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凭直觉望过去,晴朗躬身走入舱内,身穿一袭黑袍,外罩着绣有金纹图腾的敛息黑斗篷,墨黑长发随意披散着。
晴朗瞥了夜初心一眼,看向易千愁:“现在不是你教儿子的时候,那个二十一的凤凰快要杀过来了。别太指望紫色幽冥兽,碰上简小楼,银色也没用。你自求多福,我先走了。”
易千愁目光阴鸷,指着他戾辣道:“我做事,要你来教!”
话锋一转,又笑嘻嘻地嘱咐,“晴朗,你要做的事情,比我更危险,也更重要,成败在此一举,万事小心哟。”
晴朗恶心他,一刻也不想与他同处一室。
但又踟蹰着不愿离开,生怕他再伤害夜初心。
心中实在烦闷,她伤不伤,死不死,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晴朗硬起心肠转身欲走。
夜初心传音给他,声音充斥着不可思议:“你要去拔葬剑池内的神剑?!”
晴朗闻言止步,犹豫片刻,问道:“夜初心,没有改变的轮回里,我是否参与了星域与深渊之间的这一战?”
“没有。你第一次来星域,是我们成亲之后,你陪我来的。”夜初心问,“易千愁是伽罗府的人?”
“他是伽罗府主的小舅子,伽罗就是他们易家培育出来的,我与他一直不怎么对盘。”晴朗想起一些事,“上一世,他肯定是参与了的,回去阴司之后,官职应该不低,你没听我提过?”
“没有。”
晴朗紧紧拧着眉,很有可能易千愁死在这里了。
观他神色,又见他腰带上悬挂着的密令,眨眼间,夜初心已然明白其中曲折。
易千愁与幽冥兽王勾结,是阴司之主授意的,阴司想要帮深渊打开星域世界的大门。三个世界互为邻居,幽冥兽总得挑一个侵犯,星域不遭殃就是阴司遭殃,死道友不死贫道,这算盘打得好。
“晴朗,不可以。”夜初心连连摇头,劝道,“你不要参与进来。我知你有能力拔出神剑,但你或许会死在天山。而且神剑一旦拔出,你可知后果?”
天山这道裂隙,自然形成,可轻易通行。
幽冥兽自己开凿的传送阵,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一个个的传送,兽王这个等级根本传送不来。
“呵,我又有什么办法?”晴朗唇畔浮起一抹冷笑,“我不拔剑,前途将毁于一旦,几十万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啊!你不是很了解我吗,那你该知道,前途比我的命更重要。”
失态发展,完全超出夜初心的预料:“你虽卑鄙,但并非冷血之人,有底线,也很尊重生命,若拔了神剑,导致生灵涂炭,你会后悔的,你的修为境界怕是到头了晴朗……”
晴朗一咬牙:“我最后悔之事,就是遇到你!”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舱门。
夜初心闭上眼睛,眼眶微微发酸。
两界之战,晴朗原本没有参与其中,因为自己改变未来的缘故,硬生生将他拖下了水。
这就是轮回之子所说的逆天改命,必将承受反噬和报应么?
她必须阻止他!
简小楼与素和乘坐着“穿”,被天山弟子围在中间,朝着天山域外飞去。
金羽先行,又判断弯弯生命无碍,简小楼倒是可以维持着冷静。
反观素和心神不宁,时不时催动骨戒联系夜游。
简小楼推了他一把:“你这么催他做什么,他赶来也得将近大半日的功夫,远水救不得近火。”
“那也得第一时间告诉他。”素和捏了捏拳头,“我答应了他要照顾你们,真是一点用也没用。”
“即使夜游在,他也不会时时刻刻盯着我们,弯弯该被掳走还是被掳走。”简小楼安慰道,“我们只是一些凡人,不是神,总有我们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就算预料到了,也未必有能力阻止。”
“凭渣龙的头脑……”
“敌人不是智障。”简小楼不是很明白素和在那里自责什么,“朝歌可比夜游更聪明吧,当年不还是让我被傲视给抓去蓝星海了。”
她说的素和都明白,可他还是自责。
正要说话,骨戒有了反应。
——“素和,天山是不是出事了?”
简小楼抓住素和的手腕,凑过去道:“你怎么听着气喘吁吁的?”
——“幽冥裂隙又出现了,还在先前那个空洞界,换了另一座百万人口的仙城。”
简小楼深深吸气:“又是那条银龙打头阵?”
——“他不是会隐身么?我反正没有瞧见他。战盟赶来的非常及时,城中倒是没有太多伤亡,但我们找不到裂隙开在哪里,唯有爬出一只杀一只,小楼,你恐怕得来一趟。”
“我来不了啊。”简小楼头疼,“这边也有一堆紫色法术兽等着我对付。”
“也未免太巧了吧?”素和告诉他弯弯的事情,“邪修的飞舟失踪大半年,说出现就出现,另外一边,幽冥兽居然又开启一道裂隙?”
