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的神色凝滞在脸上,说道:“权宜之计,等我归还伏龙锁的时候,会向金羽讨回来。”
“你的意思是,伏龙锁比葫芦更重要?”
“不是。”
“那是什么?”
“是……”夜游一时被问住了,“你连通讯骨片都给扔了,我又岂知你还会从二葫回来?”
“怪我咯?”简小楼耸耸肩。
夜游摸了摸额头,突然觉得自己不管怎么说,都是朝着一条错误的道路前进。
他不搭腔,简小楼讨了个没趣。这些话,听上去有些像是小情侣之间在闹矛盾,两人不知不觉越了界,只是谁也不曾注意到,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简小楼跳进葫芦口里,双手扒着葫芦沿边:“夜游,我看你被囚龙锁锁久了,气息有些不稳,不如留在这里休息一段日子吧。”
他毫不意外:“你放心不下金羽?”
“是啊,”简小楼索性认了,“等我那边的困境解决了,说不定还得回来一趟。”
早知不该一时愤慨埋了六星骨片,传递消息又快又方便,不用向现在这样飞来飞去。
夜游点点头,没有拒绝的理由,也不想拒绝。
……
从二葫里回魂。
简小楼睁开眼睛,坐直身体。
如今仍在废墟遗址之内,厉剑昭和梅若愚都在闭目养神,鸟笼子里关着被揍的鼻青脸肿的木老翁,小黑则蹲在笼上打盹。
察觉到简小楼醒过来了,小黑也“刷”的睁开眼睛,从笼顶飞了下来,本想像从前一样落在简小楼的腿上,撒个娇卖个萌,但以它现如今的体重,没准儿会把她的腿骨给踩骨折了。
最终落在她面前的空地上,扑闪两下翅膀刷刷存在感。
简小楼曲起指节弹了弹它的脑袋:“我去了几日?”
小黑嘎嘎叫了几声,迷茫着道:“三?六?八?”
“你猜拳呢?”简小楼翻了个白眼,确定这是一只毫无时间观念的傻鸟。
“等等在闹。”想起消失的挪移镜,她将小黑赶去一边凉快,心念一动,指尖在眉心一抽,竟又把挪移镜给抽出来了。
尼玛,真是活见鬼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挪移镜在手心不断翻转,这宝镜的形状、大小,同素和手里的果然差不多,只是边框磨损程度太重,花纹都不见了,写满了饱经风霜。
她开始默念口诀,复习素和教导她的开启方式,指尖燃着一簇微光,点在宝镜上。
默默等了半响,镜子却毫无反应。
“完蛋,一点儿用也没有。”胳膊肘抵住膝盖,手肘支起下巴,简小楼盯着镜子看了又看,不愿相信自己白跑了一趟。
中州某地。
骄阳似火,被锁了琵琶骨的战天鸣骑着一骑麒麟马独自行在官道上,形容有些憔悴,神情却极为肃然。
隐身跟在一侧的阴山鬼母三人,内心是无比崩溃的。
奉命前来救人,因为缺了木老翁,三位五行宫宫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折腾出一身伤,总算是将战天鸣给救了下来。
但这小子也是一朵奇葩,押送他前往虚冢的战家人都已经死了,他丝毫不为所动,一副爬也得爬过去的架势。
三人也不知这小子和门主有什么关系,不敢硬来,传信给门主之后,只能这么灰溜溜跟着他屁股后面,心里一个比一个憋气。
半死不活的走了许多日,麒麟马一声嘶鸣,有些惊恐的连连后退。
战天鸣眉头一皱,看着一道虚影挡住了他的路。
“焦叔?”战天鸣一眼认出。
“阿鸣,你这是闹什么?”
战天鸣沉默片刻,唇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我闹什么?我受战家的恩惠长大,我曾发誓将我所有的赤诚献给战家,如今战家送我入虚冢,我爬着也要去,焦叔是明白我的,莫要拦我。”
焦二怔了怔,问道:“战家将你害成这副凄惨模样,战英雄逼死你娘亲,阿翔当众在点将台羞辱你,你告诉我,你心中当真没有怨恨?”
战天鸣眼神里闪过落寞:“母亲她……她是自作自受。最可怜的还是阿翔,一定有什么逼不得已的苦衷,作为大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无能为力,想想都觉得心痛……”
焦二沉默良久,一字一顿的道:“战、天、鸣,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我身怀卑贱的魔血,给战家抹了黑,战家不杀我,只将我流放虚冢,已是待我不薄了。”战天鸣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死,但又放心不下弟弟,可他如今哪里还有面目再去面对战天翔。
“什么是卑贱的魔血?”虽只是一抹虚影,焦二的声音仍能听出薄怒来,“我蛟龙的血统,在这赤霄凌驾于万妖之上,哪一点卑贱?”
