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在一边看着,叹了口气,伸手去拿过她手里的绣花棚子,低声道:“做不下去就歇会儿,也不差这会儿。”
莲心向来是最嘴快的,平日里几个姐妹们坐一起做针线,也是她的话最多,可这半个时辰来,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别说丁香了,就是后来跟着赵如意的牡丹杜鹃等人,也都觉得异样。
只有丁香是在这些丫头里头最知道内情的人,虽然她不知道赵如意真实的身份,也从来不提,但是种种异样,尤其是她从小儿就要每月汇报赵如意身边发生的事,这令她多少也是猜得到一点的。
所以丁香安慰莲心:“不要紧,这事儿虽是来自于那些地方,可咱们家郡王妃也是兜得住的。”
她知道莲心在担心什么,这盒药毕竟是来自于诚郡王府,而且显然不是楚荃自己的手笔,她们这些做底下人的,平日里替主子打听消息,解决一点儿小事,都算不得什么,可这样的大事,对于她们来说,承受力就很低了。
莲心轻声对丁香道:“二姑奶奶吩咐我,这事儿办好了,有大人物承我的情。一个姨娘都算不得什么,一旦我有了身孕,不管哥儿姐儿,都能赏我做侧妃。”
想想楚荃当时有点扭曲妒忌的样子,大概是想着你一个丫头,竟然也有侧妃命,可见这话说的还挺真的。
这才是莲心担心的根源。
丁香想了一会儿才道:“不管什么大人物,总大不过皇上去!不用替郡王妃担心。”
莲心悚然一惊,丁香拍了拍她的手,再没多说了,莲心有点怔怔的,可是心境倒是意外的平静了许多。
最不平静的是赵如意,她其实向来果决,只是这会儿极其罕见的有点难以抉择,直到奶娘抱了刚刚睡醒的楚安安小姑娘进来,小姑娘肉嘟嘟的脸上还有一点儿才醒来的迷糊,纯靠本能的扑进赵如意的怀里,然后同样是纯靠本能的,去抓放在炕桌上小盒子里的药丸。
那小胖手真是利落,赵如意一个不妨,差点让她抓到手里,简直没吓出一身冷汗来,这小家伙如今的惯性,抓到手里就会往嘴里塞,哪里知道厉害。
赵如意连忙把盖子盖上,吩咐人搁进妆奁里,一边握住楚安安的小胖手,小姑娘丝毫不知道她刚才抓的是什么东西,见娘亲拉住了她的手,还以为是跟她玩,嘴里还依依呀呀的又笑又说。
赵如意心中砰砰的跳,把楚安安抱起来些,脸贴着她嫩嫩的软乎乎的小脸,才觉得心中安定了一点。
同时,她也下定了决心。
这还没有真的失去,只是有那么一点儿微小的可能,她就心跳的都疼了起来,要是真的出事,如同当年的大公主一样,那赵如意觉得自己都不会有耐心慢慢的下毒了,她大概会直接冲进宫里掐死她!
可楚安安当然理解不了,她被娘亲紧紧的抱着,很快就觉得姿势不舒服,立刻便嘴里呀呀的叫着扭来扭去,赵如意这会儿才笑起来,在她小屁股上拍一下:“脾气这么坏,跟谁学的!嗯?”
赵如意从来都自诩自己脾气好。
天色已晚,安郡王回来的时候,屋里掌了灯了,这个时候,赵如意抱着女儿逗着玩儿,已经看不出先前的异样来了,她甚至很耐心的等安郡王换好了衣服,坐下来,两人对坐用了饭,上茶之后才说:“那边动手了。”
赵如意取出那盒子给安郡王看:“这药是你那位二妹妹吩咐莲心拿来,要悄悄换我那瓶伤药的。”
莲心与楚荃那边的联系,安郡王也很清楚,赵如意还补充了一句:“我验看过了,这药就是当年毒死大公主的药,而且上回皇后中毒也是这个药。”
这样一说,他的俊脸立刻就沉了下来,瞬间变的铁青。
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有赵如意这等于是说出了这药的来历的话,安郡王如何不知道这药的目标是谁,这明显就是皇后想要弑君以自保。也就是这样,才让他牙齿紧咬,额头上青筋乱跳,脸色阴沉的十分难看。
楚荃竟然敢掺合到这样的事情里头去,她的这个举动,简直就是要把楚家整个葬送了!
