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是有过三次生产经验的人了,自然知道自己是快要临盆了,可奇怪的是,明明该在下个月临盆才是,怎么足足早了大半个月呢?
疼了些时,不但鲁太医和产婆都来了,连若芙和照顾君哥和顺姐的林嬷嬷也都来了。
因是先皇的遗腹之子,太医和产婆们都格外慎重,围在她的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
谁知这次的生产异常顺利,初雪肚子只疼了不到半个时辰,孩子就呱呱坠地了。
林嬷嬷将婴儿裹在怀里,笑眯眯地道:“恭喜娘娘,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呢!”
啊!是个女孩儿,女孩儿也好啊,只要是他的骨血,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见她累得气喘吁吁,眼神却锲而不舍地盯着林嬷嬷手上那个大红襁褓,若芙忙笑道:“林嬷嬷,赶快将小公主抱给你家主子看看!瞧把她急得。”
林嬷嬷笑道:“娘娘说的是,瞧老奴都高兴糊涂了,说着便将怀中抱着的婴儿递到了初雪眼前。
初雪定睛看去,只见婴儿一张红彤彤的小脸,皱巴巴的,实在也看不出像不像她父亲,她心知初生婴儿还需奶水喂养,待到几个月以后才能眉目分明,便虚弱地笑了笑,对若芙道:“姐姐,多谢你来看我。”
若芙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其实来看你的可不止我一个,那些太妃和老太妃都在外面侯着呢,就是太后派了人来守在外面,这毕竟是先皇留下的骨血,谁人不重视呢!”
初雪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若芙知她疲累,便吩咐众人:“好生照看你们主子,我们先回去了。”
初雪嘴里客套了几句,见众人都散了,自己也实在是累极,便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见房中只有小月和正在给婴儿喂奶的乳母,便轻声道:“林嬷嬷呢?”
“林嬷嬷放心不下君哥和顺姐儿,已经回坤宁宫了。”小月一边说,一边将食盒里热气腾腾的人参炖鸡汤取了出来,用银勺舀了递到她嘴边。
初雪喝了几口鸡汤,目光又转向乳母怀中的婴儿,嘴边挂着笑意:“瞧这孩子吃奶吃得真香。”
小月嗯了一声:“娘娘还没有给小公主取名字呢?”
初雪微笑道:“女孩儿家,人家叫她也不会带着朱姓叫她,就叫她念姐儿吧。”
“念姐儿,太后娘娘这名字取得好啊,好叫小公主念着她没见过面的父皇呢。”乳母在一边轻声道。
初雪和小月对视一眼,彼此都是一笑,没有做声。
房间里静静的,只闻得小婴儿规律的啜奶声,初雪将头靠在迎枕上,心里一片温暖的宁静。
第二日,豹儿居然带着顺姐和君哥来看他们的小妹妹了。
做了几个月皇帝的豹儿,在张居正的教导下,已经开始显露出君王轩昂威严的气势,顺姐虽然是他的姐姐,可是在他面前居然也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俨然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
而君哥才三岁的年纪,见了比自己还要小的念姐儿,高兴得手舞足蹈,伸手就去摸她的小脸,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妹妹——好看——好玩!”
顺姐见状,忙将君哥的手挡开,嗔道:“妹妹正睡着呢,小心弄醒了她,豹——皇上,您说是不是?”
豹儿庄重地点点头,虽不好和姐姐弟弟那样挤过去,却终究忍不住好奇,踮起脚尖,想看妹妹到底生得什么样儿。
见此情形,初雪不出声地笑了。
第178章 要挟
她自然有办法让自己动不了杜家?她凭什么?初雪的脸上出现了讥诮之色。
太皇太后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让所有人都出去, 没有吩咐, 不许进来。”
宫女们应声退下,偌大的寝殿内只余下婆媳二人。
初雪心中颇有些不耐烦,她惦记着可能在哭闹的念姐, 便道:“娘娘有什么话要对臣妾说?”
太皇太后闭上眼, 微微沉思了一下, 方才开口。
“我有一个锦囊在我弟弟和侄儿手中——太皇太后喘息着, 断断续续地道:“假如有一天, 朝廷要动他们, 他们就把会这个锦囊拆开,然后去找圣母皇太后, 也就是你,我跟他们说,只要你看了那个锦囊里的内容, 不管他们犯过什么过错,你都会竭尽全力保住他们。”
初雪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臣妾倒是很想知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锦囊,能让我如此听话。”
太皇太后一字一顿:“是关于念姐儿的身世之谜。”
初雪脑中轰的一声, 瞪着太皇太后,久久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轻声道:“若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你和那姓张的乱臣贼子苟且通奸已非一日, 真当我这个老太婆是个瞎子么?”
