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小楼微敛眼眸,认真道:“师父您心中应该十分清楚,弟子前来迦叶寺完全是被逼无奈。待到日后修为高了之后拥有自保能力,我将头也不回的离开。”
此话听上去有些过河拆桥,但她心中就是这么计划的。
提早挑明省的日后麻烦。
她从心底对佛宗没有半点兴趣,红莲虽然厉害又不是她抢来的,她得之用之问心无愧,“我如今没有爱慕的对象,日后指不定会有,聚散随缘可以不在意,但背着一个‘色戒’不清不楚我心中不舒服。”
其实简小楼对男欢女爱看的很淡,可仍是那句老话,“我不愿”和“我不能”那是两码子事儿。
禅灵子的神色略有凝滞。
静默许久,只听他浓浓一声叹息:“徒儿,但愿这个爱慕对象,你此生都不会遇到。”
简小楼嘴角一抽:“师父你咒我?”
“为师虽不曾亲身经历过,但在我之后,你之前,还曾有一个人中过魂印戒咒。从他身上可知,破‘色戒’对你身体而言并无伤害,却亦是伤之至深。”禅灵子摇了摇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色戒’的惩罚就在于爱别离和求不得。”
“什么意思?”简小楼听不懂,“按照其他几戒来说,色戒难道不是和男人有肌肤之亲时会出现什么状况?”
“倘若只是如此,倒真没有什么可怕。”禅灵子再是一声叹息,“也不知这戒咒是如何判定的,我寻思着,或许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时会形成一股气场,这股气场一旦被戒咒感应到,戒咒的力量将会通过你过渡给对方。”
简小楼睁大眼睛:“过渡给对方?”
禅灵子颔首:“戒咒将会开始反噬对方的天运,你与他相处越多,感情越深,你们之间的那股气场越强,给他带来的伤害越大。”
手心逐渐有冷汗冒了出来,简小楼攥了攥拳头:“所以是要我们不得见面?”
“一旦被戒咒缠身,又岂是不相见可以解决。”
禅灵子站起身,走过去简小楼面前,探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只有两个法子可以破除,一是他断了对你的念想,否则天运将一直遭受反噬,就此厄难缠身,受尽困苦。二是你断了对他的念想,就此心如止水,戒咒的力量自然消失。所以为师当日才会告诫你,即使你不想修佛,魂印戒咒也会逼的你不得不斩尘缘……”
“我究竟是怎么惹了你们这些佛修!”
简小楼绷着脸从地上起身,冷冷看着他,明知不该迁怒于他,但实在忍不住,“揣着红莲,本身就无路可退只能前来迦叶寺,又为何非得给我设下这种惨无人道的戒咒?!”
提及此,禅灵子亦是微沉眼眸:“智空正是怕你日后成长起来,会带着红莲离开。”
“亏他一世修佛,就不怕死后下地狱?!”
“他大抵会告诉你,为护苍生,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苍生?哈哈,莫非我就不是苍生中的一个了?我就活该被拿来牺牲?!”简小楼微仰起头,望着面前数丈高的金身佛像,唇角牵出一抹冷笑,“好啊,剃度就剃度,修佛就修佛,但我的本心只能由我自己做主,无论神也好,佛也罢,谁也管不着!”
“为师当年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颇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意味,禅灵子自嘲的笑了笑,将目光移去简小楼脸上,直直看进她眼睛里去,“为师亦是说过不会强求于你,你愿剃度就剃度,不愿则作罢。你想留在寺中就留下,他日离开则离开。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禅灵子的徒弟,劝你随为师修佛,也只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不希望你再遭受为师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简小楼心中微微一动:“师父,您又不曾破过色戒,区区一个杀戒也能将您折磨的弃魔修禅去了?”
“区区一个杀戒?”
禅灵子提了提唇线,他抬起右手,轻轻翻转,“徒儿可知我这只手杀过多少人?中了魂印戒咒之后,死不悔改,又杀了多少人?你从今日起每日杀一人,恐怕都得杀个几万年方可追上我。”
简小楼吸了口气。
她怎么忘记了她这让人想磕头拜一拜的师父原本是个魔。
“当年我也想着区区一个魂印戒咒,无非被天雷劈一劈罢了,可我与诅咒抗争到最后,诅咒开始影响我的天运,乃至我身边所有珍视之人的天运,尤其是御琴心、怀幽和缺……”
禅灵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五千年了,他早已心境平和,鲜少再去回忆曾经。
怀幽恨他当年临阵倒戈,不顾同袍,冷漠无情。
他若真是无情,当年又何必修禅静心斩尘缘。
简小楼从宝相殿出来时满脸郁气。
智慧禅师一干人还在候着,瞧见她并未剃度纷纷蹙眉:“小师叔……”
迁怒之下简小楼理也不理他们,径自向战天翔走了过去。
战天翔见她黑着一张脸,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事,我们走吧。”想起魂印戒咒简小楼心里烦躁,这色戒说白了就是喜欢谁谁倒霉,简直就是个坑爹大杀器,虽然她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看样子以后也不可能有了。
没有又怎样,她就得四大皆空了?
