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梦莲台上（一）
豆豆又是天已经黑透才回到长生园。
虽然身心都感到有些倦怠，她的脑子却清醒得很，躺在床上半天都没能寻到一点睡意。
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把事情安排周全，可世间的事情总会有万一。
皇帝陛下去了云霓山庄，那边肯定会吸引宇文昊大部分的精力，但不代表京城里就是安全的。
且不提那些暗中支持宇文昊的朝臣，就连那些看似平凡普通的平民百姓，谁知道他们中有没有混入宇文昊的人。
因为提前知道一些线索，那些手里掌控着一定权力的朝臣反而算不上可怕，反而是这些混迹于市井中的人是最难掌控的。
但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论起和平民百姓最熟悉的衙门，非五城兵马司莫属。
看来她还得特意抽空跑一趟冯家，提醒冯霁最近这段时间抓紧一些，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动及时处理，以免引起大的骚乱。
想罢她又把之前扔在案几上的那张帖子拿过来凑到宫灯下面。
帖子非常清淡雅致，月白的底子描绘着一支半开的青莲，寥寥数字，一笔风流俊俏的行草，同时下京中贵女奢华富丽的风格十分迥异。
这样的女子真会是那种贪恋权势地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豆豆轻笑了一声，把帖子重新扔回案几上，顺势灭了灯躺回床上，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丫鬟们替豆豆收拾妥当，去定北王妃跟前打了个照面后一行人又出了王府。
陆九邀约的地点是位于城东的一座宅子，豆豆的马车刚一停下，早已候在宅子门口的沫儿带着四五名丫鬟迎了上来。
“奴婢们见过小王妃。”车帘子刚一掀开，沫儿等人齐齐行礼问安。
豆豆笑道：“不必多礼。”
胖麦穗儿率先跳下车打起车帘子，降香搀着豆豆一起下了马车。
沫儿几个十分客气地把豆豆等人迎了进去。
城东虽然富贵人家居多，但建筑风格和城西非常不一样。
陆九的这座宅子从外观上看和其他城东的房屋并无太大的区别，甚至大门、围墙都和附近的民居一个样子。
然，真的走进大门才知道里宅子中真是别有洞天。
整座宅院几乎全被挖成了池塘，只在正中建了一座二层的小楼。
因为宅子本就不算太大，所以池塘也不是特别大，但放眼望去池塘中全是莲花，而且全是瓣长而广，青白分明，和那日帖子上一样的青莲，一朵杂色的都没有。
见豆豆神色有些诧异，沫儿忙解释道：“小王妃，这儿是我们少夫人的陪嫁宅子，全是按着我们少夫人的心意改建的，其实就是把从前的房屋全拆了，引了附近的活水种了这一池的青莲。”
豆豆赞道：“陆九果然是个妙人，可我们该怎么过去呢？总不至于这么一点距离还要乘船吧？”
沫儿笑了笑，紧走两步来到池塘边，把长得非常的茂盛的荷叶轻轻拨开，露出了一条原木搭建的小桥。
豆豆也笑了：“这倒是挺别致，比那些华而不实的去处强多了。”
沫儿福了福身道：“我们少夫人在小楼中烹茶，小王妃请。”
又对胖麦穗儿几人道：“姐姐们随我去厢房那边歇一歇。”
这意思就是不让其他人陪同豆豆一起去小楼那边了。
胖麦穗儿和降香对视了一眼，一起看向豆豆。
豆豆笑道：“你们随沫儿去吧，品茶赏花本是雅事，人多了就没意思了。”
胖麦穗儿和降香一起道：“是，小王妃。”
其实她们主仆都不担心此行会遇到什么危险，皇帝陛下还安安稳稳在皇宫里呢，，就算陆九真的不怀好意也不会选择现在几动手。
更何况暗卫们也不是吃素的，该出现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有分毫的迟疑。
豆豆拨开荷叶，轻轻巧巧地踏上了小木桥。
越发走进其中越发觉得这池塘真的一点也不大，她大约走了三十几步便来到了小楼前。
小楼的们敞开着，豆豆放下手中的裙摆走了进去。
沿着楼梯上到二楼，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小楼的另一面竟然搭建了一个阔朗的平台，微风中夹杂着荷香以及刚刚煮沸的茶香，实在是让人心旷神怡。
浅碧色衣裙的陆九跪坐在案几边，头发并没有像寻常时候那样梳成精美的发髻，而是挑起很少一部分用一根翠玉簪子挽起，其余的青丝就这么随意地披散在背上，顺滑乌亮，看起来飘逸之极。
这样的陆九，实在让人不得不赞一声绝色。
听见脚步声她微微偏过头，对豆豆浅浅一笑：“元二，我这梦莲台景致如何？”
梦莲台？
豆豆这才发现小楼上果然悬着一块匾额，上面是行云流水般的三个字——梦莲台。
她四处打量了一遍才跪坐在陆九对面，笑道：“青莲也称佛眼，你一个不信佛的人竟独独喜欢青莲？”
陆九把刚烹好的茶倒了一杯递过去：“先尝一尝我这里的茶。”
豆豆之前就看见了那茶叶，嗅了嗅之后道：“雀舌？果然好茶。”
陆九却从另一个茶壶里倒了一杯茶放在自己面前，汤色和豆豆那一杯完全不同。
豆豆道：“你不喝雀舌？”
陆九道：“我这几日上火，喝莲心茶。”
豆豆一听“莲心”两个字只觉得自己嘴里都有些发苦，这也是爱吃甜食的人的通病，最怕吃苦。
她啜了一口茶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何独独喜欢青莲。”
