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大王震怒,离他最近的还不是许涟漪?到时候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还说什么平步青云?真是做他的春秋大梦!
“既然你也懂事了,那此事便到此为止吧。”许老爷点了下头。“你收拾收拾,离进宫的日子只有半个月了。”
“真是的,早点答应不就好了,一个月的期限如今只剩一半,都是你给折腾没的!”大小姐啐了许涟漪一口,很是不屑。
二小姐也对天翻了个白眼。
许涟漪抬起头道:“既然我已答应入宫,那么总不能是现在这番模样吧?送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儿入宫——父亲可以仔细想想,若是我得不到大王欢心,大王怒极攻心,一刀砍了我自然是一了百了,可送出我这样女儿的许家,难道能受到褒奖吗?”
许老爷脸色微微一变,“来人,去请大夫!”
说完他威胁地瞪了许涟漪一眼:“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接下来这半个月你要什么都可以,但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
许涟漪勾起一点笑意:“怎么会呢,父亲。”
许夫人看起来是真将许涟漪恨进了骨子里,于是下手的下人们也每一下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许涟漪身上很多部位的伤口都已经溃烂,有些地方还化脓了,毕竟天气热,柴房又很潮湿,甚至还有许多虫子。
但是当大夫为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她却是面无表情的,好像一点都不疼。
因为疤痕太多,送进宫怕是大王立马会发火——毕竟许老爷还要为整个许家考虑,许涟漪尽可以在之后惹怒大王送命,但怎么也不能因为她自身的伤痕。到时候大王一定会迁怒整个许家,到那个时候他怕是后悔都晚了。
所以许老爷命人送去了许家珍藏的祛疤玉膏,一小块都价值连城,整整一瓶全被许涟漪用了。那玉膏有奇效,没几天许涟漪身上的疤痕便脱落殆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第398章 第三十九碗汤(三)
谁不喜欢美丽呢?
如果有着漂亮的皮囊,很多事情都可以事半功倍。女鬼着迷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清丽秀美的容颜让她忍不住轻轻抚摸。经过这半个月的调养,她的气色变得非常好,白里透红的肌肤吹弹可破,眼睛柔软的像是流淌着小溪。
当她被梳妆打扮好扶出院子的时候,大小姐二小姐刚好就在不远处看着她。许涟漪抬起头,对着那二人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邪气弥漫,鬼意森森,但这笑容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她就表现的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千金小姐了。
许涟漪在许家的日子可不大好过,所以虽然容貌生得不错,举止极度却十分粗俗平庸,这也是为何许家还能容下她的原因。结果这将将过了十五天,她看起来就和平时大不相同了!这是为什么?!
没等大小姐二小姐想出个原因来,许涟漪便走到了马车前,宫里已经派人来了,为首的公公甩了甩拂尘,对许老爷笑了笑,寒暄了几句便命侍卫跪下让许涟漪踩上去。
许涟漪进了马车,然后撩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许老爷正也朝这边看着,许涟漪便朝他微微弯起嘴角,真是优雅明媚,大气端庄,若不是知晓她大字不识一个,许老爷还真要以为这里头的芯子是个才女了。
但就在许涟漪将车帘放下去的那一瞬间,许老爷突然心跳加快还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摇摇头,感觉自己是想多了——怎么可能呢,有什么不祥的?他对许涟漪已经仁至义尽了,怎么说都养了她十几年,这生养之恩难道不值得报答吗?
只希望她进宫后能多撑几天,免得大王迁怒他们。
从许府到皇宫大概要半个时辰,许涟漪坐在马车里,马车里摆着书和茶,但她没有动。旁边也没个人跟她说话,说来也奇怪,她心里完全不慌乱,反倒似是吃了颗定心丸。
待到了皇宫,那接她来的公公将她引入大王寝宫,然后在众多宫女的伺候下沐浴,重新描眉点唇,穿上了轻薄的纱衣,行走前曲线婉转十分好看。
大王还没有回来,所以许涟漪要在龙床前跪着等待。她安安分分地跪了下去,故作不经意地四处打量了一番。
当今大王残暴成性,想杀他的人太多了,然而没有任何人能成功。一是因为王宫戒备森严,二则是因为大王武艺高强,天生神力,再加上他对自己的安全非常看重,所以一直活得好好的,想刺杀他可不容易。
先前也有后宫的妃子想要刺杀他,只可惜还没来得及掏出武器,便已被大王扭断了脖子——那妃子是大王挺喜欢的,但当他不喜欢的时候也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
现在大王看上了才女,如果许涟漪暴露出自己大字不识一个的短板,说不定立刻就会被拖出去。她先是考虑了下自己的武力值——在忘川河里和恶鬼们互相撕咬折磨她毫不输阵,只是这要论肉搏,可能比不上活人。
许涟漪这身子太娇小,也就一股倔强在撑着,不然早被许夫人玩死了。
