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鹤道:“这孩子是孙家灭门惨案的唯一幸存者,在这案子没结之前,还是留在京都府比较安全。”
世子妃轻笑:“以谢大人这样说,我这做姑姑的,还不能亲自照料侄儿了?”
“世子妃正当年华,想来很快就能和世子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何必要将这孩子带走呢?更何况,孙家的案子一日不结,那凶手就一日不会停下,孩子在京都府有人照料,世子妃不必担心。若真的放不下,欢迎随时来看。”杨大人说。
世子夫妻原以为能将孩子带走,可谁知杨大人跟谢鹤赶了过来,他们虽然占着情,可人家那边是理是法,倘若杨大人不肯放人,他们除了入宫去求圣上之外别无他法。今日带的都是些普通家丁跟婆子,如何能跟京都府训练有素的捕快相比。事已至此也无计可施,世子便揽住了世子妃的肩:“为夫知你心中挂念表哥和孩子,只是杨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咱们便先回去,待到杨大人抓住凶手,咱们再来带孩子回家。”
世子妃不舍地望向清欢怀里的小奶娃,小奶娃可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仍旧趴在清欢肩头用嘴巴吐泡泡,浑然不知为了争夺他大家都绞尽了脑汁。
“世子妃是身子不舒服么?”清欢突然问。“听您一直在咳嗽,嗓子又有些沙哑,既然身体不适,就应好生安歇。如今虽然不冷了,却容易受寒,世子妃要多加注意才是。”
闻言,世子妃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多谢姑娘关怀。”
只是看她的眼神,明显是将清欢当成想要攀龙附凤的女子了,说什么关怀她,怕不过是想在世子面前出头。呵,长得倒是不错,可这么做未免也太蠢了些,当世子是那等见色心喜之人么?她没搭理清欢,便与世子离去了。临去前又忍不住看小奶娃,心里惋惜不已,还以为能将奶娃娃带回王府,谁知却不能。
“杨大人,谢大人。”世子妃停下脚步。“二位都是能人,想来很快就能破了表哥一家的惨案,可若是不能,孩子这会儿还小,若是大了,就不能在京都府待了。圣上也对这案子十分关切,杨大人还是要快些才行。”
言下之意大家都懂,这是想逼着杨大人给个破案的限期——开什么玩笑,老狐狸怎么可能会接。圣上得知此案亦然震怒,却也不曾要他限期内破案,他凭什么听一个世子妃的啊?世子妃再大,能大过圣上去?
因此杨大人呵呵一笑,四两拨千斤:“世子妃说的是,二位慢走,下次再来京都府,可务必通知本官一声,本官好在府门迎接。毕竟这是规矩,本官身为京都府尹,向来循规蹈矩。”
他讽刺这二位心急擅闯京都府,也不是什么懂规矩的人,何必在他面前装腔作势。
杨大人最让圣上喜欢的就是这一点,只要他看不爽,谁都敢办,谁都敢怼!这也是圣上信任他放手给他大权的原因,因此杨大人虽然只是正四品的京都府尹,在京都却是哪儿都吃得开,谁见了都要敬让三分。同时这也是圣山最心塞的点,因为杨大人牛逼起来连圣山也敢怼!
曾经圣上为老不尊,看上了自己儿子的一个小妾,皇子也很懂老子的意思,偷偷摸摸将人送到了龙床上。圣上大喜过望,明里暗里夸赞这儿子懂事,还暗搓搓想给美人个位份。皇后怕丢脸,将此此事暗中告知杨大人,杨大人二话不说开怼,怼的圣上头晕眼花,美人还是收用了,但再也没提给位份的事儿,而且因为杨大人这较真的性子,他怕在龙床上颠鸾倒凤的时候被打断,愣是连传召的次数都少了些——现在美人已经完全被忘了。
当今圣上绝不是昏君,就是有些小缺点,其中以好色为最。寻常王公大臣家,谁家若是有美貌的女儿或是娘子,真是不敢朝圣上面前带——这位英明是英明,厚道是厚道,架不住就是好色啊,什么美人都吃得下,反正只要长得美就行!别的不说,当今圣上后宫的人数是先帝的五倍!
就这样,今年还喜滋滋的又要选秀呢。
对于圣上这点小爱好,杨大人是只要不闹的太离谱都不管。他效忠皇帝多年,深知圣人的性子,世子妃想拿圣人来压他,呵呵。
等世子夫妻走了,杨大人才看向清欢怀里的奶娃,羡慕道:“小家伙不谙世事,真叫人羡慕。”长大了想的多了,活的就难了。
小奶娃根本不知道这个长胡子老头在说什么,仍旧吹泡泡流口水,清欢将他放到腿上问:“还没有线索么?”
“在查。”谢鹤说。
她点了点头,也不是很在乎,抱着奶娃朝屋里走,没走两步就又停了下来:“对了,谢大人。”
“嗯?”
“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清欢道:“孙家上上下下二十三口人被杀的一干二净,孙侍郎更是在休沐回家的路上一刀致命。可我捡到小石榴的时候,他躺在木盆子里。若那人是要灭孙家的口,为何要留下这孩子?为何不一起杀了?还非要给这孩子一条活路?”
