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鸿方知道罗衷珂是在说自己悟性差，但眼下你只要她继续病下去，早晚要让出都都知之位，心里早已了开了花的她根本不在意这些，不屑地翘起嘴角微微晃了晃脑袋，没有说话。
见她这般，罗衷珂却有些气，接着道：“我活到这把年纪，亲眼见过太多艺人的起起落落。入宫，得到皇上欣赏，上去了总会一时春风得意忘了形，等年老色衰皇上不再昭见后，自己又没有其它才能，无法胜任教坊其它要职。最后过着比冷宫里的妃子还要凄惨的生活！”
罗衷珂虽没有点名道姓，但说的就是像任鸿方和公孙大娘这类的艺人，只见任鸿方瞪了一眼角落，嘴角微微上翘，接过话，道：
“不管凄惨不凄惨，好歹人家也是风光过的，总比一生什么都没有过的人强！”
“什么都没有过？怎么可能！不管是姐姐你，还是我。再卑微的人来到这世上肯定有过自己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东西。除了当今圣上，再高贵的人也不可能得到世间所有人爱戴。我们艺人如果做得好，得到的荣华富贵都差不多，但选择如何在这世上生活，每个人却都不一样。有人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为了名利谋害他人性命，也有人矜矜业业在梨园里奉献自己的一生！名利来的快去也快，人的一生之中，真正得到的，只有那些温暖过别人或被他人温暖过的心灵深处的记忆，其他都只是短暂的呢！”
“何内人说得好！”
罗衷珂笑着鼓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中带着欣赏。其他都知虽然知道一旦罗衷珂退位，有很大可能公孙大娘和任鸿方会利用杜昭义的势力接替该位，所以都只是静静坐着甚少发言。但何满子这一番话却也说到同是艺人的他们的心里，心中不禁有些触动。
“姐姐？何都知可千万别这么叫，我受不起。我就不知道这些，我只知道何内人你现在仍得到皇上的宠爱，处处占尽优势。没有经验就可以座上都知之位，别人拼了老命说不定一辈子都只是个梳头的丫鬟而已。这宫里啊！就是这么回事！”任鸿方冷冷地说道。
“任都知，我比你还年长，记忆力好像比你更好些，我刚才已经说过，很多时候是看做事的能力，而不是有无经验！她的经验不是你说没有就没有的，现在离明年八月的册封大典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我的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何内人做的怎么样这段时间大家都可以监督，如果一个月后何都知把梨园处理得乱糟糟的，我二话不说，就让你们来挑选合适人选，如果她把梨园管理得仅仅有条，那我就退下都都知之位直接让她来做。”
“都知大人！您……”
罗衷珂一时气愤把自己打算让何满子做都都知的计划说了出来，何满子担心这样更刺激任鸿方连忙阻止，但为时已晚，罗衷珂已把话说开，几位都知都你看我我看你，空气中透着不服气和怨气，任鸿方涨红着脸，乜斜着眼盯着大家围坐的长桌，冷冷地说：
“都都知大人您这是有意偏袒何都知了？你说的对！时间还早着呢！是什么个结果谁也拿不准，大人你的腿最好快些好起来，不然何内人就真的代你坐上都都知之位了！”
“还不算晚！任都知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是在威胁我吗？我既然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就一定会这么做，我会提名她做都都知的接班人选……”
“都都知大人！您现在最好先把病养好，任都知和其他几位如果有意见，可以一起来和我共同管理梨园……”
何满子正说着，任鸿方立刻打断道：“何都知，你可真会推卸责任！我们的都都知大人都说了给你一个月时间，看看你适不适合坐这个位置，怎么想到把我拉去和你一起管理起来了？我没那功夫！”
“可以了！别争了，还把不把我这个都都知放眼里？”罗衷珂拍了一下桌子，“我已说的很清楚，就这么办吧！”
傍晚，任鸿方匆匆感到公孙大娘寝殿，想到罗衷珂怒斥大家的样子！她心里憋着一肚子怒火，怒骂着：“罗衷珂！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的都都知之位只是柳婕妤趁势把你往上拱而已，还真把自己当首领了？这笔账我一定会和你算清的！”
进了门，公孙大娘便迎了上来，道：
“姐姐来了？还没吃饭吧？”
“气死我了！哪有那心情吃！”
“怎么了？”
任鸿方把今日发生在梨园的事对公孙大娘说了一遍，公孙大娘怒目切齿道：
