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黄嬷嬷又笑道:“九姑娘前儿送来的药实在是好使,大老爷用了,通晚上没咳嗽一声,这眼见得就快好了。”
赵大老爷不过是又惊又怕,且狱里阴暗潮湿才染的病,并不是疑症,赵如意那一回看了,只道不要紧,就送了些熬好的药膏去。
她就笑道:“那感情好,过两日我再去看望大伯父罢。”
说了这么几句话,已经走到了里头正房,赵老夫人不在正房上头,倒是坐了一屋子姐妹,都安安静静的坐着,见赵如意进来,赵七姑娘就往左边稍间努努嘴儿,赵如意会意,便走了进去。
赵老夫人穿了件酱红色五谷丰登纹软缎袍儿,正歪在软榻上,跟赵大夫人说些家务话,见赵如意进来倒坐直了,赵如意笑着行礼道:“给老太太请安,给大伯母请安,老太太气色真好,您就歪着不用管我呀。”
赵大夫人站了起来,拉了赵如意的手:“九姑娘快坐。”
她虽不知实情,可赵老夫人亲自挑的赵家宗妇,却也不是蠢人,早对赵如意带出了一份对别的姑娘都没有的小心来,何况,这位赵九姑娘不仅是住在护国公主府,且那日问了一回,进宫一趟,宅子就发还了,那位蒋侍郎也眼看着出了事。这里头的关节赵大夫人隐约知道了一点,那对赵如意当然是另眼相看的。
还有,老爷的那病,这位九姑娘来看了一回,送了药膏来命化了酒用了,才几天就眼见的要好了呢。
这些日子,赵大夫人的气色都明显见好了。
赵老夫人斟酌了一下,才说:“我正与你大伯母说起你姐妹们选秀的事,你十一妹妹也到了年龄,也是要选秀的,我的意思,咱们家的姑娘,最好还是能落选出来,自行聘嫁才好,到底我们家不上不下的。”
赵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丁香两三眼,好似十分为难,可是又不能不说:“虽然我们不是什么要紧人家,可孩子们都是娇养大的,做惯了小姐,哪里懂事呢,自也不懂挣什么前程了。”
“回锦城去吗?”赵如意笑道:“好!我是不是问一问公主去?想必公主有法子吧。”
赵老夫人连忙道:“说一声你就要问公主去,急什么,待我们先在外头打听打听,看看情形,真是要紧的时候了再说罢。”
说着,赵老夫人又看了丁香一眼。
丁香轻轻的点了点头。
赵如意倒没有留意到这样的目光,既然老太太说不必这就惊动公主,她也不反对,赵老夫人也就状似无意间在赵如意跟前说了这样两句话,就没再说了,起身领着一家子女眷一起出门去。
奉国寺是京城最大的寺庙,也是皇家寺庙,住持是受过朝廷册封的,且皇上潜邸时的替身寄名师父也是在这里出家,皇上登基后,这寺庙又翻修了一回,越发修的恢弘,前殿塑有金身,后面又有塔林碑林,据传这里有一处偏殿供奉的送子观音颇为灵验,是以香火十分旺盛。
这一季京城来了许多人家,有诚心向佛的,前来烧香拜佛的,有或是胸有大志的听说过奉国寺名气的前来许愿的,当然,也有如赵家一样,既来了一回京城,到这里来烧一次香,也观光一下的。