“那日, 我在御花园里看见乳母抱着念姐逛, 当时就觉得那孩子的眼睛生得妙,生得漂亮,这双眼睛,可不就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张居正的眼睛么?哼,我的儿子,可生不出这么俊美的孩子,再一回想念姐出生的日子,往前推算,初雪,你根本就是在行宫受的孕!”
“你胡说,念姐是早产,太医都说了她是早产!”初雪干巴巴地反驳道。
太皇太后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涨红的脸上闪现出一丝狰狞:“行宫里的事情,我已经让人调查的清清楚楚,一干人证物证俱在杜家手上,若是杜家富贵可保,你母子五人便无事,若杜家有甚不测,豹儿的皇位,可就得让给虎儿了。”
查证?这位婆婆素日里看起里一派纯良温厚,没想到心机竟然如此深沉,
初雪咬牙道:“此事与豹儿何干!”
太皇太后冷笑:“亲娘和别人有了首尾,天知道他身上流的还是不是皇家的血!这样的人怎配做皇帝!”
初雪看着眼前这张老迈丑陋的脸,一时间恨不得上前给她一巴掌,她极力忍住了冲动,想起文贵的死,双眼顿时变得赤红。
文贵是因她而死的,李家唯一的根苗,就这样被自己这个亲姐姐牵连死了,父亲自文贵去后,头发全部白了,支撑父亲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有一天能看着文贵大仇得报!
这老太婆马上就要死了,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收拾掉那个逍遥法外的凶手呢!
“你不要抱着侥幸之心,咱们杜家的人不傻,就算你一夜之间将杜家灭了门,还是会有人将你的丑事抖出来,所以,你非保杜家不可!”说完这一句,太皇太后似乎是用完了所有的力气,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初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乾清宫的。
回到宫里,念姐一看见母亲,就伸开双臂做势要她抱,她把女儿抱在怀中,心痛如刀绞,就算是母仪天下又如何,就算豹儿坐上皇位又如何?依旧被人所制,弟弟的大仇依旧没法报。
也许,当初和张居正在一起就是个错误,可是这个错误又是如此幸福,而为这幸福买单的,却是弟弟的性命。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再也没了半点力气,软软地坐倒在了圈椅上。
“娘娘,您怎么啦?”小月见她脸色苍白,急忙扶住她,乳母也上前抱走了念姐。
初雪病了,卧床不起,发起了高烧。
她身子向来康健,很少生病,这一病却有些不可收拾,虽是普通的风寒侵体,却缠绵难愈,小月和冯保急得团团转,鲁太医也挠头不已,分明是普通的风寒,怎么吃了药却不见好转呢。
其实,只有初雪自己心里清楚,她是多么的希望自己一病不起,从此不问人间事,也就没了那么多两难的抉择和烦恼。
她固然做不到为了报仇而罔顾孩子们和张居正的性命,可是,这样一来,就太太太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弟弟了。
上次她接老父亲进宫见面,父亲还悲伤不已地提起文贵,问她何时能给弟弟伸冤。
人活着,怎么可以这样难呢?
烧得迷迷糊糊之际,小月和林嬷嬷一直守在她床边,给她喂一碗又一碗的药,可是她真的不愿意醒来,醒来就会有那么多无法逃避无法转圜的现实要她去面对啊。
要是张居正在她身边该有多好,无论到了什么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总会有办法化险为夷,总是能为她遮风挡雨的。
可是,如今的自己,和他虽然隔了一道宫墙,却无疑是比天涯海角还要遥远。
想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轻声喊了出来:“居正,居正,你在哪里?”
守在床边的林嬷嬷和小月一听之下,齐齐变色,不由自主地去看豹儿的反应。
自从母亲高烧不醒以后,豹儿每天晚上都会守在床边,他做皇帝有一段日子了,年纪虽小,却也有了君王气度,只要他在这里,小月等人自然也不敢擅自说话行动。
豹儿原本亲手抱着念姐,守在母亲床边发呆,见母亲昏迷之际,居然连声叫着张居正的名字,身子猛地震了一下,脸色也不由自主地黯淡了下来。
过了半晌,豹儿方将怀中已经睡熟的念姐放进乳母怀里,沉声道:“朕明日还要上朝,先回去歇息了,你们好生照看母后,若是她醒了,立刻着人来回朕。”
林嬷嬷答应了一声,见豹儿及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太监去得远了,方对小月道:“甭看小皇爷年纪小,心智却似大人呢。”
小月嗯了一声,有些焦虑:“嬷嬷你说,娘娘方才喊的那人名儿,皇爷到底听懂了没有?”
“他自然是听懂了,却故意装做不懂,所以才说他心智不似孩童啊。”
第179章 解决
第二日早晨, 张居正照常到御书房给豹儿上课。
他拿了一卷春秋兴致勃勃地讲解,却发现豹儿一点精神也没有, 便问:“皇上, 您在想些什么?”