陆九杵着下巴道：“人做不到淡泊，只能喜欢这样淡泊的花儿，你呢，喜欢什么样的花？”
豆豆柳眉一挑，道：“我就是个俗人，说了不怕你笑话，什么花我都觉得好看，不过能入菜的就更喜欢了，比如说桂花，其貌不扬，可做成桂花酱桂花茶桂花糖桂花酥实在是美味，再比如说桃花，漂亮是漂亮，蒸一锅桃花糕更惹人喜欢，还有……”
她话音未落，陆九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豆豆一本正经道：“你别笑啊，再比如说你喜欢的莲花，花固然好，可莲子、莲藕做出来的美食难道你不喜欢？”
陆九调整了一下气息道：“元二，我真是服了你了，美食人人爱，可我今日难得装一次风雅，你就不能配合一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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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梦莲台上（二）
豆豆可不会认为陆九这样的女子会装风雅。
陆阁老最疼爱的嫡出孙女，陆老夫人孟氏亲自调教的女孩儿，风雅二字早已经刻在骨血中，又何须装模作样。
唯大英雄真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哪怕陆九偶尔随性不羁，也同俗气无关。
她戏谑道：“陆九，你果然比我聪明多了，把宅子改建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或者同好朋友聊天时就可以到这里来，谁也不用搭理，真是自在极了。”
陆九抿了一口莲心茶，只觉得自己的心比这茶更苦。
她勉强笑道：“我如果真聪明，这梦莲台就不需要建在这里，更不必‘梦莲’，元二……”
豆豆被她笑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陆九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她真聪明就不会选择穆应非，那样活得肯定比如今自在。
然而，同那一日陆九不请自来一样，今日的小聚豆豆也不认为她是想要和自己诉苦。
她自己不是伤春悲秋的人，显然陆九也不是。
而且她有一种感觉，两人像今日这样安安静静坐在一起聊天的机会，今后大概只会越来越少。
这样的机会用来诉这样亦真亦假的“苦”，实在太过可惜。
她正想出言岔开话题，只见陆九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抬眼凝视着对面的女子道：“美好的时光岂能辜负，今日美食美器美景美人，唯缺美好的乐音，元二……”
豆豆打趣道：“陆九，我怎的从未发现你竟然这般自负，绝代佳人也不带自夸的哟。”
陆九也笑道：“我说的美人分明是指霍小王妃，难道你竟有所误解？”
豆豆带着欣赏之色道：“在我眼中今日的陆家九娘无人能及。”
陆九不再辩驳，坦然道：“既如此，你是不是该为我这个美人奏上一曲。”
豆豆一噎，随即笑道：“合着你一开始就是在算计我出糗呢，偏我还傻乎乎竟然上了你的当！”
陆九盈盈起身，很快就从屋里取出了一架琴放在豆豆面前：“请小王妃为美人抚一曲《出水莲》。”
“喂，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豆豆有些哭笑不得。
《出水莲》并不是非常生僻的曲目，但凡会抚琴的人没有不会的，她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她这颗扁豆从来不喜欢在人前展示这些所谓的“才华”，这么些年来除了青州府那次勉强在两位皇子面前唱了一曲《鹧鸪天》，她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
至于人家传言说霍小王妃是个大才女，完全是因为沾了爹爹这个大才子的光，根本没有切实证据。
陆九根本不给她推脱的机会，果然又道：“你千万别说自己不会，元大人可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他亲自教养的女儿怎可能不会抚琴。”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豆豆无奈道：“好吧，今日就给你这朵绝世青莲抚一曲《出水莲》。”
她抬手略拭了拭琴音，袅袅的琴音如溪水般缓缓流淌出来。
元徵是个慈父，但同时也是严师。
豆豆的琴棋书画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哪一样拿出来都绝不逊色。
只是近几年她的时间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占据，花在琴棋书画上的时间少了，手法上不及整日浸淫此道的人那般娴熟。
但决定一支曲子是否动听最主要的因素是演奏者的灵气，或者说是乐感，这方面正是豆豆最不缺乏的。
所以今日这一曲《出水莲》，即便是听在陆九这样才华横溢的女子耳朵里也挑不出丝毫的毛病，只觉极为动人。
只是她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奇怪，似艳羡又好似伤怀。