“凌驾于万妖之上又如何,妖始终是妖,魔始终是魔……”消沉之中,战天鸣有些没精打采的自言自语,忽然他眨眨眼,瞳孔骤然冷缩,“焦叔,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我蛟龙的血统?”
“我此刻有些要紧之事得处理,无暇顾及你。”焦二许是被他给气着了,心烦得很,并不想多言,“你听话,前去天门等我,稍后待我回去,会告知你想知道的一切。”
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细,虚影也逐渐消失。
战天鸣却整个激愤起来,摔下马,向那道虚影扑了去:“你等等,你刚才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简小楼始终开启不了手中的挪移镜。
一直被困在祭台,除了修炼再没别的事情做,厉剑昭在梅若愚的帮助下,继续修炼他的气息感应术。
一天天过去,终于有一日,梅若愚道:“对面三清殿有动静。”
简小楼连忙向断崖对岸望去,暗自揣测来者何人。
须臾,只见楚封尘提着剑从三清殿后门走出,站在断崖对岸。
“谁?”厉剑昭只感受到凛冽的剑气,没有煞气,安了心。
“是楚前辈。”简小楼颇意外的向他招招手,“楚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家主说你闭关了呀。”
“突破后期失败,提前出关了。”楚封尘左右看了看,他和简小楼的奴仆约定还在期限内,知道简小楼要被押去天道宗受审,自然得跟来。尔后转头,向三清殿的方向运气喊了一声,“过来这里。”
还有人?简小楼伸了伸脖子。
不一会儿,战天翔也从三清殿后门绕了来,看到简小楼三人愣了愣:“怎么是你们?”
怪不得楚封尘可以从废墟外的迷宫走进来,原来有战天翔这个阵法小能手跟着,简小楼问:“你二人如何碰到一起了。”看一眼战天翔,“你祖父不绑着你了?”
“我祖父那日追着黑气走了,再没回来。”战天翔的语气有些难辨,不知是担忧还是庆幸,“楚大哥来找我,我们就一起上路了。”
说好楚封尘去找简小楼,战天翔先去找战天鸣,再去同他汇合,走到古兰城时,觉得有些古怪便下来瞧瞧。
楚封尘问:“你们怎么回事?”
简小楼无奈道:“一言难尽,总之和天门几位宫主因为一面宝镜大打出手,被困在祭台上了。”
楚封尘尝试着想要飞过去,被简小楼及时制止,两人绕着断崖走了一圈,也没发现一条可以走的路:“那怎么办,就这么一直困着?”
简小楼举了举镜子:“我还在研究。”
被困住的三人早已一个比一个淡定,倒是楚封尘和战天翔一直在冥思苦想研究对策。
简小楼想劝他们省点气力,又不想打击他们的积极性,看着他们忙忙碌碌,目光在战天翔身上扫了扫,又在楚封尘身上扫了扫。
楚封尘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咦,不对,“楚前辈,我记得你之前收服了一个太真剑冢,眉心不是多了道剑痕吗,怎么不见了?”
提起那个剑冢,楚封尘的脸色越发沉了:“想办法脱困吧,问题真多。”
简小楼呵呵笑道:“对了楚前辈,我之前遇到过一个同你相貌极为相似的人,白发白眉,和你一样是个剑修,名叫七绝……”
楚封尘想不出办法正心烦,懒得听简小楼唠叨,却在听见“七绝”两个字时睁了睁眼睛:“你说七绝?”
“对啊。”
楚封尘微微怔,随后想起简小楼去争夺小葫时,也曾进入过剑冢,扬了扬眉:“你是听那把锈剑说的吧,还来哄骗我。”
“锈剑?”简小楼皱眉,是那柄镇压小葫的、合五人之力方能拔起的剑?
“那柄剑有病,自称天素,赖在我的识海内不肯走,神神叨叨的‘吾主七绝’‘吾主七绝’个没完没了。”提起来楚封尘就郁闷,闭关突破失败都是因为它,“一会悲叹我的智慧根为何被人抽了,一会悲叹什么十万年悠悠岁月……”
简小楼呆住:“我不是听剑说的,我是真的见过七绝。”
楚封尘觉着无聊,不想搭理她了。
“那柄剑还说什么?”莫名地,她心里有些发慌,太真剑冢是赤霄天变时留下来的东西,剑冢内那些失去灵性的剑,年代感是骗不了人的,既然如此,为何那柄巨沉的锈剑会认识七绝?
难道十万年前恰好也有个剑修叫七绝?
不对,锈剑会认错楚封尘为七绝,证明那个七绝和楚封尘相貌相似。十万年前和十万年后,有两个七绝,都是剑修,还长的一个模样?
这几率是有多大?
