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刘顺日渐肥胖的背影，裴皇后脸上露出了淡然的笑容。
这笑容看起来温柔极了，却让一旁的宫人们感到了一丝寒意。
正殿中人多嘴杂，郑嬷嬷随着裴皇后回到寝殿，又亲自搀扶她坐到了椅子上。
这才轻声道：“娘娘，陛下怎会突然改了主意？而且方才这道口谕，实在是……娘娘是出力不讨好呐。”
陛下明明答应的是让裴世子尚瑞华公主，怎的突然又改了旨意，竟让裴二公子尚瑞映公主。
这也就罢了，竟还给娘娘追加了一个任务，尽快替瑞华公主择一名驸马，让她在瑞映公主之前出嫁。
裴皇后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道：“无所谓了，反正都是本宫的嫡亲侄儿尚主，瑞华也好瑞映也罢，名义上还不都得唤本宫一声母后。”
郑嬷嬷有些不理解自家娘娘为什么还能这般平静，道：“话虽如此，可毕竟是不一样……”
裴皇后道：“当然不一样，但……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的确是不怎么在乎是哪个侄儿尚哪位公主，只是有些不满裴锦弘的变化。
这孩子从前是最听她话的，就连让他去伏击刺杀元沅那样的事情他都毫不犹豫就应了。
可如今……果然隔层肚皮隔层山，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对他再好也白搭。
至于瑞华和瑞映，于陛下而言自是没有什么区别，对自己来说就太不一样了。
好歹一个整日巴在自己腿上讨好，利用价值也就多一些，另一个见到自己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避之不及，一味只会讨好姜狐狸，让她怎么用，怎么敢用？
她按了按眉心：“替瑞华择驸马……”这件事儿才真是麻烦。
有裴锦程珠玉在前，把那母女两个口味都养刁了，怎么还看得上吃普通的食物？
放眼整个京城，能和锦程相提并论的青年男子本就不多，拖到这个年岁的更是凤毛麟角，让她去找谁？
年纪小一些的有，可再优秀的男孩子，少了这几年的历练，又怎能比得上及冠之年的武宁侯世子。
本来还想着把瑞华的亲事定下之后她就继续装病，绝不去插手公主们的亲事，现在倒是好，想躲都躲不开了。
正觉得头痛，尺素进来回话：“娘娘，唐修仪和瑞华公主求见，您看……”
郑嬷嬷道：“就说娘娘身子不适，推了吧。”
傻子都知道那母女俩想来做什么，圣旨都已经下了娘娘又能怎么办？
尺素抬眼看了裴皇后一眼，继续等待她的示下。
虽然郑嬷嬷在凤翔宫也是说一不二，但毕竟她还不是主子。
郑嬷嬷忿忿地暗暗剜了尺素一眼，这小蹄子永远都在同自己作对！
裴皇后懒懒道：“算了，还是让她们进来吧，有些话还是趁早说清楚的好。”
“是，娘娘。”尺素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唐修仪和瑞华公主顶着两双肿成水蜜桃一样的眼睛跌跌撞撞走进了寝殿。
“皇后娘娘，您要替念儿做主啊——”唐修仪一把扯着瑞华公主，母女俩一起跪倒在裴皇后跟前儿。
裴皇后眼皮都懒得动一下，悠悠道：“本宫自问已经尽了全力，如今圣旨已下，你想让本宫怎么做主，嗯？瑞华公主宇文念？”
她对这母女两个也是太熟悉了，唐修仪是个没有多少主意，胆子又小的懦弱妇人，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敢到凤翔宫来闹，全都是瑞华的主意！
怎的，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躲在唐修仪身后装怂！
瑞华公主从未听见过裴皇后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也没有听过自己的名字从这张尊贵的嘴里念出来。
她吓得赶紧往前膝行了两步，重重磕了一个头道：“母后，您就看在念儿这些年还算懂事听话的份儿上，帮念儿一回吧。”
裴皇后冷笑道：“你莫非还没有死心，还想着裴锦程？”
瑞华公主咬着唇瓣低头不语，如果不是因为裴锦程，她又何必来这一趟。
裴皇后道：“你们母女就是在这里跪一辈子也没用，回去翻一翻我大周朝的国史，什么时候有过两名公主一起嫁入同一座府邸两兄弟的先例，如果有，本宫立刻去给你们把赐婚圣旨求下来。”
瑞华公主和唐修仪当然知道没有，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从小什么都不如的瑞映嫁得那么好，而她……
怎么甘心！
瑞华公主一狠心，抱住裴皇后的腿道：“母后，您答应过念儿的……”
裴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道：“方才你父皇下了口谕，让本宫尽快替你择一良婿，念在你多年来也算乖顺，本宫可以答应把你的意见考虑进去，但记住了，切莫眼高手低得寸进尺。”
瑞华公主惨然一笑。
仓促之间能寻得到什么出众的人，把她的意见考虑进去，呵呵……母后真是一如既往地虚伪。