秋高气爽,沿路的野菊花都开了,空气中弥漫着菊花那特有的淡淡药香,赵如意还是和十姑娘赵淑秀坐一辆车,不过这一次还多了一个十一姑娘赵淑琴。
十一姑娘是长房的庶女,与赵如意和赵淑秀同年,只比赵淑秀又小着两个月,她的生母不是在西南一带的人,是赵大老爷当年外放陕西时纳的姨娘,所以她的容貌身材没有秉承赵家其他几房姑娘那样的精致细腻小巧的西南姑娘的长相,个子也要略高一些,只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倒是和赵家的姑娘们都是一样的。
长房的前头几个姑娘早就嫁了出去了,底下也没有更小的姑娘了,现今只有大少爷的长女,今年也才两岁,十一姑娘一个人惯了,这会儿乍然来了这么多姐姐,又都大不了多少,自然颇为喜欢,她在京城四五年了,熟悉的多,一路上就在与她们介绍着京城风光。
“奉国寺常年香火最旺的,每年连宫里的娘娘们,都要来礼佛一回的。”赵淑琴说:“通常都是三月的时候,咱们这会儿也看不到这样热闹。”
“不过若是姐姐们选上了,那在京城里的时日也就长了。”赵淑琴想起来笑道。
赵如意便道:“我看不会,刚才我进去碰巧听到老太太在跟大伯娘说起这件事呢,说是想法子要落选下来才好,一家子都回锦城去呢。”
那两个姑娘大概第一次听到这个话,赵淑琴想了一想,她到底清楚些,便道:“那也好,咱们家自然是比不得别人家的。怪道老太太吩咐把那宅子卖了呢,原来是这样。”
赵淑秀虽是知道这话的意思了,但既然话题转到这上头了,便好奇的问:“听说选秀也不都是进宫里去,还有几位皇子王爷府上也要选人?”
这个就赵如意也不是十分清楚了,倒是赵淑琴笑着道:“说是大殿下、三殿下府里都要添人,或许有侧妃的位分吧,母亲没有细说,我也不很清楚,如今中宫皇后娘娘无子,无嫡尊长,大殿下想必是最尊的了吧。”
二殿下是已经早夭的,后头长成的四殿下、五殿下、六殿下这一次都大约要指正妃,除此这三个正妃之外,其他的虽然听起来都是有品级的位分,可那有封浩也是妾,赵家没有那样的野心,也舍不得女儿去做妾博前程。
这马车上正说着话,只听一阵骤雨般的马蹄声呼啸而来,从她们的马车边上经过,赵如意本来就一边跟她们说话,一边掀着一点儿窗帘子看外头,早见一队佩剑的青衣侍卫从那头疾驰而来,这通往奉国寺的道路颇为宽敞,用石板铺的颇为平整,可容两辆马车并排通过,不过看到这青衣侍卫这样的声势,赵家的马车忙又往旁边让了一让。
赵淑秀也好奇的往窗子外头看,赵淑琴道:“这想必是哪位贵人去奉国寺礼佛吧。”
果然这青衣侍卫之后,便是几辆宽大华丽的马车,但制式看起来不同,或许并不只是一家的女眷。
赵如意眼尖,看到其中一辆车跟车的丫鬟婆子,四个里头有两个见过,哎哟,这不是南郑侯夫人的人吗?
她吊在后头第三辆,莫非前头人身份更高些?