她又仔细观察了四周,触目所及的地方没有任何利器,想来大王也不喜欢女人具有威胁性。别说是利器,就连桌子都是圆的,为的是防止女人寻思——暴君就是暴君,已经跋扈到了寡人不许你死你就不许死的地步。
他掌管着这么多人的生,也要拿捏他们的死。大臣也好,后妃也好,都是他手中的玩具。男人女人对大王来说没什么分别,他没有特别看得起男人,也没有特别讨厌女人,他就只是缺乏同情心与怜悯,他就是喜欢看人恐惧绝望的样子——这让他兴奋。
他天生嗜杀,鲜血和杀戮是取悦他的最好礼物。
不知等了多久,许涟漪跪的膝盖都麻了,却仍然纹风不动。这一点点算什么,再跪几个时辰她也毫无感觉。
周围站着的宫女们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悄悄走了出去。
很快,大王便进来了。
许涟漪先是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依照大王的要求抬起小脸,这时她才看清这个男人的长相。
在许家的这半个月,她所听到的都是大王如何如何残暴如何如何恐怖,也听说过他力大无穷膂力惊人,许涟漪脑补中的大王应该是个铁塔般强壮威武的男人,但映入眼帘的这个男人,虽然也高大修长,却并不粗鲁,反倒透出几分文雅的书生气来。一身玄色袍子穿在他身上显得他的身形十分好看,五官俊美,只看脸的话,真是想不到他会是残暴到连后妃都想刺杀的男人。
只有那双微微泛着红色的眼睛昭示着他内心的疯狂与冷酷。
许涟漪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这之前,每个见到大王的女人表现都不一样。有的恐惧、有的娇羞、有的哭也有的笑——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即使面无表情,也都是伪装的淡定。养在深闺的女子如何能抵抗得了在鲜血厮杀中长大的帝王。
她们都怕他,怕传言里的他,也怕真正的他。此刻除了许涟漪,其他宫人都跪了一地,甚至有人在簌簌发抖。
大王可能也是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对自己笑,这个笑是不一样的,他能看得出来她们到底是真的在笑还是只是想表现的与众不同。从许涟漪的眼中,他没有看到丝毫恐惧害怕,只看到了如自己一般的恶意。
就好像是——见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才女,嗯?”
许涟漪这才发现原来大王的声音也很好听。面对夸奖她的反应是笑容加深:“臣女可不算什么才女。真正的才女是那两位姐姐,臣女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庶出女儿。”
“那你为何发笑?”
“若非大王召许家女儿进宫,此刻臣女怕是还要在那鬼地方受罪,如今进了宫,有吃有喝有大王,好得很。”许涟漪笑着说出自己的野心。“只是臣女想,若是臣女能得大王青眼,可是要带着臣女一起把许家人给砍了呀。”
说着,她伸出粉色的舌尖轻轻舔了下红艳的唇瓣,眼睛里也露出兴奋。虽然离开了忘川河,但她偶尔也会想念那种无需任何负担和顾忌,为了生存互相厮杀吞噬的过去。所以对于进宫,这半个月以来她一直表现的很柔顺很不安,那不过是做给许家人看的。
她是要杀大王,可就目前来看很明显不容易,所以目前最重要的是好端端的活下去,快活的,毫无顾忌的活。这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她跟在他身边,还用怕别的吗?
不让大王放下戒心任意亲近,不取得对方的信任,以自己的小身板,许涟漪有理由相信自己会在还没出手的时候就被拗断脖子。
“砍了许家?”大王琢磨着这个砍字,越发觉得从美人口中说出来非常美妙,别有一番滋味。便捏着许涟漪精致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小嘴儿露出口腔,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酣畅淋漓,结束后大王面不改色,许涟漪意犹未尽。她甚至舔了舔唇瓣,道:“是呀,砍了许家。”
“唔,既然如此,那便现在砍了吧。”大王随意地说,站起身,“寡人带你一起去。”
许涟漪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拍手欢欣道:“好呀好呀。”
大王果真是听风就是雨,立刻命人备车出了皇宫,许涟漪坐在马车里笑眯了眼睛,大王倚在榻上懒洋洋地看着她,英俊的眉目因为光线忽明忽暗,“跪了三个时辰,累是不累?”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许涟漪眼底精光一闪。她毫不顾忌地把自己阴暗残酷的那一面拿出来,因为她知道,像是大王这样的人,天底下没有人能理解他,他就像个一意孤行任性的孩子,而哪个孩子不需要玩伴儿呢?
她就是最好的玩伴。
一个来自黄泉奈何的玩伴。
许家正在为送走了许涟漪这个扫把星而高兴,谁知道这么快她就又回来了!不仅如此,她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大小姐二小姐不认识,许老爷却知道许涟漪身边的那个人是谁,可不就是大王么?大王带着许涟漪回来是要做什么?想到早上把人送走时直跳的眼皮子,许老爷吓坏了。
倒是大小姐二小姐不时地偷觑大王一眼,因为他的长相气质实在是和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大王不搭调。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清俊的书生!