赵如意何等了解他,当然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她便拿着楚安安的小手去拍拍安郡王的手,轻声道:“你也别想太多,照我看来,楚荃大概不知道这药是给谁使的。”
楚安安咯咯的笑,还伸手要爹爹抱。
安郡王大概就跟当年的晋王一样,对爱女爱若珍宝,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下意识的抱过楚安安,让她坐在自己怀里,赵如意发现,小家伙就只有在她爹的怀里,才是个乖宝宝。
安郡王凝思了一下,还是同意了赵如意的判断,他也觉得楚荃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谋害皇帝,那是抄家杀头的罪,而且不是一个诚郡王府姨娘的身份可以幸免的,真要出事了,连护国长公主府说不定也要玉石俱焚。
“那个蠢货!”安郡王说。
就是这种蠢货,其实最叫人防不胜防,因为你不认为她有谋害皇帝的能力和胆子,所以难以防范,果然像是赵如意说的,皇后的谋划,这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
楚荃必然是以为这是通过赵如意害别的什么人,或许是诚郡王哄的,让她以为就算失手,诚郡王也能庇护她,所以压根不怕。
到时候诚郡王得利,赵如意背黑锅,她做侧妃,真是十分完美的,尤其是楚荃深恨赵如意,别说诚郡王承诺让她做侧妃,就是没有这个承诺,单是看到赵如意背黑锅,楚荃也是情愿的很的。
安郡王道:“这倒也好,既然送上门来了,我那边也审完了,我明日就去奏明皇上去。”
赵如意却道:“这算什么证据?楚荃的证据?诚郡王的证据?还是皇后的证据?它现在既然在我这里,谁都可以说没见过它!”
这是当然,所以安郡王觉得,此事唯有奏明皇帝圣裁,就是皇后叫了撞天屈,有了几处的种种口供,皇上要废后,也是可行的。
可赵如意接着说:“一桩没有物证的十几年前的旧案,一桩与皇子有关的只有毒、药,没有受害人的案子,就是皇上要动手,也太勉强了吧?”
安郡王道:“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赵如意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个皇后毫无底线,胆大包天,谁都敢动,角度也出人意料的刁钻,俗语说,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他们破了这一次的局,谁能保证没有下一次?谁知道她又会设什么局?别的人做事还有前因后果,她却纯粹是为了利益,连三岁的小姑娘也能下手。
更何况,她凭什么要放过她?
别说冷宫,就是她多活了这么十几年,已经算是便宜她了。
赵如意伸出一根手指,轻声道:“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只有一个,就是记仇!”
她说的这样决绝,可是看向安郡王的清澈如宝石的杏眼神色却十分复杂,安郡王是如此了解她,只一看就明白,她虽然话说的这样掷地有声,可心中所思所想,所顾虑的也没有全部放下。
她终究还是那个温柔善良的赵如意,她总是心存怜悯,心存善意,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帮别人,她终究还是那个在锦城别院的阳光下,花丛中欢笑的姑娘。
安郡王便笑道:“真巧,我也是。”
“就是我没本事。”安郡王还补充一句:“想不出好法子来,只有回奏皇上的本事。”
赵如意便笑了,仿若冰消雪融,春暖花开。
安郡王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凝视她的眼睛,说:“你放心,不管你想怎么样,我都跟你在一起。”
“胡说!”赵如意虽然被他感动了,可嘴还是很硬的说:“要是我弑君呢,你也能一样吗?”
