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羽再次厉声打断,红眸犀利:“他吃了什么苦?无非就是在太阴岛被女人睡了,做了几年炉鼎罢了!”
凤落一惊,凤起给人做了炉鼎?
难怪凤起自法宝世界回来之后,心静不和,满身戾气!
更让他惊讶的,是金羽接下来的话:“这很严重?必须我这个师父来开解?他只不过做了几年炉鼎,我年轻时曾被囚禁,给太阴女王做了数千年的男宠,有谁开解过我?再说素和,同样在太阴待了七百年,受过不知多少羞辱,又有谁开解过他?凤起若有本事,就去将那些羞辱自己的女人杀了,算账算到夜游头上是个什么道理?埋怨我师不尽责,又是什么道理?自己无能就是无能,推卸责任,随意迁怒,更是无能之中的无能!”
听闻自家师父竟给女人做过男宠,凤落处于震惊之中,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头埋得更低了。
他明白金羽的意思,但他还是以为,这世间不是人人都像师父与素和一般。
凤起没有这样的胸襟和气魄,也不是他的错啊。
金羽没有师父,素和也没有师父,可凤起有师父,为人师者,在察觉弟子心境出现问题时,难道不该开解么?
凤落只在心里想想,被囚伏魔塔上时,他琢磨了许多怨言,期盼着再次见到金羽时,一定要一桩桩一件件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说个痛快。
但当金羽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像从前那样怂,对金羽教训的话,一个字也不敢提出反驳。
是真的怕么?
真怕。
可这份“怕”中,包含了太多感情。
金羽在他们兄弟俩的生命中,既是严厉苛刻到不近人情的师父,也是相依相伴恩重如山的父亲。
“起来!”金羽想一想素和的言行举止,越看凤落这幅缩头缩脖子的窝囊样子就越生气。
“徒儿不敢……”凤落整个快要趴在地上。
“叫你起来就起来!”
凤落如秋风里的落叶一般打了个寒颤,赶紧起身,十八阶的修为,在金羽面前孙子似的唯唯诺诺。
比起来凤起,金羽更郁闷凤落。凤起心思走偏,生了邪气,至少非常有血性,说报复就报复,师命全是狗屁。
凤落纯粹就是个软蛋,没有一点主见,只知道跟着凤起做事,伏魔塔顶吸了十万年魔气,也没将骨头给淬硬了!
这种个性,成魔魔都嫌弃!
金羽止不住的在心里叹气,重新戴上帽檐,硬邦邦地道:“凤起已死,念你在伏魔塔也吃了十万年的苦,此事在我这里,便过去了。”
凤落大喜过望:“师父……”
“走了。”
“咱们回南宿么?”
“去找个地方,我要闭关尝试突破二十二阶,你为我守关。”
“是!”凤落抱拳,又狐疑,“师父,您不去天残星地宫闭关了?”
帽檐下,金羽的眼神微微冷了冷:“换个地方!”
凤落想问原因,又不敢问。
“不过在此之前,我先帮你净化魔性。”
“多谢师父!”
浩浩荡荡的飞舟大军,从星空缓缓驶过,抵达了天武剑宗所在的界域。
从天山剑阁到天武剑宗,单独行驶不过几日,统一行动就得照顾着上下,足足用了将近二十日。
在这段日子里,幽冥兽族完全占领了天山剑阁所在的天霜界,一切如简小楼所说,应是兽王下了不得滥杀的命令,天霜界众门派关门不抵抗,倒也没有太多伤亡。
另一方面,绝大多数的幽冥兽无法进入星空,需要先适应天霜界内的“星力”,所以兽族并没有继续向外扩张,开始在天山建造自己的根据地。
一直都没有兽王的消息,简小楼揣测,他应该神魂出窍,附身在某只幽冥兽身上,通过两界大门来到了星域。
根据旧世界的经验,兽魂会接近七绝,吞噬七绝的神魂,将七绝的肉身作为宿体。
七绝闭关突破了二十阶,已经出关。夺舍之事,素和详细告知,让他有所防范。但简小楼以为只是防范远远不够,兽王对人性抓的很准,惯会针对人的软肋,一旦被抓到弱点,任你钢筋铁骨也唯有下跪求饶。
“我金羽爹爹的软肋是我,你的软肋是什么?”
出了议事厅,简小楼与七绝并肩站在悬崖边,询问他。
七绝摩挲着剑柄,好半响不答。
简小楼其实是想知道,七绝对待百里溪的态度。楚封尘是喜欢百里溪的,七绝就不好说了。她了解楚封尘,一丁点也不了解七绝,不敢像从前那样与他推心置腹,与他说话,一字一句都需要琢磨着来。
眼珠微微一转,她慢慢道:“我准备回一趟赤霄,去探望我的家人。”
七绝回过头:“你要送他们离开赤霄?”
