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盘膝打坐,轻轻呼出胸腔一口郁气:“待我休息一下再继续吧。”
梅若愚探手在他灵台,源源不断的输送灵力给他,尽管十分好奇为何战天翔丝毫不受地灵影响,也没有想要趁机一探究竟的念头:“我还是忍不住得说一句,战师弟不仅是东仙人士,还是战家……”
战天翔截住他的话:“无论我是谁,这种丧心病狂的法阵都不应该存在。”
梅若愚也就不说什么了。
“好了。”
战天翔再度起身伸手向眉心一指,身体虚化融入阵中。
再次站在弱水前,他不停思忖该怎样抵达水中央的小岛。弱水万物不浮,经过前几次的试验,走水路根本是行不通的。那就唯有从空中飞过去,可空中密密麻麻的风刀纵横交错……
其实也并非全然不可以,这些风刀交错是有规律的,每次交错都有一个时间空隙。
可这需要速度。
金丹境修士都不一定达到的速度。
战天翔仰着头不断观察那些风刀的规律,心中逐渐有谱。
不管怎样先试一试吧,倘若不行立刻沉海,再脱阵退出去就是了。
为了减轻重量战天翔卸去魂晶战甲,瞄准时机足下一点跃入海面上空。
一连穿过十几个风刀空隙,这为他增添了不少信心,然而越靠近海中央风刀的速度越快。
战天翔已被逼到了一个极限,灵识都有些迷糊起来,可阵眼近在眼前不想放弃,于是不管不顾仅凭本能。到最后风刀已经贯穿着他的身体,他却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
似乎哪里不对。
战天翔怔忪着停下来。
风刀从他身体穿进穿出,同他完全割裂开了。
正疑惑不解,忽地下雪似的落下来一片片麟甲和羽毛,他伸出手却又触摸不到。惊讶着抬起头,只见天际上方竟有一龙一凤相斗正酣。明明是一场鏖战,周遭却万籁俱寂,犹如一出哑剧半点声音也没有。
闯阵闯了好些日子的战天翔明白过来。
又是幻象。
这些幻想他已经历经无数次,大多是他幼年时被羞辱的记忆。
此次倒是换了一个新鲜的。
可惜对他毫无影响。
战天翔正准备凝神从幻象中出去,不知为何头却越来越沉。他抱着头蹲下来,整个人迷迷蒙蒙。便在此时,有一股力量在他灵台重重一拍,瞬间击溃了他的意识。
焦二将他从阵法中拽了出来,收进袖口内,淡淡看了梅若愚一眼:“白是非来了,先走。”
尔后兀自飞了上去,毫无阻碍的穿越地心灵门。
一路将人带回战府送进他房间里去,战承平和战天鸣父子俩早已等候在那里。
战天鸣疑惑道:“洞天甬道我也曾进过去,明明什么都没有,阿翔为何会在里面消失了?”
战承平看向焦二,目光中也透着不解。
焦二道:“我原先也不知,原来地心灵门还有一个入口,竟在战家的洞天内。”
战承平蹙眉:“地心灵门是什么?”
焦二迟疑了下,解释道:“白家的缚地灵定山脉大阵……”
听他说完,莫说战天鸣惊住,连战承平都隐隐有些难以接受:“算上去那法阵至少已经存在七万年,七万年,也不知活活熬死了多少人。”
焦二默不作声。
战天鸣其实更想知道如此隐秘的事情,连他父亲都毫不知情,为何焦二会知。不过焦二一贯神通广大,知道也不足为奇。而且他性格孤僻,寡言少语,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你怎么问他都不会说。
战承平探一眼战天翔的情况:“就这么将阿翔带出来了,天狱那边会不会知道?”
焦二:“我放了只傀儡进去。”
战承平面色稍霁。
战天鸣却冷笑一声:“焦叔既然可以随意出入天狱,还有本事瞒天过海,为何不早一些使出来,白白害阿翔吃了这么多苦。”
“他自己冲动妄为闯下的祸,本就该他自己来承受,吃些苦又有何不妥?”战承平训斥道,“我正要说你,你照顾归照顾可也莫要插手太多,一片好心反倒是害了他。阿鸣,你做事从来认真仔细沉得住气,独独在阿翔的事情上已经不只一次犯蠢,这也是不可取的。”
战天鸣微微垂首,恭敬道:“父亲教训的是。”
心中丝毫不以为意。
正说着战天翔忽然惊叫一声坐了起来,瞳孔紧缩,大口大口喘着气。
满脑子都是一尾龙和一只凤在厮杀的画面。
战天鸣立刻转身走过去:“醒了?”
战天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瞧见他父亲和大哥都在,以为又是幻境,直到焦二又在他灵台一拍,他才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随后立刻跳下床,怒道:“怎么将我带出来了?!”