安郡王漫不经心的道:“那我不管,那是你爹的事。”
“是不是呀,安安。”他倒是低头伸出手指头逗起乖乖的小安安来了。
安安抱着个大苹果,坐在她爹的怀里,弓着背玩儿,看着圆乎乎一团,被她爹叫了名字,茫然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还是觉得那苹果又香又圆,埋下头去想去啃。
赵如意看着他们父女两个,真是再不平的气都没有了。
竖日赵如意再进宫,依然是拿出那瓶子的药来伺候皇帝用药,她瞥见皇后端坐在一旁,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她拿药,紧张的不自觉的紧紧捏着手绢子,赵如意便明白,皇后必然是得了回报,知道楚荃办妥了事,知道赵如意的这个瓶子里有真药,也有毒、药。
看到赵如意倒出来一颗药,让人服侍皇上用了,皇后需要用力克制才能不表现的过于异样,不过过了一刻钟,皇上没有什么异样,皇后手上的劲松了,眼中露出了一点失望的神情。
这一切都落在赵如意的眼里,她无声的笑了一笑,等皇后走出去如往常一样在前殿坐下,她也从侧门出去,绕到前面廊下,等了一会儿,见宫女们来换茶了,她轻声说了两句话,接过其中一杯茶,转身的时候,手中一撮能致人短暂昏迷的粉末撒进茶杯里。
论用药,赵如意可是高手!这才真是无色无味,不用任何掩饰的药物。
第111章 李代桃僵
赵如意端了茶进去里头, 皇后正与进宫请安的廉郡王妃说着家常话,赵如意捧着茶盅子, 走到一边儿含笑听着,听起来, 皇后娘娘是在问廉郡王的两个嫡女,一个十六岁, 一个十四岁, 都还没定人家。
这位娘娘大约也是在学太后娘娘了, 紧抓后宫权柄,以联姻为手段, 逐步的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廉郡王世子妃站在廉郡王妃身边伺候, 她们都与赵如意熟识, 走动虽不算多, 四时八节的还是没缺过, 此时见赵如意捧着茶盅子来伺候皇后, 廉郡王世子妃就与赵如意颔首为礼, 打个招呼。
皇后看见了,就微微侧脸看了一眼,她是最要体面的,尤其是当着人,那对赵如意向来是言语亲热, 行动亲近的,不知道的人看着,还当赵如意是她亲闺女一般。
此时皇后见赵如意捧着茶盅子在身侧站着, 当着廉郡王妃便笑道:“这些日子本就辛苦了你,这会儿你在我这里还讲什么礼呢?这里这么多底下人,你交给她们就是了,只管歇着才好。”
赵如意只是抿嘴笑。
廉郡王妃忙捧场笑道:“这就是安郡王妃的孝心了。”
皇后一副慈母状,对廉郡王妃笑道:“她是最知礼的,知疼着热,这些日子,皇上的伤,亏的她治。这会儿还念着我,不是我说,真真比亲女孩儿还强。”
又嗔着跟前伺候的人不懂事,还不快接过来,给安郡王妃搬座儿。
又强拉着赵如意坐在身边,这一副做派做完了,皇后娘娘才接过刚才赵如意捧来的茶盅子,轻轻抿了一口茶。
赵如意坐在一边,听着皇后与廉郡王妃闲聊,然后看到德妃娘娘也带着丫鬟来了。皇帝用药的时辰是有数儿的,这会儿时辰过了这么一阵子了,这边含德殿还没闹起来,显然是今天的药没问题。
所以德妃还是要来含德殿请安的。
德妃进来给皇后请安,电光火石间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的心态都还算平和,混合进去的毒、药总是比真药少的,想来也不至于第一次用药就用到毒、药了。
每日有三次用药的时辰,慢慢等总是等得到的,皇后想。
她目送德妃进里头去,不由的觉得眼睛有点发花,她眨了一下眼,却更花了,甚至有点雾蒙蒙的感觉,德妃刚刚才走开的背影好像已经隔了很远似的,然后便觉得周围的声音也同样很远似的,皇后扶着头,说了一句:“我怎么这样头晕?”
