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凶手继续作案。因为如果他潜伏不动的话,这桩案子就彻底没希望了。
距离第二个死者被发现的第四天,出现了第三个死者。
死因相同,年纪相似,被发现地点也相同。
刑侦队有人认为凶手的抛尸地点并不是随机的,而是有深意的。三名死者都被抛尸在垃圾场,再加上她们“小姐”的身份,凶手是不是在暗示她们是“垃圾”?既然是“垃圾”,自然只能待在垃圾应该待的地方。
做皮肉生意的,自古至今都是被瞧不起的,哪怕是孙润润的家人用孙润润出卖身体的钱盖房子娶媳妇,在村里人询问润润在大城市干什么工作的时候,他们也羞于启齿。
凶手第一次作案的时候对孙润润一刀毙命,说明他很果断。可是到了第二个死者和第三个死者的时候,她们身上的刀伤多了很多,尤其是第三名死者,孟星枕做了统计,她总共中了五十几刀,比起孙润润的一刀,第二名死者的十几刀,真可以说的上是个可怕的数字。
那么这代表了什么?
刑侦队开会后得到的结论是:凶手对“小姐”充满了怨恨,一开始他们以为凶手是所谓的“义警”,目的是为社会清除渣滓,可到了第三名死者的时候这个结论被彻底推翻,在一个“垃圾”身上捅了几十刀最后才杀死她,不仅表明了凶手对于“小姐”是“垃圾”的态度,还体现出了他对“小姐”的愤恨。
如果不是有着深仇大恨,怎么会捅几十刀?这样看来的话,孙润润之所以是一刀毙命,也许那个时候凶手能克制住自己的怨恨,或是当时他还有恐惧。
但当他成功杀死孙润润却没有惹上任何麻烦之后,他就开始回想起这种快感了,也许他会在心里后悔没有多捅几刀,所以到了第二名死者的时候,他放松多了,第三名死者时,他已经充满了自信,甚至改变了抛尸地点,换了一所垃圾场。这种狂妄而略有炫耀的心理和行为,更像是年轻人所为,成熟的凶手是不会这么做的。
三名死者除了都是“小姐”之外,还有其他的共同点,那就是她们都很警惕。孙润润出生在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第二名死者是被亲人性侵后自甘堕落,第三名死者则是被夫家赶了出来,这样的经历导致她们对于陌生人都非常惊觉,不会让对方轻易接近。这一点从平时的客人类别上能看得出来,三人的共同点都是会选择看起来无害的客人。
也就是说,凶手的外表肯定是无害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三个警觉心很强的女人相信他,跟他离开发廊和足浴店。
那么,还有什么比一个忧郁害羞的少年更有说服力呢?
因此,刑侦队最终的分析结果认为,凶手应该是二十岁上下,甚至极有可能未成年,曾经受过甚至现在依然在遭受来自“小姐”的伤害。但是某种原因导致他不能杀死真正伤害他的那个人,因此才会选择替代品。三名死者的身高相似发型发色相同,这不可能是巧合。
但只有这些线索是不够的,还不足以让警察锁定凶手。
钟勋跟队里的警察们快要把腿跑断了,黄天不负有心人,第四名死者被发现的时候,钟勋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滔天怒火。这个女人被捅烂了,躯干上的血肉还没有骨头多。不仅如此,这一次死者的脸也被划了个稀巴烂。
他气得一脚踹上一块大铁皮。
铁皮应声而倒,谁知道背后躲着个流浪汉,被吓了一跳立刻举起手来:“救、救命!”
钟勋收了长腿,“……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经过盘问,得知流浪汉刚跟人抢地盘打输了,恰好走到这个垃圾场,看到外头堆着许多铁皮,干脆钻进来睡了一觉。他举手表示自己什坏事都没干,还叫钟勋不要冤枉好人。
钟勋冷淡地看了一眼因为被他踢了一脚摔倒在地从而掉出N个钱包的流浪汉,“不抓你也行,说说你昨天晚上看到什么没有?”
“啊?”流浪汉挠挠头,“没有啊……”话虽然这么说,眼珠子却贼兮兮地朝钟勋的口袋瞅,钟勋给了他一张大钞后,他才嘻嘻笑起来,“我昨晚就在这睡觉的,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不过不知道几点钟被手机铃声给吵醒了,接电话的是个男的,估计是个学生,打电话给他的估计是家长吧,我就听见他说什么刚下晚自习马上就回家,还说什么那不是我妈,我妈早死了……之类的话。其他的就没有了,警察同志,要不……您再……嘿嘿?”