许涟漪对许老爷嫣然一笑:“父亲,我们又见面了。”
在大王面前许老爷不敢说什么,大王随手拔出身边侍卫腰间的刀,对着跪在地上哆嗦的许老爷砍了下去,这一刀没把他砍死,只砍掉了一只胳膊。
鲜血四溅的刹那间,就连见惯了的侍卫们都吓了一大跳,许夫人和两个女儿大声尖叫,只有许涟漪笑得开怀,她甚至用手指沾了一点点血,放到鼻尖闻了闻,露出了陶醉且怀念的表情。
忘川河。
充斥着绝望,痛苦,吞噬,死亡的忘川河。她在那里不知待了多久,跳下去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能不改初心,其实她早就变了,比如说——她早已丧失一切属于人类的情感,除了恨。
第399章 第三十九碗汤(四&五)
“真是奇怪呀,即使是黑心肠的人,血也是红色的呢。”许涟漪似是叹息又似是好奇,还把沾了血的指头伸到大王面前示意他也看看。“真是有意思。”
大王玩味地看了一眼她指腹的血,“他的心肠也是红色的。”
“真的吗?”许涟漪兴奋地问。“那不如我们剖出来看一看吧!”
她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了喜欢的玩具的孩子,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大王说:“好啊。”
然后他们就真的当着许家其他人的面将许老爷的心肠挖了出来,即使是身经百战的侍卫们也被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吓得不敢言语,但大王和许涟漪却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对着那颗鲜红的心脏品头论足。
“既然人的心肠无论如何都是红色的,那为什么还要有黑心肠这个词儿呢?”许涟漪表示很失望。“我还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心肠会是黑色的。”
没等到大王回答,她又自言自语起来:“好人跟坏人又有什么分别?”
“大王,你说好人和坏人有什么分别?”
大王眯着眼睛说:“寡人不知。”在他的字典里,人就是人,没有好人和坏人的分别。这个世界就是供他取乐的,每每看到那些以正义之名意图杀他的人,大王都觉得愚昧且可笑。这是胜利者的天下,失败的人就应该低眉顺眼乖乖地做奴才。
许涟漪丢掉手中的心脏,还嫌脏地扯过一边许夫人的衣袖擦了擦,只是血腥味是没那么容易擦掉的,她很嫌弃地闻了闻,觉得有点恶心——闻起来就不够甜美,尝起来就更不会多么美妙了。
“若是日后我能重新活一次,我可不想做什么好人。”许涟漪喃喃地说。“做好人太难过了,总是别人欺负。”
“你也算是好人?”大王饶有兴味地问。
“曾经是吧。”许涟漪搜罗着连自己都记不大清楚的回忆,在忘川河待太久了,都忘记了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但那颗想要回去的心却从未变过,甚至已经成为了执念,即便有朝一日魂飞魄散,也不会忽视。
想回去,太想回去了。但如果回去的话,决不再是过去的自己。
“什么叫曾经是?”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自己都不记得了。”许涟漪状似认真又似轻佻地笑了笑。“我跟大王是不一样的,但从某方面而言又很相似。所以大王真的不打算把我留在身边吗?我会让你过得很开心的。”
从没听过有人跟他说想让他过得很开心,大王眯起眼睛,哦了一声。“这么有自信,你如此与众不同?”
“对呀。”许涟漪走到大王身边蹲下去,双手搭在他的大腿上,感受到衣裳下面的肌肉坚硬如铁,怕是此刻她手握匕首都不一定割得开对方的喉咙。她把小脸搁到交叠的手背上,仰头看着大王。“任你寻遍天下,也再找不着第二个我了。”
闻言,大王哈哈大笑,他这一笑,周围的侍卫们纷纷白了脸,惟独许涟漪跟着笑了,两种笑声一雄浑低沉,一清脆如铃,缠绕在一起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许涟漪!”丈夫惨死,许夫人也害怕,可她还有两个女儿要顾着,当下只得压住内心恐惧,爬到许涟漪身前,不敢靠近,不住地磕头:“过去都是我错待了你,你若是想报复,要杀要剐随便你,可你两个姐姐是无辜的,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你的亲姐姐呀!”
她试图用血缘亲情来说服许涟漪对许家两个小姐手下留情,可对许涟漪来说,她连许老爷都说杀便杀,区区两个许家小姐又能算得上什么东西呢?
“唠唠叨叨,烦人得很。”许涟漪低声一叹,别说许家两个小姐对许涟漪不好,即便是待许涟漪极好,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能奢望一只厉鬼有人性呢?
她抬起一脚将许夫人踢开,然后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鞋子,抽出侍卫手中长剑。
许涟漪在心中模拟了一下自己和大王之间的距离,足不足以一击必中——然后她放弃了,许涟漪不过是个弱女子,小猫力气,就这长剑拿起来都吃力,周围还有孔武有力的侍卫,想刺杀?简直是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