“不。”简小楼摇摇头,“我们商议过,此时离开是不明智的,还不如待在原地不动,趁着战事尚未全面爆发,先回去探望。等一旦正式开战,便一趟也不能回赤霄,以免暴露他们。”
旧世界里,赤霄始终是安全的,简小楼的出身来历,知道的人并不多,兽王初来乍到,也不是手眼通天。
当然,类似简家这样的小门小户,也只有她大哥结了金丹,活过了五百岁,不等兽族殃及他们,就已然寿终正寝。
七绝“恩”了一声:“你说的不错。”
他听懂了简小楼的意思,倘若要回去探望百里溪,必须趁早,稍后得远离赤霄,远离百里溪,将自己的软肋隐藏起来。
同时,有软肋没有什么丢人的,连金羽二十一阶的修为,照样死在软肋上。
简小楼仔细窥探他的神色,他那白的趋近透明的脸,瞧不出什么异样,唯独微微拢起的白眉,透露出他凝重的心思。
简小楼替百里溪心安不少,七绝还是将她记挂在心上的。
她问:“那你和我们一起回赤霄么?”
“不了。”七绝思索过罢,摇头,“咱们总不能都离开,我不放心姬无霜,得盯紧了他。”顿了顿,“我和夜游的观点一样,认为我们应该未雨绸缪,先杀了他。”
“我们现在还不知姬无霜是否投靠了兽王,拿什么理由杀他?”
“杀他需要理由?”
“当然需要。”简小楼道,“现在的战盟,不是旧世界的战盟,并没有什么凝聚力,若是杀了姬无霜,他背后的八道盟势必会乱……”不等七绝开口,“我知道,你和夜游想着暗杀,再将这个黑锅甩去兽王那里。若是成功,绝对是个好办法,但姬无霜堂堂二十阶的无双剑皇,不是个小人物,你们并没有十成把握。我们现在必须步步为营,稳妥为上……”
七绝沉默不语,目光落在简小楼身上。
简小楼正分析的兴起,眼尾余光捕捉到七绝,便将话锋一转:“你若觉得哪里不对,可以提出来,说服我,我就听你的。”
七绝却道:“犹记得我作为楚封尘,初次与你相遇时,你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天真烂漫,傻兮兮的。”
简小楼哈哈笑道:“我傻兮兮的?我有你傻啊!你可是疯疯傻傻的天下皆知啊……”说完又觉得自己放肆了,清清嗓子道,“你堂堂金丹,第一剑宗大弟子,非得缠着我比剑。”
七绝徐徐提起唇线:“区区百年不到,你的成长实在令我惊叹。”
简小楼啼笑皆非:“区区百年?要知道我一直活在‘过去’,不停穿梭时间,穿梭历史,穿梭轮回,神魂年纪加起来,都有一千岁啦。当然,和你们上万年、几十万年的阅历,是没办法比的……”
不等她说完,七绝伸手在她肩头一按,十分郑重地道:“无论时光怎样变迁,又是怎样的物是人非,我总是你的楚大哥,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简小楼一怔,心头暖意升腾,笑的见牙不见眼:“我明白了,楚大哥,你万事小心。”
七绝也淡淡的笑:“我会的。”
顶着落日余晖,简小楼离开了悬崖,又忍不住转头看了七绝一眼。
世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那些曾在她弱小时施以援手之人,都是她铭记于心珍重一世的知己好友。
如今她有能力,她愿意舍生忘死来兼济苍生,但让她像画乐蓉那样,为了大义连儿子都不顾,她是肯定做不到的。
这不是境界,不是觉悟,是选择。
亲朋重于苍生,苍生重于自己,这就是她的选择。
对与错,是她的道,不需任何人评判。
……
战盟一连十数日的商讨,简小楼顶着“盟主”的头衔,安排好一切。
原本作为傀儡上位,只是一个象征,简小楼凭借她在旧世界的经验,处理这些事情游刃有余。
等差不多交代清楚,余下制造武器之类的事情,就不需要她来掺合了,寻个闭关的理由,偷跑回赤霄去。
简小楼回去探亲,夜游和夜初心自然也是一起。
素和显得很尴尬:“我就不去了。”
“你才最该跟我回去。”简小楼打趣道,“那可是我俩出生长大的地方,小黑。”
“我并没有小黑的记忆。”素和脑子里有着三世记忆,却唯独作为小黑、陪伴小楼在简家成长的记忆,一点也没有,不得不说是个遗憾,“你们去吧,我和七绝留下来处理……”
夜游取出了“透”,笑着道:“兵器的设计图交了上去,还有你什么事儿?别忘了,你的身份只是盟主小妾,不能参与战盟的事项。”
素和提起来就无语:“你有脸说。”
简小楼跳进“透”里面,给夜初心递了个眼神。
夜初心会意,走过去挽住素和的手臂:“二娘不去,那我也不去了,正好我伤势还没有完全复原……”
素和只能取出“穿”来:“行了行了,走吧。”
于是,夜初心与素和一起,简小楼与夜游一起,从天武剑宗偷偷离开,飞向赤霄。
路上简小楼在想事情,没有说话,转头瞧见夜游盘腿坐着,表情有些凝重,她的心突然提了起来:“你想什么?”