简小楼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她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第96章 小星域全书
说是发现,其实只是一个朦胧的念头在脑海里抽芽。
抱着铜镜微微垂头,简小楼原本挂着笑意的脸孔渐渐变得有些严肃,眼下怎样从这孤岛一般的祭台离开,已经变得不是那么要紧。
楚封尘是不会说谎话的,那么,他识海内那柄古老锈剑口中的“吾主七绝”,必定是她曾在素和飞舟上见过的七绝。
这太扯了,她见过一个十万年前的人?
难道素和的飞舟在从赤霄返回四宿时,穿越回十万年前啦?
不,夜游曾经说过,他们在没有抵达赤霄前,就已经认识七绝了。
假设素和的飞舟并没有穿越回过去,素和、夜游、七绝乃是属于同一个时代的人,那么就是她从二葫肚子里出去时,穿越到了十多万年前?
夜游和素和,与她根本不在同一个时代?
简小楼眨眨眼,又眨眨眼,她的脑洞是不是开的有点大?
但恍惚之中,将这个乱开的脑洞的带入,许多怪异的事情,怎么就能说得通了呢?
不行不行,实在太荒诞了。
她得从头来理一理。
一切的一切,皆开始于东仙囚龙山埋骨之地。
十万年前赤霄天变死去的那尾白龙留下了三样东西:一封写着“夜游亲启”的信函,一枚六角星骨片,和一片印刻他残念的龙鳞……
在她的回忆中,那抹残阳下孤凉待死的背影早已模糊了,然而当和某个身影重叠时,却莫名恢复了一些印象。银灰色的长发,伟岸的身姿,断掉的三叉龙戟,还有那句“卿卿吾爱”。
怎么有些像她在心魔幻境中看到的、许多年之后的夜游?
心口又突突跳了几下,她打住这个念头,继续捋下去。
她通过那枚六星骨片,和远在星域世界另一侧的夜游取得联系,告诉那条懒龙,自己手中有一封写给他的亲笔信。
夜游那时年仅三千岁,却有一条死了十万年的白龙留信给他,此事勾起了他的兴趣,使得他从“长眠”中日渐“活泛”起来,一心想要前来赤霄取走这封信。
之后……因她体内凤凰内丹之事,夜游带着阿猊跑去八寒地狱,抓了涅槃的素和,却不想一龙一凤一拍即合。又因听她说起聚灵树,为了研究二葫的秘密,夜游趁着佛缘法会召开之际,偷摘金羽的二葫,被金羽断了一爪,他一气之下毁了金羽的聚灵树以做报复。
再之后……她从二葫葫口的传送阵飞出去,竟被传送到了西宿。一来二去,和夜游之间羁绊渐深,但因为身上的“色戒”诅咒,怕影响他的气运,不得不斩断情丝。
再再之后……夜游不畏星域之远,与素和前来赤霄。她抛去理智,违背师父的命令跑去东海极东的太息林地,他却推三阻四,迟迟不肯露面。
简小楼当年满心以为,夜游是对她的“色戒”心有顾虑。
但以她此次见到的夜游,无论面对金羽还是海王,哪里看得出一点儿“怕”的样子?
分明还是那个凡事由着性子瞎搞的家伙。
金羽和海王他都不怕,赤霄还会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使他让步,使他千辛万苦寻到赤霄,却对她避而不见?
或许真的有……
……时间?
“小楼?”隔着数丈断崖,战天翔忧心忡忡的喊了她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只是垂着头坐在哪里,背靠着祭台冰冷的青台,一腿伸直搁在地面上,另一腿则弓起。
“你喊她做什么?还是继续找出路吧。”楚封尘回头看了战天翔一眼,“你精通阵法,连天意盟主的定山脉大阵都可破除,这应该难不倒你吧?”
战天翔无奈:“但这并非阵法。”
楚封尘道:“不是阵法,悬崖为何连根羽毛都浮不起来?”
战天翔一摊手:“或许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地理环境,古老的门派在这里选址,必定会有它的理由。”
孤岛上的梅若愚喊道:“战兄弟此话有理,该宗将祭台设在这孤岛断崖上,八面空空,阻隔来去,定有理由。”
厉剑昭还当他有什么高超的见解,撇撇嘴道:“问题理由是什么?这祭台上连一个字都没有。”
战天翔蹙眉:“祭台上没有字?”
古时修真门派的祭台皆是有些讲究的,有作祈福之用,有作惩处之用,有作镇守之用,一般都会在石壁上刻字,说明祭台的来历以及用途。
“没有。”
梅若愚向对岸的残垣断壁环顾一圈,“我和厉师弟是被抓进来的,不知这遗址的环境如何,祭台没有刻字,或许在遗址内其他地方,还会保留下一些东西,注明这祭台存在的意义。”
战天翔眼眸一亮:“我之前在三清殿内的一个偏罅,看到一些典籍玉简,翻找翻找,兴许会有线索。”
言罢他招呼楚封尘跟他一起去找,又听见梅若愚喊道:“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