她抬眼直视着裴皇后：“为什么？”
为什么她什么都做了会落得这样的结局，而瑞映什么都没有做却事事圆满？
还不都是瑞映背后的姜淑妃比自己背后的裴皇后更有良心！
唐修仪见她居然敢质问裴皇后，吓得赶紧上前想堵住她的嘴。
裴皇后又怎会听不出瑞华话里的意思，她突然厉声喝道：“因为你蠢！”
瑞华吓得一噎，眼中却全是茫然。
裴皇后嗤笑道：“本宫去向陛下请旨给你和锦程赐婚，事情刚有了点眉目消息就走漏了，你敢说不是你自己狗肚子盛不下三两油，嘚瑟出去的？”
第二百章 蠢人蠢事
裴皇后的厉声呵斥并没有让瑞华公主立刻清醒，她依旧直挺挺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唐修仪又心疼有害怕，担心女儿的倔强彻底把裴皇后激怒，那样她们母女在这深宫之中才真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她抓着瑞华公主的胳膊道：“念儿，咱们听皇后娘娘的，别着急啊，先回去歇一歇……”
瑞华公主看似平静，其实内心深处已经被裴皇后的话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一日娘在凤翔宫得到了裴皇后的准话……
呵呵……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准话，更像是一种敷衍。
姑且就算是准话吧，那一日娘兴冲冲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她自然是高兴坏了。
大周朝的公主就没几个嫁得好的，她的两位皇姐的驸马都是家世一般、品貌一般、才华一般，总之处处皆是一般的年轻人。
而裴世子无论家世、品貌、才华样样高人一等，等他做了她的驸马，她就会是所有的公主中最得意最幸福的。
娘自然也是高兴的，但并没有忘了提醒她莫要得意忘形，赐婚圣旨没有颁布之前一切都尚有变数。
但那时的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母后乃是后宫之主，在父皇那里说话是非常有分量的，且她又是裴世子的嫡亲姑姑，她的意思威远侯府的人绝不敢违逆。
这件事情绝对不止十拿九稳，况且得意之时不去某些人面前显摆，这份得意不就大打折扣了么？
她换上了自认为最美丽的衣裙和首饰，笑盈盈地去了翠微宫附近，想要和瑞映来那么一次“偶遇”，就算遇不到瑞映，遇见其他妹妹或者翠微宫的宫女也是一样的。
果然，她刚走到翠微宫附近的莲池，就见瑞映带着几名小宫女在采摘含苞待放的莲花。
显然又是想用莲花去讨好姜淑妃！
她当时就这么趾高气扬地抬着下巴走到瑞映身边，得意洋洋地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她的好妹妹。
当时瑞映脸上艳羡的神色她看得一清二楚，越发得意了。
瑞映的娘只不过是个良缘而已，进宫之前还是一名卑贱的舞姬，她凭什么同自己相提并论！
就算是她抱着姜淑妃的大腿不放又何？
姜淑妃的母家还不及自己外祖家尊贵呢，又能替瑞映寻到什么样的驸马，给裴世子提鞋都不配！
没想到就是这个唯唯诺诺的“好妹妹”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
瑞华越想越气愤，也不管裴皇后是怎么想的，蹭地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就冲出了寝殿。
唐修仪只觉得手里一空眼睛一花，女儿的身影就从自己身边一划而过。
她伸手一捞，结果什么也没捞着，只能凄厉地呼喊道：“念儿，回来——”
一面又赶紧看向裴皇后，念儿这样毫无规矩礼貌的举动万一惹怒了皇后娘娘，还能指望她替女儿寻一位什么样的驸马。
裴皇后早就被她们母女弄得不耐烦了，不等唐修仪开口她就摆了摆手：“去吧，去吧，等有了消息本宫会着人去告知你和瑞华。”
唐修仪忙不迭地行了个礼就追了出去。
郑嬷嬷语带不屑道：“连厉害关系都看不明白，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难怪到嘴边的鸭子还能飞了，只是……”
她顿了顿又道：“娘娘，您不派人阻止瑞华公主么，万一她去找瑞映公主闹腾……陛下最讨厌的就是兄弟姐妹之间弄这些事情。”
裴皇后看了看自己那修剪得非常完美的指甲，轻笑道：“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儿，既然是个蠢人那自然只会做蠢事儿，至于陛下，嬷嬷不觉得让他讨厌的事儿越多越好么，再说了，是他的女儿愚蠢，与本宫何干？”
郑嬷嬷抿了抿唇：“娘娘说的是。”
再说瑞华公主，她年轻力壮腿脚利索，加上堵了一肚子的气，出了凤翔宫之后飞也似地朝翠微宫那边奔去。
唐修仪虽然只晚了一步追出来，却连女儿的影子也没能见到半分。
她本是大家闺秀，加之这些年一直养尊处优基根本跑不起来，身处凤翔宫中又没有资格乘轿，无奈之下只能咬了咬牙朝翠微宫走去。