——“弯弯被抓走了?”夜游原本的言谈,颇有大将之风,一听闺女失踪,顷刻换了个人,“我现在就回去。”
骨戒消息中断。
简小楼话还没有说完。
素和一言不发。
简小楼转头:“你在想什么?”
素和目露疑惑:“咦,你觉不觉得,现在的情况和先前仙音门有些类似,太阴岛进攻仙音门,仙音门迎战,实则声东击西,为了给海牙子争取时间,破解仙音广场上的法阵。”
简小楼早就想到了:“天山能被觊觎的,只有葬剑池下那柄镇守裂隙的神剑。我问过画乐蓉,她说葬剑池从来不设任何禁制,神剑自有神力,取神剑等同找死,用不着担心。”
“你问过了?”
“出发前问的。”
素和宽下心来。
刀刀背着晴朗,悄无声息的落在葬剑池旁。
“刀刀,你在池边守着,无论谁靠近,统统杀死。”
“是的大人!”刀刀霍霍磨刀,突然又眨眨眼,“杀死吗大人?”
“对,杀死。”
刀刀哆嗦着道:“杀杀杀人啊大人?”
晴朗不耐烦:“对,杀人!”
刀刀从来不曾杀过人,晴朗是它第一个契约主人,被他带来星域五十年,晴朗说的最多的就是不准杀人。所以他们总是被追杀,被迫成为拾荒者,满世界捡破烂来过生活。
“为什么要杀人啊大人?您不是不准刀刀杀人吗大人?”
“少废话,让你杀就杀。回去之后我升官发财,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的大人!”
晴朗跃入葬剑池,一沉到底。
停伫在狰狞的裂隙上行,晴朗周身紫气逸散,结成三面光盾。
再解开腰间的灵兽袋,袋内装着十只混血幽冥兽的幼崽,准备以幼崽将月痕神剑引出来。
第255章 轮回·锁魂钉(一)
周身光盾力量达到最大时,晴朗伸手进入灵兽袋,抓出一只棕熊幼崽,扔下裂隙。
寒光乍现,幼崽在水中炸为一蓬血雾。
以晴朗的眼力,甚至都没看清楚剑光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第一只不过是个实验罢了,晴朗又朝东面扔了一只,接着迅速扔向西面,一连换了几个方向,刷刷刷,剑光闪过,勾勒出闪电形状。
凭此,晴朗已经确定了位置,他朝着神剑所在处继续下沉。
神剑释放剑气朝他斩来,他便扔出一只幼崽。手里只剩下三只幼崽,足够他靠近神剑。最终安稳落入裂隙中,再往下一步就是通过深渊的结界,而锈迹斑斑的月痕神剑就插在裂隙一侧的石壁内。
幼崽用尽之后,神剑剑气开始攻击他的护盾。
不过兽王给出的消息非常可靠,月痕神剑镇守在裂隙之后,兽族曾强行通过一次,在裂隙内神剑杀不死它们,可一飞出两界大门,朝葬剑池上游飞,神剑剑气一击一个准。
说明越是靠近两界大门,神剑的力量越弱。
但这个“弱”只是相对的,三两下的功夫,晴朗的护盾已经碎裂一个。
他没有时间考虑,伸手攥住神剑剑柄。气息相撞之下,剑身金光闪耀,晴朗心神俱颤,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将他的灵魂撕扯的四分五裂,剧痛袭体,下意识的想要松手。
可他不能松手。
在晴朗的字典里,从没有“畏惧”这个词。
幼年时,盗匪袭村,杀了他的养父母,他独自躲在地窖里,生吃老鼠熬了二十几日,熬走了那些盗匪。
十五岁从军,断了一条手臂的情况下,还能背着皇子翻山越岭,走出敌国的包围。
二十五岁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三十岁谋朝篡位,登临绝顶。
三十五岁听闻世有仙山,可修仙法,能得长生,他毅然舍了王位踏上求仙问道的旅途。
年纪大,起步晚,又毫无背景。从朱紫山道观任人驱使的杂役,到玉虚门开宗立派的老祖,再到如今掌一方轮回道的四品鬼仙,这一路,他走了几十万年。
是几十万年,不是几万年,更不是几年。
长生、力量、权势、地位,这是晴朗心中不灭的信仰,不灭的道。
为此,一切可舍弃。
任何生死都是一场豪赌,而他,从没有输过。
“神剑,来吧!”
晴朗黑瞳内忽然熠熠生辉,护盾倏地增强数倍,神剑剑身缓缓从山壁内抽出一寸,“我想明白了,此乃星域之劫数,此劫落于我身,我愿替天道执行!”
