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龄玉还没有反应,珍珠却身子震了震,往前面跑去。
那是个被藤蔓植物遮得严严实实的山洞,如果不是那条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呢。
苏龄玉只看了一眼,珍珠站在那里,面容呆滞。
“他是……李郎……”
苏龄玉默,这都能认出来?
傅汝炎过来,挡住苏龄玉的视线,“龄玉妹妹莫怕,这人怕是死了许久了,一会儿我会让人通知村里的人。”
说着,他叹了口气,“这人的右腿缺失,或许是被什么咬掉了。”
珍珠转过头,“是右腿吗?”
傅汝炎点点头,就看见从她的脸上浮现出怔忪,滑落两行眼泪来。
“那年,我见到的小白狐狸,也是伤了右腿的。”
“它真的很漂亮,白白的一团,我便忍不住放了她,尽管我知道,李郎很想抓住它,那身皮毛城中有人出了高价,他可以换很多银子,可以离开村子……”
第三十六章 不过如此
珍珠后来还断断续续说了什么,苏龄玉却没有耐心听了。
直到他们离开,珍珠似乎仍然站在那里,口中轻轻地念叨着什么,脚边,乖乖地趴着家里养的狗。
……
“姑娘,您相信有狐狸精这样的精怪存在吗?”
青芝觉得异常神奇,过不了多久就要问一遍,“那狐狸是不是来找李郎报仇的?或者找珍珠报恩,让她看清楚李郎是什么样的人?”
苏龄玉靠着车窗看书,“信则有,不信则无,心存敬畏就好。”
青芝拍了拍胸口,居然双手合十地祷告起来。
苏龄玉看着好笑,天知道这小丫头再祷告什么。
她的余光又扫到角落里那盏小狐狸灯,“晚些时候,将灯点了吧。”
……
车队的行进速度隐隐加快了一些,傅汝炎原本还担心苏龄玉能不能适应,后来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苏龄玉并非矫情羸弱之人,他们怎么安排,她就照做,一句怨言都不曾说过,倒是让傅汝炎心里越发怜惜。
在途径的镇子上找了家最好的客栈,傅汝炎特意带着龄玉去酒楼吃饭。
“这家酒楼的菜十分出名,这些天辛苦妹妹了,妹妹想吃什么千万别跟我客气。”
苏龄玉也不是客气的人,凭着喜好点了几个菜,云淡风轻的模样,引得周围都飘来了一些注意的目光。
“再走几日就到平城了,祖母一定等不及见妹妹了。”
傅汝炎举了举杯子,苏龄玉笑着喝下去,尝到了淡淡的酒味。
“妹妹浅尝辄止,这里的梨花醉喝着清淡,却也有些后劲了。”
这是酒?
苏龄玉将杯子拿到眼前,她让青芝酿的桃花酿比起这个来酒味都重,那玩意她一个人喝半坛都没有问题……
不过顾及形象,苏龄玉含笑点头,做人还是含蓄点好。
几杯梨花醉喝下去,傅汝炎脸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绯红。
两人之间说话也稍稍没那么多顾忌,说着说着,就提到了珍珠姑娘的事情。
“珍珠姑娘的爹娘也不容易,幸好,珍珠姑娘如今已是好了。”
傅汝炎轻声叹息,悲天悯人。
苏龄玉嫩白的指尖在桌面上随意画着,“只是表哥,那位李郎成亲之后又遇见了心爱之人,便弃珍珠于不顾,你觉得他的做法如何?”
“不好。”
傅汝炎很快摇了摇头,苏龄玉抬起眼睛,眸子似乎被梨花酿洗过一般发亮,“你觉得不好?”
“不好,如何能弃发妻于不顾?”
傅汝炎十分不赞同,“怕是那李家兄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因此才将陪嫁全数还了回去,也算将功补过。”
苏龄玉慢慢地笑起来,只眼里的光却没了。
“那若是表哥,设身处地,又会如何呢?”
苏龄玉声音轻柔,带着若有若无的诱导,一旁的安伯面容严肃,轻轻咳嗽了一声想要打断他们的交谈。
奈何此刻的傅汝炎已有了几分醉意,且面前苏龄玉笑颜如花,他哪里还能听见什么咳嗽声?
“若是我?唔……,我定是会诚心诚意地征得妻子的谅解和同意再行事,绝不会让她受这般委屈,即便我心另有所属,我也定然会给她尊重和体面。”
“是……这样啊……”
苏龄玉提起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
方才还觉得只有些甜意的梨花醉,这会儿却没了滋味。
也是,她想多了,这里是宁朝,还真指望会出个什么三观奇特的人不成?
