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年年纪轻轻,就可弹奏出如此动人的曲子,想必,是写给心上人的吧?”
李鹤年笑笑不语,宫女们雀跃起来,蓝珊打趣道:“鹤年!别害臊,你不会是看上……宫女姐姐我了吧?”
“哎哟!珊姐你真不要脸!调戏小孩子呢你!”众宫女忘乎所以,闹腾起来。太监上前道:“胡闹!在王爷面前休得言语轻佻,曹娘娘知道了……”
“哪有言语不当?别扫大家的兴!”李琎呵斥太监。
“是!”
太监退了回去——说来,他们又何尝不被这琴声所感动到呢?只是习惯了保护主人,自己的哀乐喜怒早已排到了后面,渐渐便没了隐踪,变得不再重要了。今日这深情委婉的琴声,兴许带给了他们一些安慰!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李鹤年又弹了几遍,因为还未取名,李琎便赐名《韶光曲》……
傍晚,李鹤年和李琎回梨园。而此时的谢阿蛮,正焦急地等待着明日的到来。
杜昭仪从宫外找来的那两个妇人,说起来还真有些让人羞涩:谢阿蛮本以为她们只是进宫传授自己舞技,没想到,那瘦妇人授自己胡人如何扭腰的技巧之外,胖妇人还教自己很多男女的合欢之术。想来,入宫前自己已不是处子之身,但也就有过那么一两次,况且都是草草了事,并没有真切感受过男女之间交合的快乐。入宫这么久,就更没有那方面的体验了。这次杜昭仪特地让那胖妇人教与自己很多宫外名妓们专用的招数,她还给自己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竹管,说如果有幸被皇上临幸,便用装在珠管内的沾了黄鳝血的棉花放入下体,侍寝后便可如处女一般见红,如博得皇上欢心,那下一步的计划就更好实施了!
谢阿蛮喝着李贞儿喝剩的抹茶,烛光下她打量着自己:卸了妆后任光滑细腻的皮肤,都是自己长年累月努力保养得来的。这些年不论怎么艰苦,领来的俸禄必先拿出一部分购买驻颜膏。只盼着,自己有朝一日成为艺人们都渴望成为的、地为高贵的宫廷内人时,与其他内人站在一起,不会被比下去。
想着为此而付出的努力,谢阿蛮不禁觉得有些委屈。一颗泪珠滑出眼角滴了下去,“嗒”的一声在梳妆台上炸开——夜是这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眼泪滑落的声音——那个人!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此刻也许正在边疆想念着他的心上人吧?
他只会想着他的何满子,而不是我!
一想到高仙芝,谢阿蛮似乎后悔这些天来配合杜昭仪做的这一系列准备,他知道如果做了皇上的女人,就永远不可能再有机会得到高仙芝的爱。接着,想到高仙芝看何满子的眼神和他处处忽略自己存在的往日,一团莫名而来的怒火在谢阿蛮胸膛燃烧:在这宫里,有权有势才是我努力的目标,什么高仙芝、何满子!等我得了圣宠,坐上了内人之位,和你们平起平坐,我再慢慢的出这口气!
☆、第十五章 行宫有旨
谢阿蛮猛地起身,扯下一件白色薄纱披风就走出了殿。
未央宫夏天的夜晚很凉,这是宫内人人都知道的常识,但谢阿蛮没想到这一出殿外,就被沧池扑来的凉风吹得手臂上全起来了鸡皮疙瘩。想回去换件厚的披风,但又嫌麻烦。就这样衣着单薄地朝梅可儿寝殿走去。
行进在烟雾缭绕的甬道上,谢阿蛮不知被哪来的失落感缠绕着,这丝丝凉风就像此刻自己的心境——一个女子,再怎么执拗,再怎么要强,有些事,有些人,越想忘点越是忘不掉!
前方,一个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谢阿蛮本想亲自到梅克尔寝殿去找她,没想到她自己倒提着个灯笼出来了!谢阿蛮对着梅可儿那纤细的身影道:
“可儿!我今夜略感郁闷!本想去你那找你说说话,没想到你自己也出来了!你我真是想到一块去了,每次夜里出来总能遇上!”
这梅可儿近来见不到寿王,心中也倍感煎熬,睡不着便想到谢阿蛮。上次被她吓得个半死,今夜也不是偷着去见寿王,所以提着灯就往这边走来了。
听到谢阿蛮的声音,她伸长脖子笑道:
“嘿!还真是!我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这个怪女人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两人咯咯咯笑了起来。
“这次我可提着灯,你吓不着我了吧?”梅可儿走近了问道。
“谁要吓你了?上次是你自己做贼心虚,遇见个人就叫的跟见了鬼似的,哈哈……”
“你说什么?遇见个人?你这女人,不仅奇怪,还挺能颠倒黑白的啊!哪天我也在哪躲起来吓吓你,看你叫的声音大还是我叫的声音大!”
二人你一言我语,缓缓走在沧池边上。不多会儿,就走到上次交谈的地方。坐下后梅可儿道:
“看!海棠都结果儿了!今年的果儿可真多啊!”