原来世上不仅仅他抚的《出水莲》是这个味道，这算是天意么？
纵然她再努力，指法再纯熟，始终差了一点，一如她的人生……
一曲终了，陆九收敛住脸上的表情，笑盈盈道：“元二，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豆豆收住她刻意加长的尾音，翘着小嘴道：“当然。”
陆九再次捂着肚子笑道：“你这人真是……莫非你同霍小王爷一起抚琴吹箫时也这般嘚瑟？”
豆豆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答。
她认识霍骁快十年，定情足足三年多，大婚也快满一年了，可两人私底下在一起根本就不弄这些。
仔细想想，她方才说自己是个俗人还真没说错。
不仅是她，霍骁也是俗得不能再俗，平日里哪儿有闲工夫弹琴吹箫，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瞎胡闹上了。
见她不说话，陆倩疑惑道：“难道我说错了么？”
豆豆嘿嘿笑着端起了茶杯：“你看我像是整日弄这个的人么，霍骁整日陪着我胡闹了。”
“小王爷对你真好。”陆倩感慨了一句，又漫不经心道：“对了，陛下怎会突然想起来要去你的陪嫁庄子上避暑？”
豆豆心里咯噔一下，这算是开始正题了？
她嘟起小嘴忿忿道：“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根本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把事情定下来了，雷霆雨露均是天恩，你说我能拒绝么？”
陆九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你说今年的雨水来得早，天气其实算不得太热，起码比去年好多了，陛下怎的突然想起来去避暑？”
豆豆道：“管他呢，反正又不要咱们去随侍，陛下不在京中还清闲呢，咱们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陆九又伸手执壶给她添了一些茶水，道：“也是，要是真去行宫，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说不得也得跟着去，整日陪着娘娘王妃们扯闲篇，还根本不能拒绝，那才真是烦人呢。”
因为她那双秀丽的手再次出现在眼前，豆豆不经意间又想起了胖麦穗儿的话。
如果那帷帽女子真是陆九的话，那么她应该是有武功的。
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双手柔若无骨毫无瑕疵，手指如同春笋一般尖细，说明她也不擅长兵器。
那一日她随手掷出的金钗又快又准，说明她的暗器功夫应该不错。
就是不知道如果她和自己交手，究竟谁能够占上风。
想到这里豆豆扯了扯唇瓣：“我倒是巴不得能去呢，可惜根本轮不上，每日在府里被老王妃念叨霍家的香火大事儿，我都快烦死了。”
陆九笑了笑，用旁的话题岔开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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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禁止出入
很快便到了八月初，永泰帝离宫避暑已经二十日。
京城四处看起来也格外平静，平民百姓们依旧为生计奔忙，高门大户人家各种诗会酒会花会也是络绎不绝。
可以说整座京城并没有因为皇帝陛下的离开有任何变化，一切井然有序。
期间豆豆几乎每隔一两日就要同陆九小聚一回，在一起无非琴棋诗酒花，亦或稍微谈论几句时局，同样并无太大的异常。
实际上最近她过得十分煎熬，单是处理四处传来的密报就让她累得够呛。
她认为可能会有所行动的人十分平静。
譬如被圈禁的二皇子宇文恒，每日读书习字下棋，甚至可以一连好几日连书房门都不出。
再譬如被留在京里的泰王宇文怿，同样也是几乎不出府门半步，从前各种聚会上最受欢迎的泰王妃苏琳也变得格外低调，除了实在不好推脱的邀请，其他一律回绝。
倒是这几年一直夹着尾巴做人的恪亲王府突然活跃起来，处处可见他们一家人的身影。
几年前骚包男公孙墨和马将军府的人勾结暗害自己，豆豆就猜测宇文怿八成是和恪亲王有所瓜葛，后来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的确已经狼狈为奸。
加之最近几日马明玉的表现，明摆着就是知道云霓山庄那边要出事儿，实在让她不得不警惕。
看来裴廷瑜那女人果然有几分手段，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拉拢了马贤妃母子。
加上恪亲王二十年前就暗地里支持过宇文昊，他们这算是几股势力拧成一股了？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龙椅就那么一把，只不知他们打算捧谁做这个出头鸟。
宇文恒？宇文怿？宇文昊？还是……宇文荻那个老东西自己打算过一把皇帝瘾？
所以对于宇文恒以及宇文怿和苏琳表面上的平静豆豆丝毫不敢大意，吩咐人仔细盯着二皇子府和泰王府的一举一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