“好像是和安公主府的车架……”赵淑琴看了半日才这样说。
“和安公主与大殿下是一母同胞的,是静敏皇贵妃所出。”赵淑琴说,只听这个名号,都知道这是谥号了,既是这样,那南郑侯夫人的车架跟在这后头,那也就正常了,她再怎么着,也是越不过公主去的了。
不久,赵家的车马到了奉国寺,如今这寺庙来的人多,富贵人家也不少,他们这样的人家,如今车马都进不去寺里,只能让车夫在外头寻个地方停了,她们自己慢慢的走进去。
这寺庙极大,建寺的时日也长,树木不少都是一人合抱粗细,遮天蔽日,一色的水磨大青石铺地,原本颇有一点静谧之感,不过因着人多了,却只觉得熙熙攘攘的热闹。
只这热闹也就是在外头,正殿早已经清场,侍卫布防,不许人进了,幸而赵家头一日就打发人来打点过,赵家虽然没权,好歹还有钱,使了银子,在那边偏僻一点儿的地方留了一个小小禅院,原本预备烧了香歇一歇的,这会儿倒先用上了。
奉国寺的知客僧道:“请各位太太小姐暂且在这里坐一坐,喝杯茶,那头是和安公主来上香,一时不好进去,待几位贵人上过香了再去吧。”
既是公主进香清场,赵大夫人便应了这一声,不过到底是给了银子的,那知客僧又道:“本寺后头有眼灵泉,原是本朝太祖爷亲自赏的名字,在那泉边净一净手,能保百病不侵,平日里人很多,这会儿预备着安和公主要去净手,正没人,公主正在前殿拈香,只怕要过会子才去,若是太太小姐们要去净手,倒正是时候。”
这么一说,那姑娘们都要去看一看,赵如意这样好奇的人,当然也不例外,那灵泉倒是离小禅院不远,转过一个小院子就到了,大约那知客僧也是算过时间能错的开的,灵泉是用大毛竹从山壁上引下来的,浸凉清冽,一部分汇成一眼清泉,一部分又分成数股,引到近前,供人洗手,灵泉前爬满绿叶的石壁上又有前人诗文等。
百病不侵当然不会,不过这里倒确实是一处幽静所在,还真托了和安公主的福了,平日里来显然不会这样幽静无人的。
可这念头转过才不过半刻钟,赵家的姑娘们刚从那灵泉处出来,还没来得及拐弯,迎面就撞见了一大群人,而且这群人还乱哄哄的。
“王妃!王妃!”
“可不要乱动王妃才是。”
“这可怎么得了!”
“快去传太医!”
“……”
居然还有什么王妃妃,赵如意漫不经心的想着,却不妨听到一句:“赵九姑娘!那是赵九姑娘,快叫她来!”
在一大片乱哄哄的,杂乱的声音里,突然跳出赵九姑娘四个字来,不仅是赵如意,连赵家众人都惊吓了一跳,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一齐转过身去。
叫着赵九姑娘的,是南郑侯夫人,那和安公主也转头看了过来,赵如意进宫为太后诊治的事情,虽然并没有传开,但和安公主显然知道,便说:“就是那个赵九姑娘吗?”
“是的,就是她。”南郑侯夫人道:“我在太后娘娘跟前见过她。”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锦城的往事,只好往太后娘娘跟前说,不过此时显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和安公主连忙吩咐人:“快去请赵九姑娘过来!”
显然这是有人病倒了,王妃?赵如意一脸莫名其妙的被请了过去,只见两个丫鬟跪在地上,一个衣着首饰很是华贵的女子面如金纸,被一个丫鬟揽着头搁在腿上,意识显得有点模糊,额头细细密密都是冷汗,两个丫鬟都是一脸惊惶着急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赵如意立刻就俯身把脉,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问。
和安公主道:“直郡王妃先前都好好的,一路说笑,走到这里,却突然说腹痛,就发作起来了。”
赵如意一边听着,一边空着的一只手去轻轻按直郡王妃的下腹,直郡王妃下意识的就蜷起身子躲避,没有被抓住的一只手也伸过来推拒。
流产先兆!
还有药物反应!
赵如意脸色微变,这不仅是急症,还是险症,而且说不定还涉及了其他东西。
赵如意斟酌了一下,便站起身来对和安公主说:“王妃这是险症,王妃已经有了四十多天身孕,但是胎位不对,只怕孩子是保不住的。”
这话一说,和安公主的脸色变的极其难看,直郡王妃好像模糊中也听到了,不由的便挣起力气叫道:“不行,不行,你胡说!快传太医,传太医来!”
太医肯定是早就飞马去传的了,但这里显然是来不了这么快的,和安公主恼怒的道:“怎么回事,王妃有了身孕怎么竟没有诊出来,太医院十天一次请平安脉是干什么吃的!”