“哎!多多少少有什么关系!没人愿意吃那酸涩的果儿,结的再多也是白费力气!喂鸟的!”
“切!要是有空啊!摘下一些,洗干净除掉子儿,用冰糖水煮开腌渍几天,再取出来风干,就变成甜甜的蜜饯了!别告诉我你没吃过蜜饯。”
谢阿蛮瘪了瘪嘴:“说得跟自己会做一样,会吃算什么本事?”
“嘿!你这馋嘴的婆娘!你看这禁苑这么多树都抢着接出甜的果实,偏它接出的又酸又涩人人避而远之。就像这梨园,这皇宫里,人人都使出浑身解数要博得皇上的恩宠,可偏偏就有像那曹燕娜姬娘娘那样的人,不争名夺利,远离是非,反倒活得清闲自在!”
“你真欣赏她那样的人?”想到自己近来的事,谢阿蛮若有所思。
“是啊!”梅可儿回答得很干脆,这些日子,和寿王在一起已经是她生活的全部,什么名满长安和荣获圣宠,对她来说已没了往日的吸引力。
“那你真不打算回梨园了?以后就给人拿衣服梳头扫地一辈子?”
“也许吧!那又如何?”
梅可儿做出与自己截然相反的选择,竟让谢阿蛮暗暗对她有些敬佩:“她这么做,就意味着放弃成为光鲜亮丽的内人,选择做个默默无闻的宫人。她的容貌和才华绝不在自己之下。换作自己,要放下这一切,那是永远做不到的。自己一定要成为内人,享受作为艺人该有的最高待遇,而不是喝别人喝剩下的抹茶粉。”暗忖着的谢阿蛮伸出手叠放在梅可儿手背上,道:
“说来也怪,每次无聊,无法入睡出殿总能遇到你,和你说话总让我觉得心中畅快许多,你我又都是小宫人,不如就结为姐妹吧?”
梅可儿转过头来一喜:“嘿!正好!我也正有此意,我们就对着那棵海棠树结拜,往后就如亲姐妹一般往来!如何?”
“好!”
说着二人起身齐齐跪地,对着前方的那颗海棠树道:
“我!梅可儿!”
“我!谢阿蛮!对神灵盟誓!今日愿与梅可儿(谢阿蛮)结为姐妹,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三拜完毕,梅可儿起身道:“妹妹!从今往后我在这宫中就算是有了自己的亲人了!”
谢阿蛮握着梅可儿的手道:
“妹妹?其实……其实我与你一般年纪呢!”
“啊?”
“既然做了姐妹,就不能瞒着你这事。当年我入宫,家中祖辈卖艺为生,对这一行较为了解,所以出于对我未来的考虑,父亲母亲有意虚报了我的岁数!”
刚刚结拜完姐妹,谢阿蛮就把这些秘密告诉自己,想必她真的把自己当作姐妹了!李贞儿很感动,道:
“那有什么要紧的?今夜你我结为姐妹,往后在这宫中就有了照应,谁做姐姐谁谁做妹妹都一样!”
“你想得美哟!”谢阿蛮撅起嘴吧道,“让我叫你姐姐那可不行,这样吧!有人的时候我叫你姐姐,没人的时候你叫我姐姐可好?”
“那不是错乱了吗?谁有那个空闲跟你换过来换过去的?就这么定了!”
“不行!那……那我们互叫对方乳名吧?这样显得更亲密!”
“这个办法好!我乳名叫可可,因为我母亲认为女孩子要随时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才讨男人欢喜,所以叫我可可,你呢?”
“你现在不就楚楚可怜的样子吗?”谢阿蛮笑道,“我啊?我就叫阿蛮,没怎么变过!”
“好吧!阿蛮!”
“可可!”谢阿蛮摘下自己的玉镯,“这是你我结拜的信物,你可要好好带在身边哦!
梅可儿也将自己佩戴在头上的金钗送与谢阿蛮做为结拜的信物。两人交谈了好一会儿,才各自回去休息。
隔日。
梨园供奉官李辎和大明宫的公公来报,皇上将前往禁苑行宫太清宫避暑,特邀内人何满子和公孙大娘前往,其他随从艺人和节目让梨园都都知自行决定。
接完了旨,近来处处不如意的公孙大娘难掩兴奋,回寝殿时握着任鸿方的手道:
“姐姐!皇上他还是没忘记我!上次望春宫庆典他没有钦点我独舞,我曾为此默默落泪过,没想到这次出游太华园,我又可以为他献上我最新改编的剑舞了……”
看着这么高兴的公孙大娘,任鸿方却默默叹着气:想当年自己脸上开始爬上皱纹,白头发开始一根一根冒出来的时候,被皇上诏见的次数也渐渐少了。那段时日,就如公孙大娘这般,几个月等来一次召唤就乐得像开了花似的,总以为自己也算是为皇上献过艺、侍过寝的人,皇上总会念旧情没忘掉自己的。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知道和醒悟。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皇上那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漂亮的女人。那些渐渐老了,久不久召唤一次的内人,顶多算是无意中点到名册而已,绝不会是因为念着你而叫你过去的。
看任鸿方不说话,公孙大娘问道:“姐姐为何不悦?难道你不为我高兴吗?”