虽然在她的观念里,婚姻不仅是感情而是责任,可在允许三妻四妾的宁朝,责任就是个屁。
傅汝炎反倒是眼睛亮亮的,似乎还想趁着这个话题再说些什么。
“龄玉妹妹,我……”
“少爷,您有些醉了。”
安伯及时地上前,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稳稳地扶住了他。
傅汝炎这才仿若打了个激灵,垂下了头,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太阳穴,“好像确实喝多了。”
傅汝炎被安伯扶回了房间,苏龄玉却说想多坐一会儿。
清甜的梨花醉顺着喉咙滑入,带出丝丝的凉意。
她不是看不出,傅汝炎对自己有一些好感,只是他们两人的关系根本不可能。
表哥表妹什么的,苏龄玉没法儿接受。
况且……
她牵了牵嘴角,抬手又饮尽一杯酒,所谓好感,也不过如此……
……
快到傅家的这几日,安伯过得相对轻松。
苏龄玉不知道是不是忽然认清了自己的身份,跟少爷总算是隔开了一些距离。
有时候少爷主动找过去,苏龄玉也会客气地注意言行,这倒是让他放松了不少。
“少爷,龄玉姑娘,到平城了。”
安伯的声音传来,苏龄玉掀开车窗,远远的便看到了一道城墙。
今日天色有些暗沉,那城墙仿佛一道浓墨似的,让人看了心里就生出敬畏来。
车队很快进了城,又行了半个时辰才渐渐停下。
“炎儿!”
外面有人声音激动,苏龄玉出了马车,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拉着傅汝炎,眼里浮现着泪光。
“娘,这就是龄玉妹妹,我在信上提到的。”
傅汝炎有些不好意思,娘真是的,怎么总将他当成是小孩子呢?
那妇人抬起头望向苏龄玉,脸上是和善的笑容。
“你就是龄玉吧?我可怜的孩子,舅母早就盼着能见到你了。”
苏龄玉规规矩矩地见礼,没有一丝不妥当的举止,何容心里惊诧,这便是苏家苛待的姑娘?怎么瞧着比娇养的女儿也丝毫不差?
“我是你舅母,路上累着了吧?快,快进去吧,老夫人一早就等着了。”
何容亲亲热热地拉上龄玉的手往里走,那热络期待的神情,让青芝忍不住红了眼眶。
真是太好了,姑娘也是有人疼的了。
……
傅家的宅院比起苏家来要气派许多,主要是有钱。
他们也不讲究什么谦虚,就喜欢好看,贵的东西,苏龄玉走在当中,总觉得金碧辉煌。
“你外祖母听说了你的事情,连连哭了好几日,苏家竟然做出如此的事情,你放心,我们傅家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多谢舅母。”
苏龄玉温顺乖巧,多一句话都不说,温婉可人的模样让何容心里再次诧异。
安伯的信里也提了苏龄玉的性子,不娇气,不蛮横,可就是让炎儿上心了。
何容原本以为会是个柔柔弱弱让炎儿生了恻隐之心,可这会儿瞧着也不像,这姑娘举手投足间自信着呢。
第三十七章 手足之情
不多时,几人已是来到了主屋。
苏龄玉跟在后面,刚走进去,就听见一声压抑不住的哭腔。
“我的儿……,快走近些,让外祖母好好瞧瞧……”
苏龄玉淡然的心境,也忍不住被这饱含情绪的声音给打动,抬眼看去,一个长者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主动往她的方向走过来。
这便是苏龄玉的外祖母,傅九如的娘,傅老夫人。
苏龄玉立刻上前两步扶住老夫人,眼眶微微泛红,“外祖母。”
她声音刚落,傅老夫人脸上老泪纵横,捧着龄玉的脸看了又看,“跟九如丫头,长得可真像……”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屋里气氛一时间充满了伤感。
最后还是何容上前劝阻,“龄玉丫头快别哭了,老夫人身体不好,不能太激动。”
苏龄玉于是擦了擦眼泪,眼睛微肿着开始安抚老夫人。
……
傅老夫人是真觉得对这个外孙女儿亏欠了许多,这些年若是傅家再强势一些,或许龄玉丫头就不会受这么多的苦。
她拉着苏龄玉不放手,言辞怜惜,一句句地问她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说得刚收起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老夫人,你看龄玉丫头赶了这么些天的路也累了,不如让她好好休息一个晚上,明儿趁早让她认一认咱们家的人如何?”
何容轻声相劝,傅老夫人瞧出了苏龄玉脸上的倦意,这才收了眼泪,不舍地让苏龄玉先去休息。
苏龄玉告退,何容亲自带着她去了院子。
“这还是你娘未出阁前住过的院子,你瞧瞧喜不喜欢。”
苏龄玉是喜欢的,院子并不小,宽敞明亮,里面种着不少花花草草甚是喜人。
“多谢舅母。”
“傻孩子,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何容笑眯眯地拍了拍苏龄玉的手,“若是缺什么千万别跟舅母客气,快去休息吧。”
……
苏龄玉很听话地去洗洗睡了,她不喜欢多想,既来之,则安之。
何容回去之后,却直接将傅汝炎叫去说话。
“炎儿,后日就是你慕香表妹的及笄礼,你可准备什么贺礼了没有?”