赵如意又琢磨了一下,她实在不愿意多管闲事,尤其是皇家的闲事,可是此事偏又事关一个年轻女子的生命,她既然已经诊出了药物反应了,终于还是上前一步,轻轻提醒道:“王妃腹中胎儿保不住的,否则只怕伤及王妃。”
和安公主的脸色就变的更加难看了,赵如意说的这样,她也确实不敢放手让小姑娘诊治,这小姑娘看着这样的年龄,手段有也只怕有限,太后那里说不准也是碰的运气,这万一太医诊出来,王妃和孩子都能保住呢。
可是太医一时来不了,直郡王妃看起来也很痛苦的样子,和安公主犹豫了一下才说:“王妃这样,只怕太医一时到不了,赵九姑娘有没有办法暂时施用一下?”
和安公主也确实十分焦急,今日她邀直郡王妃到这里上香,偏直郡王妃出了这样的事,她回去如何好面对弟弟?
南郑侯夫人自然没有听到赵如意密陈的那句话,只是听到了和安公主的问话,此时见赵如意没有动,不禁道:“赵姑娘这样高明的医术,怎么还不去救治,若是王妃有个什么,可怎么了得!”
赵如意就是被她看见才搅进这桩事的,见她还说这样的话,越觉得心烦起来,不客气的道:“闭嘴!你行你就上,不行少说话!”
“你!”南郑侯夫人就是在皇后娘娘跟前,还没被赏过这样不客气的话,顿时眉毛倒竖,可是这会儿直郡王妃那样,和安公主也确实没心情和平日一样维护她的体面了,并没有理会。
赵如意更不再理她,只是想了一下,还是拔下头上那支惯用的羊脂白玉的簪子,从里面抽出一只银针来,对和安公主道:“我去为王妃施针,可暂时缓解一下,等到太医来,公主最好还是早做决定为好。到底王妃要紧,且王妃年轻,今后还有机会的。”
她是真的不想趟这样的混水,可是终究不能眼见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她虽不是挂牌行医的大夫,但这点医心终究是有的。
直郡王妃的两个丫鬟此时反倒是一脸警惕的看着她,赵如意低头施针,并不再多说话,这件事终究不是她能做主的。
第38章 药物
闹了一阵, 太医院王院判听说是直郡王妃出了事, 亲自带着几个太医飞马而来,赵如意施针后,直郡王妃的症状确实大有缓解, 疼痛减轻, 意识也清醒了, 已经叫人扶着坐上了软轿,赵如意把先前的症状一五一十的交代给了御医们, 只没有说药物反应的那一点,见他们都上前去了, 便不声不响的退了出来。
她被请过去的时候, 丫鬟就早去那边小禅院请了赵老夫人了,此时见她神情,老太太有点担忧:“不是好事吧?”
得病当然从来就不是好事, 但赵如意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摇摇头:“横竖与咱们无关, 现下太医也来了, 我该说的也都说过了。”
这样一说, 赵老夫人就更担心, 她是见过世事的,当然明白赵如意所谓的该说的是些什么, 说真的,这样的事,分寸极难掌握, 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可是,赵如意从来不是她可以教训的,是以赵老夫人只是叹了口气,说:“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还是先要保全自个儿才好。”
赵如意想了想,这话实在很有道理,可真有这样的事,自己却还是做不到一点提醒都不做,她也就只得跟着叹口气:“嗯,我知道了。”
姑娘们不知厉害,反倒都有点兴奋和惊讶:“这就是直郡王妃啊。”
大殿下于赐婚当时获封直郡王,直郡王妃便是皇长子妃。
“九姐姐好厉害,九姐姐施了针,瞧着直郡王妃果然好得多了!”这是没在锦城见识过的十一姑娘赵淑琴说的。
“原来九姐姐这簪子有机关呢,前儿我瞧着好看,还想也做一只呢,九姐姐给我看看!”这是爱比较的十姑娘赵淑秀。
七姑娘赵淑云便道:“你做来做什么,你又不会用!”
“我又不往里头放针,我就做外面这样子的,光好看就是了!我那里还有一块上好的坯子,我做两只,也给姐姐一只!”赵淑秀笑嘻嘻的说,接过赵如意递过来的簪子翻来覆去的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