自喜。
他曾经那么期待,那么渴望这个人的名字在他手机的屏幕上出现,每一次出现,都仿佛是对他的奖励与赞美,他那么喜悦,就像是枝头上一朵朵花苞“砰”地一声,齐齐绽放,为他开出幸福的乐章。
然而,此刻,他害怕看见这个名字。
“假的。”
“假的而已。”
那时候,他这么跟路宁说。
可他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当他是男生这件事被照片上的另一个主角轻易的说了出来,他没办法不去想,是不是她说的?
路宁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他其实一分也承受不起。
明明医生说他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伤得比较重,其实是体力消耗过多,累的而已,可他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尤其是心脏那里,受了特别严重的伤,仿佛要死掉一样,因为,那么痛。
如果不是伤得要死了,怎么会那么痛?
他阻止母亲去探寻真相,说这只是一场寻常的打架,不是为了要帮谁隐瞒,是因为,他害怕,他太害怕了。
他害怕,万一查到的真相更残忍,他能承受多少?
是不是,在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同时在和别人商量,要如何将他的丑态暴露在所有人眼前,从此以后,好能够摆脱这个变态?
时羽抬手抹了抹眼睛,可眼角却是干干的,一滴泪也没有。
他以为自己哭了的,毕竟那么难受,可居然没有。
是不是因为眼泪已经在心里流尽了,所以就再也哭不出来了?
“嗡嗡嗡……”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时羽眨了眨眼睛,从床上慢慢的爬了起来。
下了床,目光空落落的扫过整间病房,最后落到台几上果盘里的一把水果刀上。
慢慢的走向台几,拿过水果刀,取下刀鞘,露出白亮亮的刀片,锋利的刀刃在明亮的室内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时羽握着刀子,比划了一下,不由得抿起唇,坚定了神色。
手机的“嗡嗡”声终于停止了,时羽最后看了一眼被丢在床上的手机,握着刀进了洗手间。
覆盖了半面墙壁的一大块镜子里照出他的上半身,乌黑的一头长发丝绸一般莹亮,逶迤垂到腰间,露出来的锁骨处,手臂处,都带着青紫,一张脸却干干净净的,只有些微的擦伤,那是在草地上被杂草划到的。
时羽握了刀,在自己的脖颈处比划了一下。
外头的门发出了“嗒”地一声,时羽感觉到有人进入了这间病房,他却不在意,兀自的在脑袋上比划。
没多久,一声尖叫震得他险些失手划伤了自己的脸。
握紧了刀子,时羽转头看向来人。
洗手间门口,时妈妈瞪大了眼睛,颤巍巍的道:“别想不开啊!刀子割肉那得多痛啊!”她忍不住扬高了些声音:“你这傻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在医院里自杀,就没想过要是死不成咋办?万一医生再把你救过来了,你不是白挨刀了吗?你……”
说到一半,她蓦地住了嘴,觉得自己这话似乎不太像是劝,反而像是教人怎么去自杀更能死得快!
顿了顿,她露出讨好的笑容,伸手掌心向上,“来,把刀给妈妈。”
时羽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时妈妈心慌意乱的,只想他赶快放下刀,急忙忙道:“对了,玉玉!你还有玉玉呢,这一刀割下去,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啊!三思啊,孩子!”
昨天就得知了申家父母闹离婚的事情,时妈妈一直不敢把这事儿往孩子面前透露,就怕他带着伤跑到申家去。此刻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只求能够用他在乎的事留住他。
时羽本来因为她的出现和打断有些犹疑的神色再次坚定了下来,果断抬手,手起刀落。
时妈妈大声尖叫,第一时间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纵身铺到时羽身上,用另一只手抱着他。
生怕自己一睁眼,面对的就是自己孩子血溅当场的画面,时妈妈闭着眼,泪珠子却哗哗的往外淌,崩溃的哭道:“孩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然后她就听到时羽冷冰冰的说:“放开。”
时妈妈一惊,睁眼从手指缝里往外看,却看见自己孩子好好的,一点血没流。
她连忙从孩子身上下来,讪讪地问道:“你没死啊?”
时羽没说话,只是抬手一刀一刀的割掉自己的长发。
黑色的长发一缕缕的落到地板上,像是一滩黑色的积水。
时妈妈见他只是要割头发,狠狠松了一口气,大声感叹道:“我就说嘛!我们家孩子不可能自杀!”
眼睁睁的看着孩子把一头好好的长发割成了狗啃似的短发,时妈妈才有些可惜的道:“留了这么久呢,割了多可惜啊。”
等时羽搁下最后一缕头发,她连忙伸手:“把刀给我!”
时羽顺从的把刀子给了她,时妈妈一接过刀,连忙扔远了,扔到了病房中间的地板上,回身就开始打孩子。
打了几下,才想起他身上有伤,一口气憋在心里,堵得不上不下的,就开始骂他:“是不是缺心眼儿?外头的理发师那么多,还需要你自己用刀割?瞧这狗啃似的东西,丢不丢人哪?没那金刚钻,你抢什么人家理发师的活儿?”
时羽任她发泄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要治病。”
时妈妈一愣,气道:“这里就是医院!”
时羽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要治病。”
时妈妈没听明白他真正的意思,气还没消,心里就开始担心上了:“是不是哪儿特别痛?”
时羽抬眼,认真的盯着她,再次重复道:“出国,治病,你说过的。”
时妈妈心里一跳,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也不知道该喜还是忧,忐忑道:“你是说性别认知那个事儿?”
时羽点点头。
时妈妈一直期盼着他能答应这件事,可他一直都没大用,这下冷不丁他突然提出来了,她反而迟疑担忧上了,只好说:“这事儿你让我想想。”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时羽头一次承认,自己男身女心的情况,是病。
时妈妈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期冀,可更多的,却是担忧。
平白无故的,孩子如何会转了口,承认自己这是病?
作者有话要说: 虐完了,以后不用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