姜淑妃心情颇佳地指挥曲莲等人从小库房中找出了好些适合给瑞映做陪嫁的好东西。
受宠二十年，手头的现银她是没有皇后和德妃贤妃那么多，但好东西从来不缺。
她一样样把东西指给瑞映公主看，主要还是教她学会看这些东西好在什么地方，适合做什么用途。
说来也可怜，论起掌家理事见识多寡，不受宠的公主甚至还比不上顶级勋贵世家的嫡女。
张良媛和瑞映公主满怀感激地听着姜淑妃讲述，翠微宫里的气氛热闹中透着难后宫中难得一见的温情。
姜淑妃握着瑞映公主的小手道：“悠儿呐，虽说你将来有自己的公主府，和婆家的长辈们住在一起，但……”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道纤秀的身影就直直闯了进来。
几名负责看门的小太监和小宫女根本拦不住她。
瑞华公主也不给姜淑妃行礼问安，伸手指着瑞映公主骂道：“宇文悠你个卑鄙无耻的贱人！我怎么惹你了，你要这样害我？”
瑞华或许是无心叫骂，但张良媛一听“贱人”两个字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从前是舞姬，虽然和倚栏卖笑的青楼妓子不一样，但也是身上永远都抹不掉的污点，和身家清白出身不凡的妃嫔们根本无法相比。
正是这个原因，十多年来她从来不敢和后宫里任何一名妃嫔争斗，尽量降低存在感，以免牵累瑞映。
没想到她都忍让到这般地步了，她的女儿依旧被人指着鼻子骂真难听的话。
她鼓足勇气把瑞映挡在身后，正色道：“瑞华公主，悠儿”是你的亲妹妹，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这样出口伤人。”
瑞华怒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给本公主滚开！”
姜淑妃听不下去了，松开瑞映公主的手喝道：“瑞华，谁给你的胆子来本宫这里撒泼？”
瑞华看不上张良媛和瑞映，也没太把姜淑妃放在眼里。
但对方毕竟是协理后宫的淑妃娘娘，她还是不敢太造次。
随便福了福身就算是行了礼：“瑞华见过淑母妃。”
姜淑妃怎会看不出她对自己的轻视之意，冷笑道：“瑞华公主的规矩得重新学一学了。”
第二百零一章 战争经验
人一旦钻了牛角尖是很可怕的。
或许以后瑞华公主重新回想起今日的所作所为会后悔得想去撞墙，可此时的她只是一个美梦彻底破碎，想要把始作俑者抓出来狠狠发泄的十六岁女孩儿。
嫁人这件事情有时候说起来是很让人心酸的。
有些女孩子纯粹是为了嫁人而嫁人，只要男方各种条件合适，哪怕从未谋面也能嫁过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有些女孩子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男方哪怕条件再好，只要并非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宁可孤老终生也不愿意嫁。
瑞映或许就是第一种，目前她对裴锦弘还谈不上了解，更不用说喜欢，但对这门婚事她是欣喜的。
其实就算是永泰帝所指的驸马远不及裴锦弘，为了让她的生母张良媛能少替她操点心她也愿意嫁过去。
当然，成婚对象是裴锦弘这样条件的男子，接受并喜欢他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
而瑞华公主完全就是第二种，或许明知裴锦程对她并没有那种意思，她依旧认定了他就是自己的良人。
任凭唐修仪怎么劝说，任凭裴皇后替她另外寻到合适的驸马人选，她眼睛里依旧只看得见裴锦程。
她都已经失去心爱的男子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尤其是看见满屋子姜淑妃为瑞映准备的嫁妆，一股热血直直冲上她的脑门！
如果不是瑞映，此时接到赐婚圣旨，高高兴兴准备嫁妆的人明明就该是她！
瑞华公主不顾姜淑妃的质问，上前一步就把摆满了各种物件儿的桌案给掀了个底朝天。
“你好大的胆子！曲莲，让人把她拖下去！”姜淑妃肺都快气炸了，她姜蔓蔓好歹还是四妃之一，竟被这么个黄毛丫头在自己的地盘上作乱。
“淑妃娘娘恕罪……”腿都快跑断的唐修仪总算是到了，不料等待她的却是更加可怕的事情。
堂堂的一国公主在协理后宫的淑妃宫里撒泼，还被人“拖”下去，传出去瑞华这辈子就完了。
曲莲哪里会听一个小小的修仪指挥，立刻就吩咐两个身高体壮的嬷嬷准备动手。
“不要，娘娘饶过瑞华吧，她年轻不懂事儿。”唐修仪跪在姜淑妃面前重重磕了个头。
跪了这个跪那个，这就是养了个不省心女儿的代价。
修仪乃是九嫔之一，在后宫虽然不能和皇后以及四妃比肩，但也是位分比较高的女人，平日里皇后和德淑贤三妃都给她几分薄面。
在永泰帝所有公主的生母中，她的出身是最好的，位分也是最高的，因此瑞华一直自视甚高，以大周朝第一公主自居。
没想到遇到这么点挫折就能让她变得这么可怕，连着得罪皇后和淑妃，她这个生母只能像个磕头虫一样四处赔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