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太太差点儿没晕过去。
田大老爷呆了半日,才说:“三甲?怎么会是三甲?”
这科考中了就再不能重考,他儿子这天才神童,今后就是个同进士了?一直是个同进士!
在同僚里头,同进士这资历都低人一头,还谈什么抱负,什么出息!
“怎么回事?莫非是忘了避讳?或是抬错了格?”田大老爷不比田太太这样的妇人家,当然知道这是不太寻常的,自己儿子的文章是京城有名书院的老山长看过的,就是坐师里头的李大学士也点评过的,甚至连翰林院的几位名士,也是去请教过的,若是没有几分把握,断断不会让他今科下场。
原本打量着,一甲三名当然不是必中,但也有希望,二甲则是必中的,怎么也落不到三甲去,却不料偏偏就只中了三甲第七十八名!
田公子一篇文章做的花团锦簇,原是自觉必中的,此时也有点懵了,心中又急又气,早不是早前那样信心十足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却也不敢肯定的道:“我细细的查过的,应该是不会忘的。”
“还是要打探一下缘故才好。”田大老爷思前想后,便吩咐人备轿,前往康府求见康三老爷。
田大老爷到底是掌门户,在外头做事的人,既然觉得这件事不寻常,就不得不去问个清楚,若是因为自己一时疏忽也就罢了,若是因为还有别的缘故,那就更要弄清楚了。
康家三老爷康修瑾是副主考,田家原本还有意避嫌,半个月都不太过去走动,这会儿自是顾不得了,田大老爷去康府,康修瑾还没落衙,田大老爷直等了两个时辰,才终于在康家的书房见到了康修瑾。
康修瑾这次得选副主考,就算得一任坐师,有了门生,对今后的仕途那自然是极有好处的,是以虽然半个月来忙的人都瘦了些,精神却是极好,见了田大老爷寒暄了两句,那田大老爷就把来意说了。
“……实在是想不透彻,莫非是一时疏忽,错了格了?还请大人略微指点为是。”
康修瑾道:“其实就是大老爷不来,我闲了也要打发人去说一声的,大老爷来了就更好了。”
康修瑾这样的年纪就做了三品大员,那自是历练的不知多精明的,心思比世人都通透些,皇上的意思,那更是揣摩的十分清楚,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前儿御前奏对,皇上说话的模样儿,那简直是巴不得全天下人都晓得的模样,他自然不能不叫皇上如愿。
李方是不会拿出去说的,薛翰林读书有一套,揣摩圣意不晓得行不行,康修瑾拿定了主意,便道:“其实前日我们三个坐师取名次,令公子是排在一甲第三的!”
“啊!”这话一说,田大老爷都有点失态了,探花!
少年探花!
这份儿荣耀,一朝一代都难出一个,田大老爷单是这样想一想,都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那怎么就……”怎么就落到三甲去了呢?田大老爷更急了。
康修瑾不紧不慢的说:“我们取了名次,连文章一起,自是要奏与皇上的。皇上是最重取士的,连三甲的文章也是都看了,然后才召见我们,皇上没说文章,倒是先问了一句,朝廷科举取士,为的是什么?”
李方是主考官,资历也比他们高,便起身回奏道:“朝廷取士,为的自是天下万民。”
皇上点头道:“取士是为着封官,封官是为国为民,那这取士,该先重才还是先重德呢?”
这样的奏对有点不寻常,康修瑾当时就琢磨出了一点儿味儿来了,答道:“若是德行无亏,自然以才为上,若是德行有亏,则越是才高越不能取,历来各朝各代,为祸百姓者,无不是有才无德之人。是以以前只以德取士,只是德行向来不似文章易考评,如今便以文章为上了。”
这话说的似琉璃般光净,前因后果都很清楚,皇上微微颔首,便拿出田公子的文章来:“这篇文章单论才是有了,只是这人原与人有了婚约,中了举人后,便借口女子伯父被执,强要退亲,这样的人,德行如何?”
那薛翰林老实的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大约并不是自己做主的。”
李方却道:“便是父母之命,有父如此,家教如何,就可见一般了,这样失德之家,自难教养出有德之士。”
康修瑾看一眼李大学士,有点琢磨不透这李学士是真的端方还是参透了皇上的意图了。
可是皇上已经轻轻点头了,康修瑾连忙奏道:“此人既有如此失德之举,为国为民,都不可取他,是微臣失察了。”
“原来你不知道的吗?”皇帝随口一句,就让康修瑾心如擂鼓,倒也没多说,便道:“既说是父母之命,那也不全是他失德了,不取似有些过了,朕看,放到三甲去吧。你们三位主考觉得如何?”
这田才哲到底做了什么?康修瑾心中一凛,这皇上是要整他啊!