☆、第十六章 赴太清宫
“呵呵!妹妹啊!你我都这般年纪了!我还有什么看不开的?都知之位也是有你我才坐上去的,我怎么会不为你高兴呢?”
“那妹妹不知姐姐为何突然这般安静,一句话也不说?”
任鸿方将心里的话告诉了公孙大娘,听着她便红了眼,道:“你我所做之事,我偶尔也有所迟疑,但再看看现在这般境地,没了赏银有一天也会坐吃山空,每月领着那点可怜的俸禄过活。所以我就更加确定,你我的选择没有错!再不抓紧以后只会落得个满头白发,老死宫中;只有有权有势,才能在梨园,在宫里受人尊敬活得自在!”
任鸿方缓缓走着,微微转过头去望向沧池,深深地吸了口气,道:“除掉清清的那晚,我也想过收手,她临死的眼神让我想到我们那这几个孩子。”
“我们这也算不得什么!你看这汉朝遗宫,还有大明宫,哪个宫殿底下不是藏着千万具白骨?大家都是踩着别人的肉身往上爬的,过去了就别再提那个丫头了!我们不是已经给她家人一笔钱了吗?够他们花了!”
公孙大娘反过来安慰任鸿方,但也难掩自己的心虚。她自己也无法忘记当晚那渗人的画面,清清那紫黑的脸让她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凉。定了定神她突然话锋一转,低声道:
“这次杜昭仪说不容许再有闪失,姐姐你在梨园做都知,看稳些才是!”
“我知道!”……
何满子接到被皇上亲诏的消息,回姝临殿便开始着手选曲。想起宫外贺智黎来信,说娜则往香天赋异禀,加上她苗族自身独特的演唱方式,是个可造之材,只要加以指正,将来必成大器。她也想听听贺智黎所描诉的苗歌演唱技巧是怎么样的一种方式,便让紫蝉去月痕宫把娜则往香叫回。
到了月痕宫,李琎听说娜则往香要回姝临殿,也要跟着前来,李虫儿和李鹤年也跟着……
“叫一个!来了四个!你们啊!就闲着这几年了,往后长大了,都各自有各自的事,就不会再有这样闲暇的时光咯!”看着进入殿内的几人,何满子感叹道!
“何内人!您不是有充足的时间吗?我们以后就像您一样,生活在未央宫,就有足够的时间在一起了!”李琎答道。
这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但何满子听起来却如千斤重——过着这样的生活,却付出了再也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的代价,真希望他们的未来不要像自己一样。何满子淡淡一笑,回道:
“这未央宫有什么好的?你们只要别忘记现在的心中所想之事,朝着那个方向,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不被其他因素干扰和击退,成为自己理想中的那个人,到那时,不管生活在哪里,你们都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几人似懂非懂,李琎却会出大意。没再往下说。
何满子对娜则往香道:“娜!贺前辈说你们苗族人唱歌有一种特别的技法,犹如蝉鸣,你能给我唱一曲吗?”
别的娜则往香兴许会还需学习,但说到唱歌,就像鱼儿被放入水里一样,她张口就唱起了家乡的苗族山歌。
随着她那清亮的假音与高低音快速的转换,组合成一曲结于天地间的思乡曲。何满子惊叹不已:这犹如天籁的歌声有一种魔力,能够让听者如同置身于青山绿水间。那高低音的转换、婉转悠扬的颤音饱含着朴实的深情,同时也参杂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听完,几人泛红着眼却面带着微笑,李琎道:“娜儿!你会唱歌?你家乡的歌这般动听!怎么昨天不与我们一起分享呢?太好听了!”
一旁的李鹤年也跟着道:“是啊!是啊!娜原来是深藏不漏的演唱高手,你要是留在梨园做艺人,肯定不输职业歌者,而且你的歌声独树一帜,肯定容易被人记住,将来定会红遍长安。”
惊叹之余,何满子也听出娜则往香演唱时有些气息不足,道:“好了!娜以后啊!肯定是要留在梨园的,不过这之前,要学的本领一定都要学好,以后才能驾驭更多曲风!
“真的吗?何内人?我要留在宫中?我不回贺师傅那里了吗?我……我有点想她呢!”
“是啊!你是愿意留在宫里还是要回去她那里呢?”
“你们对我都好好,在哪里我都愿意。不过贺师傅更年长,我想……我想在她身边!”
看娜则往香小小年纪,就知道敬爱长者,作为一个艺人她已经具备了良好的品格,何满子道:“好!等我们去太华园回来,我就送你出宫好吗!”
“太华园?”
“是啊!太华园离这里有十里路,不过是在禁苑的范围之内,那里有行宫太清宫,你不是喜欢山水吗?太清宫旁就是苍龙岭和玉秀峰,山上有数不尽的奇花异草、仙洞和瀑布,你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