已经眼前发黑,只往前一个晃悠,居然就慢慢的软倒了。
手里的茶盅子哐当一声滚落在地上。
这突然的变故把众人都惊住了,紫香侍立在一边,眼疾手快连忙就扶住了皇后,其他能近身的人,大部分都是主子,没有这种意识,等紫香扶稳了皇后了才反应过来,七嘴八舌的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可要不要紧?”
有人还自作聪明的拍马屁:“想必是忧心陛下,日夜操劳所致。”
“温夫人说的极是,忧心过甚,当致血不归经,头晕目眩。”还有人煞有介事的说。
“还不快传太医!”
“安郡王妃也在这里!用传什么太医呢!”
众人自然都纷纷看向安郡王妃,这位可是神医。
这边纷纷扰扰动静闹那么大,德妃显然也听见了,便忙走回来查看,皇后一倒,宫里位分最高的,当然就数德妃了,当然需要她主持大局。
赵如意当仁不让,她是神医,又是皇后的干女儿,自然就上前去诊脉,看了一回气色,又把了脉,然后对德妃道:“不是什么要紧的症候,确实有些忧心的样子,并不要紧,我这里有现成的药,用一颗就好了。”
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德妃既然先前没有摆出规矩来,让赵如意诊治了,这会儿当然也就顺理成章该让赵如意用药,否则就算是有意扫安郡王妃和皇后的面子,德妃听了这话,缓缓点头道:“安郡王妃既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赵如意微微一笑,丁香早递过来药箱子,赵如意道:“就把先前给皇上用的那瓶药拿来就行了。”
德妃一怔,还没开口问话,赵如意就打开瓶子倒了一颗淡黄色的药出来,德妃在一边看的清楚,这药果然就是从皇后手里拿到的,吩咐楚荃混入赵如意这瓶药里的那些药的样子,只是因为这里头真假参半,她当然不知道这药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是若是假的那颗……德妃眼见赵如意已经动手要给皇后喂药了,下意识的就伸手抓住了赵如意的手腕,赵如意狐疑的回过头来,德妃强笑道:“娘娘这症候跟皇上可不一样,皇上那是有伤呢!郡王妃怎么用一样的药?”
要是让皇后吃了毒药,毒发了的话,这件事可就麻烦了,他们的计划可不是如此,到时候皇上若是吩咐彻查,万一楚荃的手脚不是那么干净利落,被查出来,可就完了!
是以德妃当然情不自禁的就抓住了赵如意的手拦着她。
赵如意见她这样问,便笑道:“这药原本就不是治伤的,皇上受了伤,气血也自然受损,这药是固本培元,养气血的,娘娘这也是气血有亏,正好对症呢。德妃娘娘放心,我难道还有乱用药的?”
德妃还是犹疑的说:“或许还是召太医来看一看,斟酌一下才好?”
德妃这样一说,先前还觉得她拦的有理的人,都有点诧异起来,先前还让安郡王妃诊脉用药,这一会儿怎么就换了口风了,赵如意自然就更诧异,诧异的都露到脸上来了:“我不太明白娘娘的意思,娘娘刚才吩咐我用药,怎么我拿了给皇上用的那药出来,娘娘就不许我用了呢?莫非娘娘觉得,这药只皇上用得,皇后娘娘倒用不得了?”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赵如意这样的口齿,一两句话就把德妃逼到了半空中,句句诛心,有人觉得安郡王妃有种,可很多人,尤其是高层权贵的人却知道,真论起帝恩荣宠,年轻的安郡王妃真的比德妃更强些。
德妃这样有心病的人,叫赵如意这样一说,就更说不出什么来了,她心中明镜也似,赵如意既然这样说了,她就必定拦不住了,皇上就在里头,凭着赵如意的体面,她只要往里头一说,皇上是准定点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