他距离阵眼只差了一步!
战承平淡淡指着他道:“臭小子我警告你,地心灵门一事你不许插手。”
“您果然知道!”战天翔绷着脸怒视战承平。
“激动什么,我也是前一刻钟才知道的。”因砸天碑一事,战承平心中仍在气恼,故而语气极是冷淡,“还有,你对父亲说话就是如此傲慢无礼的态度?果然在妖国学会了那些野蛮习性。”
战天翔被他父亲一压整个人气势矮了一大截,逼着自己挺直脊背问道:“那父亲知道以后呢,是否装作不知道?”
“不然呢?”能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战承平更是觉着今后得好生教导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了,见他平安无事,起身拂袖走人,“阿鸣,派人看好他,从即日起不准他离开一步。”
“孩儿明白。”
战天翔转望向战天鸣:“不知大哥作何感想?”
战天鸣早知他会问:“从家族利益出发,定山脉缚地灵对我们有利无害,从大局来讲,整个东仙都是受益无穷。”
“可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然而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牺牲一些人总是在所难免。”
其实战天鸣并非冷血之人,杀人他很利索,但这种活活将人熬死的做法他也不敢苟同,不过出于利益考虑,战家作为受益者并没有反对的立场。
只要不将他宝贝弟弟抓去定山脉,别人的死活他根本不在乎。
战天翔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这样的结果他一早就知道,丝毫不觉得意外,是以他在知悉此事之后,并没有出来向战家报信,而是独自留下来帮助梅若愚破阵。
不过揣测和证实终究是两码事。
此时战天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说他不孝顺也好,肤浅幼稚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战家他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楚封尘背着剑守在简小楼洞外。
身为一名奴仆他是非常有觉悟的,剑影山大雪纷飞,他成了一个雪人仍是一动不动。
心情低落的百里溪十几日不曾见到简小楼,直觉上有些奇怪,于是特意前来她的山洞。第一剑宗的山洞也是画风清奇,东一锄头西一铲子,根本没有两个挨在一起的,她绕来绕去足足飞了一刻钟才飞到。
还不曾落地一眼瞧见了楚封尘,心知简小楼应是无碍轻轻松了口气。
她将目光定在楚封尘身上。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思考规元道君的建议,若真要选择舍弃一个孩子,是不是应该告知楚封尘。
百里溪直到现在也拿不定主意,或许将这个难题丢给他也好。
无论楚封尘再怎样没用,也是她腹中孩儿的父亲,是这世间唯一同她有过亲密关系的男人。可她心中又不确定楚封尘知道以后作何反应。关于睡了他这件事情,如若男女颠倒一下,她的行为无异于一个残暴无耻辣手摧花的强奸犯。
然而以楚封尘的脑回路谁也摸不准他会怎样想。
百里溪将心一横,展袖落下地去:“楚兄。”
楚封尘稍稍转头,脑袋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何事?”
百里溪敛了敛目:“你有空没有,我有些事情想要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想起上次同百里溪说话被戏弄的事情,楚封尘直接拒绝:“不,我没空。”
百里溪瞥他一眼:“但我看你似乎很闲。”
楚封尘闭口不搭理她,同这小白脸死断袖说话让他觉着恶心。习惯性的一个抱剑动作,可惜发现剑没了,唯有双手环胸。
“你从来剑不离手,为何今日套上剑鞘还背起来了?”
“我的剑怀孕了,需要养胎。”
“什、什么?”百里溪愣在那里,“是你师父告诉你的?”
楚封尘点点头。
天,这个蠢货蠢成这样还有救没?
百里溪头疼:“楚兄,你在思考问题的时候,真的不能试着思考一下可能性?”
“幼年起我师父就时常教导我,世间万物诸般玄妙,万般可能。”楚封尘一本正经张口就来,“你不解,世人不解,不代它不存在,不正确,莫要人云亦云。”
一贯镇定的百里溪突然有些按捺不住情绪,极想去揍规元道君一顿。
虐待脑残儿童他如何忍心?
算了,她也是病急乱投医,和楚封尘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正准备离开,目光略略扫过简小楼的洞内,她神色一僵,“小楼怎么了?”
“修炼。”
“她有问题。”
“我看你才有问题。”
“速速将禁制解开。”百里溪试图解开禁制没有成功,呵斥道,“你在洞外守了十几天就没有发现情况不对?”
楚封尘微怔:“哪里不对?”
百里溪:“你见过双爪朝天躺在地上睡觉的八哥吗?”
“你说小黑?”楚封尘蹙了蹙眉,“它爱怎么睡觉你管它干嘛?”