“她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看她年纪比我们大，见到她我都不想给他行礼，穷的响叮当，一辈子无权无势，要不是我两弄死朱碧华和金玉秋，让她那只瞎猫碰到死老鼠当上都都知，说不定现在还是个守着寝殿的老太婆呢！赶对姐姐你蹬鼻子上眼起来了！不给她点厉害，她还以为我们好欺负。”
“对付她倒是小事，取了她那条老命容易得很，就是那何满子可不是省油的灯，上次我们就败在她手里，她要是真的管理起梨园，那你我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是啊！她真的说会提名何满子做都都知？”
“当着我们所有都知的面说的，还有假？一提我就来气！她是不打算和我们客气了，既然她撕破了脸，那我们也不用再和她客气，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公孙大娘道。
“妹妹可有好法子？”
公孙大娘和任鸿方互看一眼，两张脸突然蒙上一层灰色，就像当年她们计划弄死丫头清清和朱金二人一样，公孙大娘道：
“办法倒有一个！而且做起来不难！”
任鸿方凑上前道：“妹妹快说！”
“要对付她有何难？她不是说等她腿脚好了就会重新全权处理大小事务，给一个月的时间让何满子来管理梨园，做出成绩给大家看吗？”
“的确这么说的！”
“那我们就不让她的腿脚好的那么快，在找些人给何满子些苦头吃吃，等何满子什么也做不好，她的腿也不见起色，到时，我们就上报梨园教坊使，何满子没了声望就做不成都都知，她病重自然就无法胜任，都都知之位不就自动让给我了么？”
“哈哈哈……”任鸿方开怀大笑，道，“还是妹妹倒带瓜子灵光，就这么办吧！”
隔日，罗衷珂正等着梨园厨房送午餐，不方便走动便对阿萝道：
“阿萝！你去看看我们的饭菜送来了没有，怎么这么晚还没送来！”
“好的！”
在梨园练了一早上功的阿萝正要走出寝殿，只见厨房的管事孔公公和一个小托着托盘的小公公走了进来，道：“罗都知，每日给你送饭送药的小公公生病了，往后啊，就让这孩子给你送菜了！”说着扬了杨脸让那位小公公把饭菜端过去。
他走上前，阿萝便从他手中接过，道：“有劳公公了！”
“姑娘客气了！这是我们该做的！”
罗衷珂半躺着在睡椅上，道：
“那孩子病了？什么病？严重吗？”
“哎哟！我的罗都知，您自己也病了还有那心思去管那些偷懒的小崽子们呀？现在就让这孩子给您送，要是有什么事再找我！”
说着便转身就朝外面走去，阿萝送他们到门口，道：
“二位公公慢走！”回来，看见那小太监已经把饭菜摆好了，阿萝有些意外，道：
“这位公公，我说今天是不是宫里有什么喜事啊？什么这么丰盛？我看看都有些什么！”阿萝一一细看，“海参汤，还有泥鳅，还有……烧鸡、狮子头、咸鱼、腊肠……”这么多美味！都是给罗都知和我两个人的量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小太监道：“姑娘！孔公公说是梨园特意安排的，知道都都知大人生了病，厨房特意安排的！”210
☆、第四十三章 梨园纷争
“就我们两个人，怎么吃的完这么多？要不你也做下来一起吃吧？”被阿萝扶起来坐到桌边的罗衷珂说道。
“不要紧的！都都知大人！我们都用过了才给您送餐的，怎么能和您一起用饭呢？您快些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突然丰盛起来的饭菜，让罗衷珂有些不放心，接着对那小太监道：
“孩子！那你就先回去吧！吃完阿萝会把碗碟送过去！你就不用在这等了，我老了，吃的有些慢！”
“那也行！那就辛苦阿萝姑娘了！小的告退！”
等那小太监走出大门后，罗衷珂道：
“阿萝！把那只小狗给我抓来！”
阿萝有些疑惑，练了一早上的功，肚子也有些饿了，拿起筷子就要夹起盘子里的大肠吃一口再去。罗衷珂用自己的筷子打了一下她的手背，道：
“先别吃，小心有毒！”
“啊？”阿萝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筷子，“这么香的饭菜，谁会舍得在里面下毒？这不是浪费食物吗？会被雷劈的！”
“去把拿只小狗给我拿过来！”
“啊？”看着院里那只一蹦一跳的小狗。阿萝有些不忍，“要真的有毒把那只小狗毒死怎么办？”
“哎呀！你这样心慈手软，以后怎么让我放心，这样下去，即使你不害人，迟早也会被人设套。”
阿萝依旧站着不动，贺智黎叹了口气，道：“那我们都不要吃了，把这些饭菜都倒了吧！”
“啊？”阿萝一听，张大了嘴道，“那可不行，那还是让小狗来尝尝吧！”
说着她便拿出一个小碗，将所有饭菜都一一夹出一点，装在下碗里拿过去放在地上给那条小狗吃，小狗嗅到这些食物的香气，自己就跑了过来，对着阿萝放在地上的小碗嗅了几下就吃了起来，看着它吃的那么香，阿萝叹了口气，道：
“罗都知，您看这小狗吃的多香，谁要是真下了毒，我定不会放过他！”