开玩笑,莫说这里是追求力量的修真界,现代社会单身的妹子也不知有多少。
“嘎……”
小黑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落在她肩膀上,简小楼侧目一瞧,自己失踪这么久,这死鸟居然吃胖了不少,肯定是大长腿的杰作:“哟,看样子你最近过的很开心嘛!”
面对这张怨妇脸,小黑木着脸不嘎了,以免被打。
她又瞪了战天翔一眼:“你把它喂的这么肥,以后还飞的动吗?”
“小楼,是不是你师父同你说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战天翔实在忍不住,又问一句,“为何你进去一趟,出来情绪变化如此严重?”
“要……”简小楼原本想说要你管,话到嘴边又止住了,迁怒那些和尚无所谓,不能迁怒在大长腿身上。不能因为人家喜欢自己,就随意拿来作践人家。
想到“喜欢”这个词,简小楼微微一怔。
因为战天翔从未亲口表白过,她也就没有拒绝过。
在她看来,今天她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也不喜欢,感情都是慢慢培养的,万一哪天她就喜欢了呢,彼此男未婚女未嫁,干嘛着急拒绝?
可如今了解过色戒的惩罚,简小楼觉着为了他好是时候拒绝了。
于是她顿住匆匆向前的脚步,转了个身,逼停了战天翔,同他对面而立:“大长腿,你离开迦叶寺,四处去游历一下吧。”
战天翔垂下头看她,满脸的莫名其妙:“为什么?”
“去哪里都好,总之不要继续跟着我了,距离我越远越好。”简小楼看着他道,“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你喜欢谁都好,千万不要喜欢我。”
脊背紧紧绷了绷,战天翔半响才道:“我并没有烦着你的意思,也未曾有过什么非分之想。但你若是觉得我打扰到你,我走就是了。”
言罢便要转身。
“哎,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小楼从身后拽住他的腰带,将心一横说道,“你可知我身体里除了有红莲,还有一个非常变态且可怕的诅咒……”
“诅咒?”战天翔错愕的又转过身,丝毫不怀疑简小楼是在寻找说辞。
她垂头丧气,将魂印戒咒的事情说了一说。
战天翔静静听着,脸色愈发沉了下来,一个忍不住就要祭出银枪来把迦叶寺给拆了,气恼道:“这就是佛修大能的慈悲心?!我今日也算是长见识了!”
“所以对于业火红莲,我始终不知我是得了造化,还是倒了大霉。”简小楼有些心酸的道,“你瞧,我这一生差不多就这样了,你离我远一些,待时间久了慢慢就会忘记。我师父至今搞不清楚戒咒力量过渡的原因,没准儿即使我不动心,你在我身边待久了也会影响你的天运。”
战天翔蹙了蹙眉:“我并不怕。”
简小楼叹气:“我怕。”
“你忘记了我没有天魂。”
“我知道你没有……”
简小楼话说半茬卡住了,她眨了眨眼睛。
对啊,战天翔他生来没有天魂,一个人没有天魂就不存在天运,理论上来说魂印戒咒根本反噬不了他。
咦,这算不算游戏漏洞?
第54章 半边莲
如果是,这漏洞未免出现的也太轻易了。
前脚简小楼才从禅灵子那里得知诅咒可以过渡一事,按照禅灵子的意思,一旦中了魂印戒咒这辈子算是完了的节奏。
转个脸战天翔轻轻松松就给规避了。
看来老天待她还是不薄的,原本抑郁到极点的情绪似乎被治愈了一些,简小楼眯起眼睛打量起面前的人来。
恩,大长腿的硬件设施基本无可挑剔,五官立体,身姿挺拔,这一点战天鸣也一样。只是大长腿的眼睛特别好看,黑亮黑亮的,纯澈干净。
同自己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郎才女貌——只看脸的情况下。
何况性格实在没得挑,仔细勤快又贴心,在火炼宗同寝而居了大半年,她再了解不过。
战天翔正在心中气愤诅咒的事情,又为小楼感到心疼,其余并没有想太多。
稍稍回神,发现简小楼两颗眼珠子滴溜溜在眼眶里打转,时不时以一种诡异的目光看向自己。
心弦不由一绷:“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自然是打你的主意啊。”指尖在他胸口一戳,简小楼笑眯眯的道,“你看,只有你不怕我的诅咒,我以后要么孤独终老,要么只能和你凑一对了。挑选的余地实在太小,得思考要不要先预定下来,省的回头被别的小妖精给勾搭走了。”
眼神清澈,毫无戏弄的成分在内。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战天翔心跳加快,呼吸微微凝了凝,不知为何竟有一些手足无措的紧张感,脱口而出:“不会的。”
“什么不会?”