“已是备好了,慕香妹妹平素喜爱弄香,我这次特意买了平城这里没有的香料做为贺礼。”
何容点点头,“你倒是有心。”
她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算起来,龄玉丫头已经过了及笄,不过苏家怕是早忘了。”
说起这个,傅汝炎到现在都满心愤慨。
“娘,你都不知道苏家人有多可恶!将龄玉妹妹扔在乡下不闻不问,每月不给月钱,生病不给请大夫,龄玉妹妹险些就……”
何容目光微微闪了闪,“你能对龄玉丫头手足情深,这很好,只是娘希望,仅仅是手足之情。”
“……”
傅汝炎愤慨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他猜到了安伯会告诉娘,可是他没想到,娘会在他刚回来就跟他说这些。
原本,他还想着若是相处一些日子,娘会不会发现了龄玉的好……
“炎儿,娘从来很少会拒绝你什么,只是这次不行。”
何容面容坚定,“等到慕香及笄,你和她的亲事,也要抓紧操办了。”
傅汝炎头一次,不想从他娘的口中听见自己的亲事。
他没有向从前一样用顺从的态度温润的口吻应下,而是沉默着,将头垂了下去。
何容心里“咯噔”一下,她是不是小看了苏龄玉在炎儿心里的分量?
可这两个孩子相识才多久?
何容觉得,傅汝炎对近苏龄玉的感情,大部分该是同情。
一个从小死了亲娘,又被苛待的丫头,确实很可怜,加上傅汝炎从来是个心地善良的。
“好了,这事儿以后再说,你刚回来也乏了吧,娘已经让人给你准备了水,洗一洗好好儿睡一觉吧。”
从何容的屋子里出来,傅汝炎眉间的愁绪久久不散。
该怎么才好呢?娘的态度坚决,是一定要让自己迎娶慕香妹妹的,他该怎么做才好呢?
傅汝炎脑海里浮现出苏龄玉轻柔笑容,他莫名想起珍珠和李郎的事情来。
龄玉妹妹问过他,设身处地,他会如何做,现在,似乎自己真的面临那样的情况了……
……
第二日一早,苏龄玉便起身了。
青芝已是准备好了她要穿戴的衣衫和首饰,都是挑了华贵大方的风格。
苏龄玉由着她折腾,这会儿也不嫌弃重了。
什么样的场合该做什么样的打扮,苏龄玉不会为了自个儿舒坦连礼数都不顾。
等到青芝妆扮完毕,她后退了两步,看呆了。
“姑娘,您可真好看。”
苏龄玉弯了弯嘴角,她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不过小丫头惊为天人的表情还是逗乐了她。
起身出了院子,苏龄玉去给外祖母请安。
今儿的正屋里人可比昨个儿要多了不少,一个个看向苏龄玉的眼神都充满了好奇。
苏龄玉神色平静,举止端庄,落落大方地给傅老夫人行了叩首礼。
“起来,快起来。”
傅老夫人眼角湿润,“方才,我就像是瞧见了如丫头一样。”
屋子里众人表情各不相同,多数是惊艳疑惑的眼神。
炎哥儿送回来的家书里,可是写了苏龄玉的遭遇有多么的凄惨可怜,说若是他再迟一步到苏家,她或许就惨遭毒手了。
然而现在瞧着,这么个清灵雅致,气质沉静慧黠的姑娘,哪里就像是被折磨大的?
何容笑着走上前,“来,龄玉丫头,这是你舅舅,是你娘亲的兄长。”
她领着苏龄玉走到一名男子面前介绍,这是傅九如的兄长,傅敬一。
苏龄玉先行了礼,才用余光去看自己的这位舅舅。
方方正正的脸,眼神锐利明亮,这会儿正看着她慈善地笑着,眼睛里甚至有着怀念的光芒。
“看着你,我就想起你娘小时候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傅敬一深吸了一口气,将声音里的颤抖压下去。
他从小与傅九如关系最好,连出嫁都是他去送的,可是后来傅家分了家,他一人要撑起家中的产业,便没了空闲去打听九如的事情。
傅敬一得知苏龄玉的遭遇时,险些控制不住体内的气血想去苏家大闹一场,何容劝了很久才劝下来。
如今见到苏龄玉,不论容貌气质都与九如很是相像,傅敬一心里滋味万千。
没能护好妹妹,妹妹留下的这个女儿,他是一定要护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