能做出杀人灭口这等事的凶手,会突发恻隐之心留下孩子的命吗?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如果不是,那就证明这个孩子有他活下来的理由。
这个理由又是什么呢?
“孙家灭门惨案发生后,孙侍郎就没有亲人在京都了,只剩下世子妃。世子妃三番两次想带小石榴回去抚养,真的是单纯的为表哥留后么?我听说,世子妃曾经和孙侍郎定有婚约,只是后来悔婚嫁入了平阳王府。如今世子妃嫁入王府数年却无所出,这不奇怪吗?”
小石榴只是个奶娃,肯定不可能从案发现场逃走,连身强体壮的家丁都被杀死了,他一个话说不清路走不稳的奶娃失踪,定然是被带走。谢鹤循着踪迹去找,却找了好几天,也许从一开始凶手就是有目的的,但是他没想到中途会冒出一个清欢,在木盆向下流漂流的时候发现孩子并将孩子抱走。
世子妃本来可以不来京都府要孩子,因为这孩子可以直接送到她手上。但因为清欢的出现,中间出现了问题,于是她只好亲自上门,表达自己想要为表哥留后照料孩子的想法。
但是……只是为了一个孩子,就要将孙侍郎灭门,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谢鹤跟杨大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才没有世子妃太过怀疑。因为即便世子妃将小石榴抱在身边抚养,小石榴并非世子骨肉,也不能继承世子之位。更何况世子还有数名通房,世子妃不能生,总有人能生不是?可他却很支持世子妃抱孩子去养,这种种表现,实在是不像杀人凶手。
第938章 第九十六碗汤(五)
第九十六碗汤(五)
道理都懂,可如果没有证据,这些就都只是推测。
孙侍郎为人随和,与同僚们关系都不错,不曾与什么人结仇,一谈起孙侍郎,人人都是比个大拇指,说这位是谦谦君子,温文儒雅,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而孙侍郎的鬼魂虽然还在,却迷迷糊糊的记不清楚了,仅存的那些记忆里又没有可能杀自己全家的仇人——他每日来来回回做的都是那些事,到底是何人为了何事,竟结下灭门的仇怨?
既然没有新的线索,谢鹤就决定从头开始查,从孙侍郎每日行踪到他相交的亲朋友人,再将这些信息重新捋一遍,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被遗漏的。果不其然,很快就让他查到每半个月,孙侍郎都会在休沐的日子去戏馆听曲子,而平时他是待在家中陪伴妻儿的。
侍郎府有专门负责送菜进来的农户,这人也是谢鹤无意间寻得,从他口中得知了此事。每半个月,孙侍郎就去戏馆一次,雷打不动。人难免有些爱好,但孙侍郎就有些奇怪了。他去听戏,每次只半盏茶的功夫就离开,匆匆赶回家后陪伴妻儿,而且时间掐的极准,半个月一次,一次半盏茶,完了就回家。
谢鹤隐约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便想着去戏馆看看。只不过他带着人去搜查自然不成,未免打草惊蛇。于是他换下公袍,数了点银子,准备亲自去戏馆走一遭。
结果门口遇到了清欢,要不是被她喊住谢鹤差点儿没认出来。原因无他,她今日身上穿着男装。谢鹤愣了一下:“你这是要……”
“没银子了,出去摆摊。”清欢摇了摇手里“铁口直断”四个大字的白幡,很是自豪。“小石榴交给杨大人照顾了,谢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她穿男装丝毫不显得维和,大概是因为她身形修长,美的又雌雄莫辨。不过一个姑娘出门在外,的确是做男子打扮比较安全方便。谢鹤点了下头说:“我要去听戏。”
并没有跟清欢说实话。
“带我一起啊?”清欢很渴望地说。“我还没去过戏馆子呢。”
谢鹤有心想拒绝,又怕她察觉自己别有所图,半晌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不会要拿这招牌去吧?”
“不可以吗?”她歪着脑袋问。“戏馆子有规定算命的不能进去吗?”
这还真没有,于是谢鹤妥协了。
清欢不乐意走太远的路,她有一头小毛驴,载她刚刚好,谢鹤要是上去怕要被压死,于是她坐在毛驴上,谢鹤……谢鹤在前面给她牵着毛驴。写着铁口直断四个大字的白幡背在身后,真是一副神奇的景观。
孙侍郎常来的戏馆子叫落梅园,听说这里以前还出过一名宫妃,现如今正受宠——不叫人奇怪,毕竟当今圣上好色的特点几乎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戏子算什么,他老人家连儿子的小妾都睡过。
不过……谢鹤拿着单子冷汗涔涔,好贵……一盘瓜子就要一百钱,外面一斤炒瓜子才几个钱?他摸了摸囊中羞涩的钱袋子,还没想好,清欢就拿着单子给跑堂的了。“花生瓜子桂圆核桃杏仁各来一盘,再泡一壶龙井。”说完丢了个碎银子上去。“赏你的。”
他长得好看又出手阔绰,浑然天成一股风流俊秀,那跑堂的登时笑眯了眼睛:“得嘞这位爷,您稍等!”