“我……我……”
一句“我只喜欢你”始终还是说不出口,因为战天翔的脑子有些停摆了。
“嘎……呵呵呵呵……”小黑蹲在简小楼的左肩上,鸟嘴一开突就迸出几个有些破碎、但又连贯的音节,似乎是在笑,而且是饱含讥讽的嘲笑。
简小楼偏头奇怪的看向它:“你这胖子笑什么?”
小黑立刻闭嘴,恢复一贯的傻呆姿态。
当简小楼的目光自它身上移开,它眨了眨自己的绿豆小眼睛。
咦,这一点也不好笑,为何它竟想笑,还是想要嘲笑?
而且真就笑了出来?
奇怪。
小黑这难得的嘲讽,蓦地将简小楼拉回一个现实中。大长腿什么都好,可惜他没有天魂,智商时不时掉线。如果自己有百里溪那种头脑也就无所谓了,问题她自己的智商也一直在及格线上下挣扎。
她真不是嫌弃战天翔傻,但她确实比较崇拜高智商的人。
简小楼转了身,灰溜溜的继续向厢房走。
战天翔灰溜溜的在背后跟着,一直到迦叶寺给客人居住的西厢房才指了指:“水姑娘就住在那里。”
简小楼点点头走过去了。
战天翔看着她叩门、入内,原地站了一会才回自己的房间。坐在窗前望着渐渐攀升的月亮,他开始思考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缺失天魂的影响正在于此,事情一旦复杂他就得耗费很久的时间才能捋顺来。
自幼年初初拥有自理能力时起,家中一个侍从也不分派给他,凡事都靠他自己摸索。而他只要一出院子,眨眼忘记回房的路,左手放下的东西,右手死活找不到。
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想想想”和“找找找”中度过。
焦二手把手的教他,出门该怎样做标记,物品如何归类放好。
渐渐他就养成了习惯。
在外时,细心观察周遭环境,长亭连短亭,短亭连荒漠,山过去是水,水过去是树。
在内时,他所有物品必须雷打不动的搁在同一个位置上,错开一点都不行。
做事时,一切必须有条理、有步骤、有节奏。
只要眼前不乱,手中不乱,他的脑袋就不会乱。
是以长大之后,他并没有成为一个傻子,只是偶尔有些迟钝而已。
尽管战天翔越来越看不惯他父兄的行事作风,可他心里渐渐明白过来,幼时父兄待他狠心,实则是为了他考虑。
关于缺失天魂这件事,战天翔一直都处于自卑状态中,甚至在心中偷偷埋怨过老天为何如此苛待于他,岂料今日忽然就寻到了一个理由。
只是……
战天翔忧心忡忡的抬起手臂,将袖口向上卷了卷,手腕上一条黑线若隐若现起起伏伏。
真是纠结,他这天魂究竟还找不找了?
简小楼见到百里溪时只是怔了怔:“战天翔说你情况不妙,我还以为你受了伤。”
“有无常在,我怎可能受伤。”百里溪盘膝坐在榻上,小腹微微隆起,霜白发色同紫衣形成鲜明对比,黑瞳内的倦意遮掩不住,“只是早衰症状显露出来了而已。”
“除此之外呢?”
“和之前预想无二,法力尽失。”
“哎,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简小楼走过去她身边坐下,修士修为越高越不容易受孕,而且受孕后也并非十月怀胎,筑基修士孕育一个子嗣,两三年到七八年都是常见的,更别提金丹修士。
也就是说得有很长一段时间,百里溪都得处于这种状态。
幸好如今身在迦叶寺,有她师父罩着,安全不成问题。
简小楼同她说了会儿话,直到夜深照顾她睡下方才起身出门。
刚离开门禁范围就听见无常的声音:“小楼,我希望你闲时劝劝家主。”
简小楼看不到他,只能从声音判断他的大致方位:“劝什么?”
“劝她放弃这个孩子。”
“为什么?”
“我觉得她已完全忘记她要孩子的初衷。”无常的声音有些黯哑,还夹杂了一丝冷意,“当初她说百里世家需要一个继承人,她需要一个希望,于是我想尽办法,四处为她寻找聚阳之体借种。可如今她生命力流失严重,待这个孩子生下来,她的寿元连三十年都不足,试问一个稚子如何撑起百里家的家业?她的希望又在何处?可是我劝不动她,她已被一种叫做‘母亲’的情绪给冲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