域外飞舟。
晴朗前脚离开不过一刻钟,飞舟一阵剧烈动荡。
夜初心知道是金羽来了。
手脚都被缚仙绳绑住,她空耗力气无法打开,唯有寄希望于华真,可又不敢轻易打扰。
华真盘膝打坐,头顶黑气缭绕,正与心魔蛊抗衡。
隔了一会儿,飞舟又是一阵剧烈晃动。
夜初心稳不住身体,在地上滚了一圈,脑袋撞在墙壁上,撞的“咕咚”一声响。
“夜姑娘?”华真从意识里醒来,想要去搀扶她,将要起身脚下一软,跪地连连咳嗽。
“你没事吧?”夜初心反过来还得关心他。
华真摇摇头,抹干净唇角血渍,跄踉着走过去,吃力的将她扶坐起来:“夜姑娘,真的很对不起……”
他嗓音哽咽,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易千愁抓我,不全是因为你。”夜初心抿出一抹笑容,“不过是寻个由头,将我外公、将天山的人引出来罢了。我倒是好奇,他为何要逼着你成魔?”
“他嫌我窝囊,觉得我娘将我教歪了。”华真运气想要解开她的缚仙绳,却一直无法成功,看来被易千愁施了法术,“冒犯了。”
他紧紧咬牙,将夜初心拦腰抱起,额头登时涌出豆大的汗珠,“我带你出去找你外公。”
夜初心点点头。
华真抱着她走出舱室,一进入舱道,妖雾迎头扑来。在飞舟上上下下穿行,走了半天像是鬼打墙,根本寻不到出口。
难怪易千愁放心将他们扔在这里,原来飞舟内存在夹层空间。
“我们与真实世界隔绝了。”华真重伤在身,体力不支,又抱着她走回之前那间舱室,唯一没有妖雾的舱室,“是幽冥兽的法术么?”
“应该是的。”夜初心也不是很明白。
“那也没关系的,你母亲天赋异禀,眼睛看到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一定能够破除这个法术,救我们出去。”
夜初心并没有那么乐观:“我现在有点怀疑……”
舱内没有床和椅子,华真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去墙角的蒲团上坐着:“怀疑什么?”
想起那些妖雾,夜初心揣测道:“我怀疑,这艘飞舟内有个小传送阵。”
“小传送阵?”华真怔了怔,“幽冥裂隙?裂隙还可以移动吗?”
“也没人说,不可以移动吧?易千愁不会缺钱,却雇佣了那么多盗匪上船,掳走许多修士,很有可能是拿来给传送阵补充能量了,”
“对,有可能。”华真眨了眨眼,“原本舟上只有不到十只,这半年的功夫,我瞧着得有四十几只了。”
“而且我和你在船上,我娘他们肯定不会出手攻船,如此一来,幽冥裂隙堵不上,他们将处于被动,这或许才是易千愁抓我们的目的。”
华真闻言脊背一僵,顿了一下:“不会的夜姑娘。”
夜初心问:“什么不会?”
华真苦笑:“有我母亲在,若知道这艘飞舟有个裂隙,她会不顾一切毁掉,完全不会在意我们的生死。”
夜初心一愣,看着他:“华公子,你身种心魔蛊,稳住心神。”
“你以为我会怨恨么,不会的。”华真耸了耸肩,故作轻松,“我母亲就是这样的个性,我青阳子太师父年轻时,与一个心地善良的魔宗女子相好,我母亲得知后,借用他的名号将人约出来,一掌给打死了,太师父差点叛出师门……我母亲至今还时不时当着我们的面,抖出此事来数落他老人家。”
“还有青枫子太师伯,我母亲与他曾是一对神仙眷侣。师伯不愿祭剑,犹豫之际,想与我母亲一起离开天山剑阁,就此浪迹天涯。我母亲在万剑堂内当着众弟子的面,指责他贪生怕死,以他为耻,与他割发断情。青阳子太师父常说,这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青枫子太师伯,正是因此心灰意冷,抽魂祭了神剑……”
夜初心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我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我非常清楚她无论对我做什么,都不是针对我。她心里也是有爱的,可是在天山剑阁和人间正道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华真微微苦笑,“而我,不够优秀,一事无成,丢了母亲的脸。我是因此才觉得抬不起头。”
夜初心垂着眼睫,少顷,问道:“华公子,现在有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可以拯救天山剑阁,乃至大半个星域世界,你敢做么?”
华真微愣,面色一肃:“当然敢,要我的命都可以!”
“不要你的命。”夜初心摇摇头,“摘下我左手食指上的储物戒,强行打开,里面有一根碧玉簪子,取出来。”
华真不明所以,但还是摘下她的手套,取出戒指:“强行打开,会损坏里面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