这消息提供的好啊,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钟勋心情大好,于是又给了几张钞票,流浪汉嘿嘿嘿笑,连声祝他生日快乐。
神经病,生日快乐个屁,他又不过生日。
流浪汉提供的消息非常有用,钟勋几乎是立刻就提取到了有用信息,晚自习,说明对方是初中生或是高中生,没有母亲就说明丧母,应该有后母,甚至后母的身份就是“小姐”!钟勋有着极其强烈的第六感,他觉得流浪汉听到的那通电话应该就是凶手!
第四名死者出现在第三个垃圾场,既然是下晚自习之后杀的人,肯定不能离学校太远,学校应该在三个垃圾场都能到达的地方,这样的话排查起来就方便多了!
有了重要线索,警察们高兴极了。很快,他们就查出一个叫陈阳的高二学生,就读于本市第三中学,父母在十年前离婚,母亲去了远方,父亲很快再婚。
巧的事,再婚对象也是父亲的出轨对象:一个“小姐”。
警察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陈阳正在黑板上写着题目。他身高腿长,长得很清秀,成绩也不错,跟警察说话的时候甚至脸还会红。可他却承认了自己犯下的罪行,并且供认不讳。
甚至他脸上还带着笑:“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她们本来就是应该被毁灭的垃圾,如果不是有这样的人在,我妈妈也不会离开我。”
然后他笑得更羞涩:“我知道我早晚都会被抓的,不过我还没满十八周岁,应该不会判太重吧?”
满肚子的问题没有问,陈阳已经招认了一切。他从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杀人是错的,他觉得那些女人该杀。他只是拿出了几十块钱而已,那些女人看到他就笑得花枝乱颤,还自以为体贴的要跟他去个合适的地方——估计她们到死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内向害羞的男孩子,带领她们去的是地狱吧。
不过有一点钟勋一直很在意,从陈阳杀人来判断,他对继母充满了恨。姑且不论继母如何虐待他厌恶他,父亲如何忽视他,新生的弟弟又如何嫌弃他,他在杀了四个人之后,似乎一直都没有表示出对继母的怨恨。
这是不可能的,除非……
“糟糕!快去陈家!”
晚了。
他们到的时候,陈家三口已经死了。陈阳在早上的稀饭里倒了一包老鼠药,三个人吃完后觉得不对劲,电话线被早上去学校的陈阳剪短,他们没撑到找着手机,就全都死了。
钟勋回来之后又见了陈阳一面,这个年纪轻轻的男孩子脸微微红着,期待地问:“死了吧?他们都死了吧?”
钟勋看着他不说话。
“好可惜啊……”陈阳叹了口气,但仍旧是笑嘻嘻的。“如果能亲手杀了那个女人就好了。对了,你们找到我妈妈了吗?她什么时候来看我?”
钟勋起身走了,剩下的女警看着男孩期待的脸色,叹了口气:“你母亲不肯来。”
“你说什么?”陈阳突然不笑了,他剧烈地砸起刑椅来,“我不相信!我要见我妈!”
他妈妈确实不肯来,即使知道了这个儿子杀人。她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儿女,早就不需要陈阳了。
这是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于是他也抛弃了世界。
钟勋满身疲惫进了办公室,扣子扯开两颗坐到椅子上,脚搭桌上,他想着陈阳那个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那男孩从始至终都不觉得杀人是错的,甚至认为自己做的正确,阻碍他的警察才是错误,他甚至感慨警察来的太快,当天晚上他准备再杀一个的。
他毒死父亲继母和弟弟后,准备好了钱跟证件,如果不是流浪汉听到了那通陈父打去的电话,他们想再找到陈阳就不容易了。
迷迷糊糊间钟勋有些困了,正在他打瞌睡的时候,桌上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
第904章 第九十三碗汤(十)
第九十三碗汤(十)
“……”
孟大仙跟清欢看着匆匆赶来的钟勋,表情都很一言难尽。
钟勋已经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没合眼了,刚到了办公室躺了可能不到五分钟,就又被孟星枕的电话叫了过来。他来的时候去厕所用冷水抹了把脸,这会儿随意挠了挠乱糟糟的黑发,面带倦色:“怎么了?”