若只是不取那也就算了,大约就是皇上听说了那件事,厌弃这家人背信弃义不是什么好人,可偏又放进三甲里,这同进士的资历有了,田才哲这辈子就没什么前程可言了。
皇帝乾纲独断,随手又指了三甲的第七十八名:“把这个提到二甲,就是传胪吧!这人虽才学平些,却是家风淳厚,有德端方,朕所深知,为官自能造福一方。”
就这样,赵高起从三甲提为了传胪,原本定的传胪就上了一步成了探花,而原本的探花田公子,得了个三甲第七十八名。
皇上既然比出了德行来,有理有据,三位主考官都只得敬服,康修瑾把皇上那句朕所深知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只觉得这里头文章不少,出了宫便吩咐人去查这个赵家,结果叫他大吃一惊。
被田公子退亲的就是赵家!被退亲的姑娘,就是这位新任传胪的堂妹,而在不久之前,赵大老爷卷入了宁王案被下狱,最终免职开释,虽是夺爵,却又由其弟平级袭爵。
单看一件事,好似不是什么要紧事,可是几件事连在一起看,就绝对不是个巧合了!
这赵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过这赵家的事情,康修瑾当然不会那么好心的跟田大老爷说了,他只捡着皇上说的田家德行有亏来说,田大老爷脸上顿时青白。
竟然是因为退亲?
田大老爷觉得有点天旋地转,儿子光明的前程,竟然是毁在这样一件小事上?
退亲当然是个不好的事情,可是田家人并没有想过竟然会上达天听,皇上日理万机,这样两家普通人家的儿女亲事,放在皇上的事情跟前,那根本就不能算个事啊!
康修瑾根本没打算让他太明白,道:“皇上首重德行,这一回如此取士,想必也是要朝臣反躬自省的意思吧。”
这话也很说得过去,可是难以抚慰田家人的心,田大老爷失魂落魄的回去一说,田公子呆若木鸡,田太太顿时就哭的要晕过去。
田大奶奶,田大姑娘、田二姑娘也都跟着哭,连丫鬟们都跟着拭泪,田大奶奶边哭边道:“若是当时没订这门亲事就好了!”
若是没定亲,当然就不会有退亲,田太太心中顿时怨恨不已,哭道:“我苦命的儿啊!”
第41章 相悦
田家哭声震天, 赵家却是欢喜无限,自是要摆酒庆贺, 赵家在京城虽然没什么根基, 但赵大老爷在京城做了几年五品官, 自也有些走动的人家,这一回不再是卷入了宁王案不好走动的时候了,赵大老爷已经开释, 大公子高中二甲第一名, 当然是都要来贺喜的。
赵家没买新宅子,别院又小, 便借了林家的宅子摆了两日酒请客。
赵家向来有分寸, 请客的帖子并没有递到护国长公主府上, 但公主府还是打发人送了一份儿礼过去。
没有受邀的安郡王思考了一番, 一大早就在玉荷园外边碰到了绕着园子散步的赵如意,赵如意现在独自走在玉荷园附近已经不迷路了,这会儿碰到安郡王, 反倒是奇怪, 他也会迷路吗?
安郡王面不改色的道:“我在那边校场练了武正要回去。”
赵如意向来分不清东南西北,当然也不知道公主府的校场在哪里,就只笑着点点头,安郡王跟着她走了两步, 才说:“前儿有趣吗?”
说起来,赵如意就是特别奇怪这一点,为什么安郡王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自己就很清楚的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呢?她就笑起来:“太有趣了,我往哪里过人家都多看我一眼,我猜想田太太的腿要疼好几日了。”
安郡王也想起这个典故来,随口道:“那是没跑了。”
“咦。”赵如意偏头看他:“您也知道田太太的腿疾?”
安郡王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可是他脸上倒是丝毫都不会露出来的,很镇定的说:“这也不算什么机密的事。”
这倒也是,赵如意煞有介事的点头,当初她看出来的时候,田家婆媳就认定了她只是听说,可见外头知道的人不少,安郡王这样的人,不管是怎么知道的也不奇怪。
想起那一日他说的话,赵如意笑嘻嘻的道:“您是早知道了的吧,也不告诉我。”
这两人说话都是没头没尾的,也亏的他们两个能顺顺当当的聊下去。
安郡王转头看她:“你又没有念念不忘,我怎么告诉你?”