心中也是生了点疑惑,解开自己设下的禁制,再以手作刀去劈山洞门禁。
哗……
禁制被破开。
“小楼?”神识一探发现确有问题,小黑竟是被法术给定住了。楚封尘赶紧上前去,抬手在她灵台绕了绕,诧异的看向百里溪,“她如今这般修为,可以自行离魂?”
“是被抽走的。”百里溪凝眉,“去找你师父。”
楚封尘连忙抱起人前往他师父洞府。
百里溪跟着一道去了。
洞内只余下仍旧两爪朝天心塞塞的小黑。
此刻规元道君正托着腮坐在蒲团上,被他心爱的徒弟们缠磨的想死又没空去死。楚封尘的出现解救了他,然而探过简小楼的情况,他眼眸陡然一厉:“是谁向天借的胆子,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抽人元神!”
他取出简小楼一缕灵息,小手一拢,口中念念有词,指尖逐渐凝结出一团气旋。
气旋升空,轰的炸裂,幻为无数拇指大的飞剑。
规元道君额头正中渐渐多出一条红线印记。那印记蓦地撑开,竟是一只火红的眼睛。
“搜!”
随他一声令下,那些小剑瞬间向四面八方散去。他始终保持着拢手姿态,紧紧阖着眼眸,只余额心那只红眼睛不断闪烁。
渐渐地,额头有汗珠浸出。
原本吵闹的弟子们全都一言不发、神色严肃的立在一旁。
估摸着一个时辰过去,规元道君额心那只红眼睛再度合拢为一条红线,消失不见,他睁开双眼森冷道:“果然身在天意盟,看来上次白是非那小人不只想借昊天眼,还顺手想取异火,是我大意了,不知他如今已经贪婪到此等程度。”
楚封尘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规元道君在背后叫住他:“我亲自去一趟。”
白是非一进入地心灵门就察觉出了问题。
法阵内气息紊乱似有被动过的痕迹。但若是有人穿越地心灵门他不会不知,白是非估摸着是那些人蛹中有些不死心的仍在抵抗。
他摇了摇头,飞落在地心法阵正中,那盘膝坐着的人蛹面前。
敛袖垂首对此人恭恭敬敬长鞠一礼之后,转身掐了个诀。
厉剑昭周身渐渐出现一层透明结界,将他牢牢包裹住。此刻他是清醒的,只是不能说话无法动弹而已,身体在下沉的过程中,看到下方密密麻麻的人蛹,他心中的惊骇程度可想而知。
简小楼也是心乱如麻,可又想不出办法。
“乾坤有极,日月无法,山定水,天定地,地定万象……”
白是非开始念起灵诀,抬起一条手臂割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了出来,被他虚空一指化为一个血八卦幻影。
厉剑昭被定在其中一个天灵位上。
血八卦在他头顶盘旋。
简小楼在厉剑昭身体内清晰感知,咔咔咔,他周身气穴被一股巨力强行撑开,气海奔涌,大量灵气在他经脉间流转,速度极快,而厉剑昭的意识海在逐渐暗淡,应该快要失去支配身体的主动权了。
这些灵气冲击的她极不舒服,也开始有一些昏昏沉沉。
“厉剑昭!”她忍不住攻击他的意识海,“醒醒,只要一被攻占你就玩完了!”
“谁在说话?”意识海内有个细弱的声音回应她。
“你管我是谁,都说祸害遗千年,你这贱人瘪犊子千万撑住了!”
“你他妈竟敢骂我!”
意识海的光芒倏忽暴涨,简小楼愣了下,继续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各种污言秽语连绵不绝,连家乡话都给捎带上了,这才发现骂人也是一门技术活。
“你给爷等着!”厉剑昭失势之后也曾被人羞辱过,但所有羞辱加起来也没有简小楼今日骂的难听,“小爷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不扒你就是我孙子!”
简小楼搜肠刮肚酝酿完毕正准备继续,眼前倏忽一亮堂。
她竟从厉剑昭身体内出来了。
只是眼前的景象又令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明白过来,自己是进入了阵法世界。
脚下是一块闪动灵光方方正正的棋盘,数千人的灵魂按照固定顺序浮在半空,一个个面无表情微睁双眼,别提有多吓人。
简小楼只探一眼就不敢看了。
“贱人!”身后厉剑昭的声音爆了出来,“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简小楼一个激灵,转头瞧见厉剑昭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冷笑道:“你骂谁贱人?若不是我你现在还能动?早变成他们这样的活死人了!”
厉剑昭暴怒之下顾不得这些,出掌攻向她。
简小楼如今修为比他高,神魂力也比他强大,当然不会畏惧。然而等力量直逼眼前,她才发现不对劲,这股力量明显超出他的境界,看来肉身被定山脉之后,他的神魂竟可以驱动地灵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