夜游认真道:“想着该给你爹娘……不是,该给咱们爹娘什么见面礼。”
简小楼翻了个白眼:“吓我一跳。”
“我有些紧张。”夜游说的是实话。
“你真逗,瞎紧张什么?我爹娘不过筑基,只是普通人而已,你对着我金羽爹爹都不怕,还怕他们?”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也说不上来。”夜游抿了抿唇,握住简小楼的手,让她感受自己手心湿滑滑的,全是汗,“再说,你从哪来看出来我不怕金羽了?你又不是没瞧见,他总爱教训我,我敢还嘴么?”
简小楼笑了起来。
夜游叹气:“哎,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岳父’这种生物天生就是‘女婿’的克星,可怜我只娶了一个媳妇,却有两个岳父。”
“是是是,摊上我这么个媳妇,你可真是辛苦了。”简小楼坐在他身边,侧过身,假装给他捏了捏肩,“忍忍吧,再熬个几年,等……”
“无论我怎么看,金羽都比我命长,我熬多少年也没用,这辈子没指望了。”
“你这话让我爹听见,他又要骂你咒他死。”
夜游冤枉:“我分明夸他长寿。”
简小楼笑道:“我的意思是,你也有女儿,迟早会有女婿,再熬两年,你就可以翻身做主人了。”
提及此,夜游第一瞬想到晴朗,原本微笑着的脸沉了下来。
“穿”与“透”在行驶过程中,对外是隔音的。
素和驱使着“穿”在他们后面飞着,听不见他们在聊些什么,只看到时不时转头的简小楼的侧脸,看到她翘起的唇角,深深的酒窝,眼睛莹润晶亮,仿若有光。
一个女人爱不爱一个男人,从女人看着男人的眼神就知道。
素和从前并不懂这些。
焚灯也不明白。
直到现在,他回忆起那晚大雪封山,竹林小屋里,气息奄奄的叶隐凝视着天行,说出她留给焚灯的遗言时,那双眼睛凄美的令人心疼。
直到现在他才觉着心疼。
素和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感受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叶隐说的不错,藏着遗忘之术的轮回道,果然是天道的馈赠。
无论经历过怎样的痛苦,入了轮回再世为人,一切前尘尽消,何等之幸运,比如简小楼。
而守着自责与遗憾,自此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求也不是,避也不是,何等之煎熬,比如他。
素和渐渐开始觉得,自己想要单纯做“素和”的愿望,分明只是一个奢望。
天道尚未朝他下手,他已快被自己击垮了。
他究竟在挣扎些什么,不甘些什么,索性拿起佛灯,杀了兽王,回到佛域潜心向佛罢了。
留在人间,执念缠身,岂不是更痛苦?
“二娘?”夜初心在他身畔坐着,轻轻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素和收敛情绪,转头温和的看着她。
夜初心带着面具,看不到笑容,声音噙着暖暖的笑意:“没事。”她将头歪在素和肩膀上,“想二娘了,随口喊一声嘛。”
聪慧如她,感觉到素和情绪不对。
而有个这般体贴的女儿,素和空荡荡的心里,嘶嘶又冒出来几缕小火苗。
正要说话,前方夜游突然停了下来。
白龙影一闪而逝,出现在西北方的星礁石后,“嘭”的一声,两股力量碰撞到一起。
素和立刻甩了个金钟罩给夜初心,同时火焰刀入手。
夜初心看到白龙影撞在五色护盾上,瞳孔一缩:“爹,那是晴朗!”
素和一拢眉,收了火焰刀。
夜游却像没听见似的,对那团五色光穷追不舍,好一通压制。
夜初心只提醒一次,夜游不收手,她便不再说话了。
晴朗的修为其实在夜游之上,因被锁魂钉反噬,重伤在身,才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五行护盾刚筑起又被龙影撞破,同时龙吟声刺激着他的神魂,不得不求饶:“我并无恶意,只是来看看初心。”
夜游置若罔闻,仍是一顿揍。
刀刀在远处对手指:“要不要帮忙啊大人?”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