谢鹤道:“怎好叫你破费——”
“谢大人还有钱么?”清欢小声问,“你的钱不是都给我了?”
谢鹤突然生出一种自己是个将每月俸禄都乖乖交给媳妇的丈夫来,一张俊脸微红,扭过头去不再说。他身上真没多少钱,刚才一进来清欢就要了上等座,谢大人就在心里盘算自己的钱用的够不够了。
那农户只知道孙侍郎每个月来落梅园一次,并不知道孙侍郎来了是为见谁。进了这地方,不花钱是不可能的,只有银子才能买道消息。谢鹤微微出神,连台上正上演的戏都没仔细看。他不大喜欢这些玩意儿,平日里除了爱吃鱼,洁身自好的连章台路都不曾去过,可以说是非常纯情了。
别人到落梅园是寻欢作乐来了,谢鹤却正襟危坐,眼神凌厉,他这样的人,哪怕坐在淫窝也是一身正气,没人敢过来招惹。
清欢听戏听的津津有味,一双小手上下翻飞,没一会儿瓜子皮就满了。吃的火气上来,就喝一口龙井压压火,然后继续吃。美眸盯着戏台上的花旦,目不转睛。
跑堂的再给这儿添茶水的时候,清欢随口问道:“小哥啊,听说你们这里有个戏子远近闻名,就连故去的孙侍郎都心悦于她,不知道是哪位啊?台上有没有?”问话同时又抛了一块碎银子。
谢鹤听她问话,立刻竖起耳朵,心里却不解她是如何得知的。
跑堂小哥将碎银子拿在手里,嘎嘣一咬,顿时笑的像朵花:“客官你说笑了,咱们这哪有连孙侍郎都心悦的花旦,这孙侍郎每个月来两趟可不是听戏的,他呀。”小眼睛左右一瞧,特意压低了声音。“他是来看他外室来的!”
什么?
“客官你可不能说这话是小的说的啊,不过这事儿知道的人可不多。”
清欢又摸出一块碎银子给他,跟着压低声音:“那不知小哥可否给我们引见一下?放心,少不了你的。”
“这……”见钱眼开的跑堂小哥这会儿已经收了好几块碎银子了,加起来得又一两多,他心想,横竖孙侍郎已经死了,就算暴露出去也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倒不如做个人情,再赚它一笔。
于是谢鹤跟清欢被他引到落梅园的后院,这里是戏子们住的地方,五个人住一个院子,但谢鹤他们要见的人却单独住。
跑堂的还有活儿要干,不敢进去,清欢打了赏,他便美滋滋的走了。
一进院子,先看到的就是一片春梅开的正艳,脚步声惊动了梅间女子,女子抬起头来:“二位走错了吧,这里是不许客人进来的。”
这女子生的十分清秀,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意,容貌算不得极美,却极有韵味,袅袅娜娜的,是男人最喜欢的那种柔弱美人。
“没走错,我乃京都府总捕头谢鹤,就孙家灭门一案,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闻言,女子脸色顿时惨白!她低下头,两只手抓紧了裙摆,“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
“孙侍郎每半个月到落梅园一次,是为了见你吗?你们是什么关系?”
女子咬着牙不肯回答,清欢走近她,蹲下去,柔声道:“孙侍郎已经死了,可凶手还未抓到,不仅如此,孙家上下二十几口人全部死于非命,无论你与孙侍郎是什么关系,他经常来看你,与你都有几分情分,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子死不瞑目吗?”
听了这话,女子似乎被触动了。谢鹤注意到她紧抓着裙摆的手在慢慢放开,而后听到她说:“侍郎大人他……是我的恩人,我曾经被恶人看中,是侍郎大人救了我。他怜我孤苦,便和班主说,每个月会给银子,让我不要在上台演出。我们……只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没有肌肤之亲。”
“那你知道孙侍郎可曾与谁结怨?”
女子抬起头:“不曾,侍郎大人为人和善,很少红脸,又怎会与人结怨?”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孙侍郎得给不少钱吧?”
“以前……这里不是我一个人住的,只不过后来其他人走的走,死的死,又一直没有新人,便只住着我一个了。”女子轻轻拭了拭泪。“如今侍郎大人不在,我的安稳日子又还能过几天呢?”
看样子从她这里是很难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从落梅园离开后,清欢问谢鹤:“谢大人相信吟霜说的话么?”吟霜是那戏子的名字。
谢鹤道:“人人都说孙侍郎与其夫人鹣鲽情深,可他在外头养这么个戏子,两人之间还清清白白……我不大相信。要么吟霜说谎,要么其中有隐情。”
清欢跟他想的一样。不过她没过多的将心思放在这案子上,看到不远处有卖刚出炉的桂花糕的,就过去买了几块,用油纸包着,还递给谢鹤一份:“谢大人,给你。”
谢鹤今天就没怎么花钱,因为全被人家姑娘抢着付账了。他再一次感到自己有多穷,就这身家还想着娶娇媳妇,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