赵如意这样会说话的人都不由的噎了一下,这位安郡王说话做事,甚至是见事的眼光,都有一种与常人不同之处,角度十分别致,可偏是这种不同,细想起来又十分的有道理,就连他的嚣张霸道,都处在一个恰到好处的界限之内,怪道护国长公主向来不大管他,十分放心的样子。
“说的也是。”赵如意点头。
安郡王接着说:“退亲虽然不太好听,可那样的人家,退了反而是好事。”
赵如意就接着点头。
安郡王最后结尾:“我就不会做这种事。”
“嗯?”赵如意终于发现自己有一次听不懂安郡王这没头没尾的话了。
她转头去看他,安郡王说:“我若是订了亲,那就绝不会退亲。”
“哦。”赵如意点点头,安郡王停住了脚,对她说:“我会保护她,不让她受委屈。”
赵如意又哦了一声,见安郡王站住了,她也跟着站住了,看向他。
赵如意个子高挑,只比安郡王矮着半头,安郡王记得,他刚到西南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在那个庄园里跟着她的师父挑玫瑰花,那个时候的阳光澄澈,她还是个小女孩,没有这会儿这么高,眉眼也还没有长开,自然没有如今这样的明艳动人,可是眼睛又大又亮,清澈如星,在那花间笑起来……
谈公子那温柔可爱的四个字又浮现了出来,这个家伙实在太会说话了,他说的总是对的,安郡王尤其能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
那个时候,他只是远远的看她几眼就走,从不出现,不知不觉,数年里眼看着她慢慢长大,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间他就总是会想到去看她了,横竖是他娘吩咐他照应她的。
那么,他看着长大的小丫头,当然也应该是他的!
安郡王这样想。
赵如意不知道安郡王在想什么,只是她的目光扫过,突然发现安郡王的耳根有点泛红。
察言观色是赵如意的看家本事,这下子她有点怔住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话了。
两个人站在那里,向来伶牙俐齿会说话的赵如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安郡王没有得到回应,却也不觉得多失望,他只是又一次说:“有事就叫人来找我。”
然后就走了。
几乎每一次,他都是这样结尾的,赵如意笑了。
安郡王走了半日,赵如意都还有点心不在焉的,青黛进来拿东西给她看,一套上用的文房四宝,是预备回家去送大哥哥赵高起的礼,她笑着对赵如意八卦道:“二夫人说咱们家老太太和田家老太太素来有来往的,早前还打发人往田家送了帖子,请他们家今儿来吃酒呢。”
看来赵家这一连串的事儿,二夫人面儿上不说,心里也记的,不然怎么送这样的帖子去。
可赵如意也只嗯了一声,很有一点无动于衷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平日里那般活络,说一两句俏皮话,青黛就看了丁香一眼,丁香只摇摇头。
去林家的路上,丁香才悄悄的跟青黛说:“先前姑娘一个人绕着园子散步,我从窗子上瞧了一眼,不知怎么郡王爷也来了,也不知说了什么,姑娘回来就有点闷闷的。”
青黛道:“莫非郡王爷说了什么?只姑娘这看着倒是也不像恼怒的样子。”
丁香也这样觉得,两人对望一眼,她们又没有赵如意那样观气的本事,自也看不出赵如意那到底是个什么神情。
赵如意其实想的是,这原本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安郡王虽然没有明说,可赵如意就忍不住想了一想,这一想她竟然觉得,好像她还确实挺喜欢他的。
至少第一次见到他,赵如意就觉得他身上染的那点儿铁血格外迷人。
而且,她觉得他亲近,跟他说话,总是觉得自在,这一点就太难得了,她平常跟人打交道,嘴里虽然不说,可是心里常常觉得那人傻,比如田公子……
傻的叫她不自在。
可安郡王就不一样了,她说的话他明白,他说的话她也明白。
赵如意自己没有察觉的微微一笑,不由又想起安郡王说南郑侯夫人蠢的样子……
她会心一笑。
只这一笑很短,她与安郡王身份悬殊,她又无意做妾,今日这一笑,那也不过就一笑罢了。
师父说,你虽叫如意,却要知道,世事总是有太多不如意,能叫你笑就很好了,并不是一定要得到。她现在终于明白师父这话的意思了。
所以,笑过之后,赵如意就轻轻的叹了口气。
安郡王没有明说,赵如意还真希望他再不要说了,他们就这样说说笑笑,直到她回锦城,反而更好些。
赵家的喜宴,请的大半都是差不多儿的平日里走动的人家,也有林家的亲戚,另外就还有些赵大公子这一科的同窗,摆了几十桌,也是热热闹闹的,晚间待人客都散了,襄阳候林夫人把自己儿媳妇叫到跟前说话:“这两日摆酒,有些人家来跟我打听你妹妹们。”
赵淑玉肚子还没有显怀,不过林夫人也赏了她座儿,坐在身边,赵大公子中了传胪,连着赵淑玉在林家也要叫人高看一眼,赵淑玉柔和的笑道:“有些什么人家?祖母的意思,原是预备落了选回锦城去的,不过前儿我听母亲的意思,到底京城人家多些,有好人家那可以看一看的。”
赵大公子这中了传胪实在是意外,有些决定就要随着改变了,尤其是子女们的婚配,很可能就能配的更高一点了。
林夫人道:“你那位九妹妹,就是被田公子退亲了的那一位,蓝太太昨儿当着那么多人跟我夸了她半日,央我去问问呢。”
居然是九妹妹?赵淑玉有一点意外,按理说,大哥哥的亲妹子赵淑琴才该更叫人看在眼里吧?年龄也差不多儿,只是十一妹妹是庶出,或许有些人家挑这个,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