豹儿皱起眉头,低声道:“我在担心母后的病情。”
“你母后她——病了?”
豹儿点了点头:“病得很厉害,昏迷不醒。”
“那太医有没有说是什么病?可曾服药”
“服了药, 却不大管用。”
张居正蹙起眉头,一下子就失去了讲课的兴致,他知道豹儿在试探他的态度,可是,他装不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来。
豹儿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张居正:“母后在昏迷之中, 始终叫着一个名字。”
张居正心头猛地一跳, 却没有作声。
豹儿用他孩童特有的稚气声音道:“先生, 我曾听母后说过,当年她在青云阁给父皇做点心的时候,您曾经救过她的命,她对您一直是很感激的。”
张居正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豹儿接着又道:“先生, 您一直都是个有见识有本领的人, 母后这次卧病,我虽然不知究竟是为何, 可是从小月姐姐和冯宝的说话里,也能猜到是遇见了很大的烦心事, 所以——”
豹儿低垂了眼睑, 声音虽小, 却极为有力:“我想请先生去探视一下母后,帮她解除烦难,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张居正愕然了,他有些目瞪口呆。
很明显,豹儿对于自己和初雪的感情是有所觉察的,并且也是极力排斥的,这个是自然的,可是,如今他却装作一副懵然不知的孩童模样,请他去探视初雪,帮她解决烦难?
究竟是什么样的烦难,能让小皇帝做出如此的妥协?
看着豹儿明亮但却焦灼无比的眼睛,张居正突然明白过来了,是爱,是对母亲深深的爱,迫使眼前的这个孩子做出了这一举动。
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口气,不管什么原因,他都不会错过和初雪见面的机会,更何况,她现在还病着。
整整两天的昏迷,让初雪的脸色萎靡不堪,当张居正站在床前心酸地凝视着她时,她刚刚被灌了安神助眠的药物,沉沉地睡着,毫无知觉。
小月站在一边,把杜太后如何威胁初雪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只是说太皇太后掌握了他们两人行宫私会的证据,并没有说出念姐的身世之谜。
张居正默默地听着,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他没有想到当日行宫之中居然有杜太后的眼线,杀了人家的弟弟还要逼人家保住他们的富贵,杜家实在是欺人太甚!
绝不能让初雪因为这份感情,因为他的缘故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沉吟良久,他对小月道:“你去把冯保找来。”
小月应声而去,一时,冯保便到了。
张居正对冯保道:“去查一查,杜家都有些什么人,至亲几口?”
“不用查,我早已知道,杜太后的弟弟夫妇尚在人世,他们有一子一孙,孙子就是害死李国舅的元凶杜威,杜威是杜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不过,到了杜威这一代,他老婆倒是一口气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张居正眸光一闪:“这两个孩子都有多大年纪?”
“大约都在五六岁吧,总之很是幼小。”
张居正点了点头:“你亲自出宫,以圣母皇太后之名,去找太皇太后宫中一个叫吉祥的小太监,叫他传太皇太后太后懿旨,太皇太后病重,让杜威和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入宫给太皇太后看看。”
冯保嘴唇动了动,有些疑惑地看着张居正,吉祥会愿意帮我们假传圣旨么?
“他会愿意的,他是个非常势力和钻营的人,早就通过我想走皇帝的路子,太皇太后很快就要过世,他定会抓紧一切机会讨好皇帝和皇太后的。”
说完,张居正又道:“宫中的侍卫总管周芳,是我同窗的亲弟弟,与我一向交好,我现在就写一张便笺,你带给周芳,待杜威一家四口入宫之后,就将所有宫门严密封锁,再不准任何消息传出宫去。”张居正上前一步,拿起了窗前书案上的笔墨。
冯保似有所悟,将胸脯一挺:“不错,非如此不足以解此危局!”
说完,他接过便笺,匆匆而去。
张居正又招手让小月走近,低声嘱咐了几句,小月惊呼一声,用手掩住了嘴巴,不消片刻,就恢复了平静,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下去了。
交代完毕之后,张居正便坐在椅子上,注视着沉睡中的初雪,一动也不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冯保终于掀起门帘进来道:“张大人,我已经让杜威一家四口在乾清宫门前候命。”
“杜威没有说什么?”
我只是说皇爷要召见他们,他还能说什么?再说,周大人也派了四个大内侍卫跟着,他又敢说什么!
张居正嗯了一声:“让人把杜威的妻儿带下去好生款待,然后把杜威带去见皇上。”
说完这句话,张居正便站起身,来到御书房。
他对豹儿道:“皇上,您还记的自己的舅舅么?”
豹儿点了点头。
“那他死的时候,您难过么?”
豹儿想起舅舅,却是模糊的一张脸,他们见面的次数实在太少了,于是答道:母后难过,我自然也就跟着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