“我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嗯?你说。”
孟星枕把死者局部放大的片子递了过来:“你看看这个。”
“这是个啥……”钟勋眯着眼睛想了半天,“哦,这玩意儿我见过,石蒜嘛。”
……
“我们都叫它彼岸花。”孟星枕觉得这人真是粗糙极了,一点美感都没有,好好的花,本来充满了神秘跟高深,石蒜一叫顿时意境全无。“这是我们门派的标志。”
清欢也没有想到,在传承下的这几千年里,孟婆一脉会以彼岸花作为标志。孟星枕发现死者身上这个标志的时候吃了一惊,就连孟大仙的脸色都变了。
“……你的意思是,这个案子跟你们有关?”钟勋立马不困了,因为他突然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不能控制的事情的要发生,那是科学解决不了,当然也包括他。“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我在死者的天灵盖上发现的,很小一点点,我用显微镜观察他的伤时无意中看见的。”孟星枕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们门派向来不问世事,不参与人间争斗,更不曾做过坏事,可是这个孩子身上的东西让他们有了不好的想法。“我怀疑,这个案子跟我们门派的叛徒有关系。”
“叛徒……??”钟勋一头雾水。
“还是我来说吧。”事关重大,孟大仙也没了插科打诨的兴趣。他盯着那张照片,神色沉重。“我们门派,每一代有五人,每人都只收一个弟子,按照五行相排,从不例外。我师父是上一代长辈中的大师兄,也是掌门人。在我之前,我师父还收过一个徒弟。”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眼神变得复杂,“我师父跟其他师叔师姑不同,他就是个普通的田间老农,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有着神机妙算的大本事。他的第一个徒弟是村里的孤儿,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可我遇到师父的时候,他的双腿已经断了。我那会儿跟家里闹,被家人赶了出来,见他给人算命驱邪,就想跟他学本事,他不肯收,被我磨的答应了。我在师父身边学了几年,被师父引着拜见了其他的师叔师姑还有师兄姐们,所以虽然我师父是大弟子,但我却是我们这一代入门最晚的,只不过因为年纪大,才让星枕的师父喊我一声师兄。”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收的前一任弟子,受不住这样有本事却清贫甚至还要到处流浪的生活,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就应该过得好,于是叛出师门,怕师父找他算账,便在临走前给师父下了毒,还盗走了师门重宝。师父这些年来一直在找他,可他却狡猾得很,早已隐姓埋名起来。”
孟大仙突然攥紧了拳头:“后来有一次我出门去帮人抓鬼,回来的时候师父不见了,等了许久,他身受重伤的回来,只告诉我要找到他的第一个弟子,将那人杀了,将属于我派的宝物夺回来,然后就——”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孟星枕淡淡地说:“所以大师伯是上一代最先逝世之人,我派虽精通医卜星相,却从不能占卜自己与亲近之人的命运,能看透他人的一生,自己的一生却仍然被命运操控,也许这是注定的。”
“我这些年来四处流浪,自己不想安定是一回事,找到叛徒清理门派是另一回事,我师父的死,一定要他付出代价!”孟大仙攥紧了拳头,他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这个孩子身上有彼岸花的标记,必然是跟此人有关,钟队,请让我一起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来!”
钟勋想都没想:“当然可以。”
孟大仙永远也忘不掉,对于一个十几岁叛逆无知的孩子,那个邋遢瘦削断了腿的老头意味着什么,无论是被老头子追着揍,还是被逼着背古书练大字学星象,都是他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师父不应该死的那么早,他的后半生曾经有无数次的后悔,如果那天早一些回去,如果回去的时候发现师父不在就去找他——也许师父现在还能活着。
可是晚了。
他现在唯一能为师父做的,就是完成师父的遗愿:清理门户,夺回师门重宝。
以道术谋私的人,不配使用孟婆一脉的力量。
清欢坐在沙发上,她已经换了一条新裙子,裙摆只到大腿上方,露出白生生的细腿,肌肤如玉,连毛细孔都看不着。孟大仙的话是极其克制的,很多事情只是一句带过,但她看到了对方发红的眼眶和紧握的手掌。能让不着调的孟大仙放在心上的,怕是也只有这桩事了。
他们过得太寂寞,太凄苦,可却没有一人抱怨,心甘情愿的守护着这个世界,默默地存在,不发一语。
“我也要参与。”
“不行!”
异口同声,在场四个人,除了清欢自己,其他人都不同意她的参与。
“为什么?”
“你才多大???”孟大仙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似乎不再伤心了。“你知道个啥?我师父还活着的时候就告诉我,他的第一个弟子天赋极高!我都比不上!这些年来我苦心钻研学习,却进步甚微,鬼知道那天才怎样了!他逃走的时候带走了很多宝贝,你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样本事,怎么能这样轻易葬送?我们要是死了,你还能把道术传承下去啊!”
“师叔说的没错,小姑娘,这不是闹着玩的。”孟星枕也摇头,“我们都知道这个人很危险,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卜卦这一方面,对于已经失去良知不肯担负责任的人而言,只是谋利的武器。如果那人厉害到了一定程度,也许他们的每一步计划都会被盘算在内,那样的话无异于螳臂当车,实在是太危险了。
“而且这件事事关重大,我跟师叔两人怕是不能力敌,还是要联系其他师兄弟共同商讨。”孟星枕问,“师叔你觉得呢?”
向来觉得自己吊炸天的孟大仙点头:“打电话吧,大家伙一起来,也有主意。”
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