“呵呵！”罗衷珂笑道，“这宫里要弄死个人，在别人的饭菜下毒的事太多了，你无凭无据能把人家怎么样？再说，要是对方是个有权有势的，这么干了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自己被弄死了就只能自认倒霉，知道真凶是谁你也无可奈何！”
“皇宫真可怕！”阿萝看小狗吃完，待在一边看着，只见小狗吃完最后一块肉还意犹未尽，摇着尾巴抬起头仰望着阿萝，那两只发着光的圆眼睛鲜活而明亮，不像是中毒的样子。阿萝转过去对罗衷珂道：
“罗都知，您看！小狗没事！食物没毒。”
“嗯！的确！”罗衷珂淡淡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那就吃吧！”
阿罗又从盘里再夹一些菜给那只小狗，罗衷珂和她便开始吃了起来。
饭后，阿萝特地让罗衷珂在院里晒太阳，太医吩咐过，适当晒些太阳对骨骼有好处。坐在躺椅上的罗衷珂看着阿萝收拾碗筷的身影，想到当年那个瘦小的婴孩如今已出落成一个少女，开口道：
“孩子！你过来坐会吧！咱们说会话！”
阿萝回头看了看罗衷珂——阳光的照耀下，操劳一生的她，布满皱纹的脸上从未这样舒缓过。阿萝放下碗筷，缓缓地走上前，在罗衷珂身旁蹲下，道：“都知大人！您的确需要多休息！您现在看上去气色真的很好呢！”
“是啊！老了！的确有些力不从心了！等把这位置完全交给何内人后，我就好好休息上一段时间，如果皇上允许我出宫回乡，那我就出宫去，去过我的清闲日子！”
“出宫？您走了！那我一个人在这梨园，可怎么办呢？”
阿萝从小就跟着罗衷珂，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生活里，会没了罗衷珂的存在，心中不禁有些难过，一时有些迷茫。
罗衷珂笑道：“傻丫头！你要学会一个人面对未来的生活，即便以后不想做内人，长大了也是要嫁人的，做了人家的媳妇儿还要我这个老太婆跟着？你要学着习惯离开我，自己生活，知道吗？”
阿萝将头靠在罗衷珂的手背上，眼里泛着泪花，道：
“阿萝不嫁人也不做内人，阿萝会一直照顾都知大人您！哪里也不去！”……
傍晚，晚饭时间一到，送饭的小太监又按时端来饭菜，阿萝接住放桌上一看，又是湖鲜又是内脏的，热气腾腾在房间里弥漫开来，香味铺满了整个房间，罗衷珂闻到猪肝的味道便叫道：
“这猪肝汤真香，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老想吃猪肝！”
阿萝把菜都放齐，道：“那说明您身子虚，需要补补，想吃就多吃点，我给您盛一碗汤吧，您身子骨会很快就好起来的！”
阿萝拿起小碗，小心翼翼地连着猪肝一起盛上，放进一只小勺然后端给罗衷珂。因为想吃猪肝，罗衷珂接住就连着汤一起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喝了满满三碗。
喝了汤吃了猪肝后再吃不下其他东西了，罗衷珂让阿萝一个人继续吃，阿萝吃了一些，余下的就都全喂了小狗。
隔日，罗衷珂正式让何满子接替自己管理梨园事务，第一件事就是与都知们商讨如何收纳天下优秀艺人入宫之事。
何满子在比她年长的几位都知面前，感到有些紧张，虽然在这之前，她早已料想任鸿方和跟着她的人一定会找机会为难她，暗地里自己给自己鼓劲：可千万不能在他们面前表现软弱才可以。可现在，真的站在这里面对着她们，却不禁有些心虚。罗衷珂看出她的生涩，抓住她的手，道：
“何都知！以后就看你的了！我相信你一定会给梨园添加新鲜的血液，搜罗更多优秀的人进入皇宫为皇上献艺的！”
“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和指望的！都都知大人！”何满子稍稍松了口气，眼神坚定地回道。
上次阻止不成，回去和公孙大娘说了一通后，现在的任鸿方似乎更愿意静静地在一旁看着，等着。此时此刻，她始终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种冷静反而更让何满子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接着，何满子宣布过几日将是岐王生辰，让都知严如意代领一队艺人前去献艺。
那严如意在宫中从也算本分，从不不与人结怨，如今也不想得罪罗衷珂或任鸿方一方。可就在昨日晚上，公孙大娘特地到她寝殿，虽是装作一副无事串门的样子，可在闲聊中，似有似无地说些威胁严如意的话，严如意不得已，催着头半鞠着躬道：
“何都知，都都知大人！近来我身体不适，只怕无法带队，岐王生辰宴会最忌讳的就是我这样的人，能不能……”
严如意这话一出，任鸿方脸上立刻泛起一丝得意的笑意，故作姿态地盯着窗外那被秋风扫动的树枝：那一只在秋风中上下摇动的变了颜色的树枝，让任鸿方感觉，此时的它就像风烛残年的罗衷珂一样，只要稍等时日，那上面的树叶就会全部掉光，光秃秃地被寒冬凛冽的北风狂扫，死气沉沉再无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