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认并不胆小,也不惧怕蛇虫类, 但方才进入那间所谓的密室……不, 与其说是密室,倒不如说是“虫窟”, 并非说它地方有多大多高,而是藏纳的品种实在是太多了, 叫她进门的第一眼便震惊不已, 更别提一直往里走时, 沿途上见到的那些奇形异种,简直叹为观止。
但只看一圈其实也无需太久,但墨奚秉持对初来乍到的客人的特殊优待, 边看边逐个品种给侯苒介绍,从学称、外形、习性说到毒性和入药功效等,如同一卷人形的百科医书,除去她本身了解的那一部分, 也不知道这么听下来记得多少。
光说还不够,有时他说到一半,还要将那小小的笼子取下来, 让她伸手进去跟里面的家伙们“熟悉熟悉”,日后好相处???
……侯苒这才明白,来之前侯誉风说的那句“没分寸”,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说墨奚顾及她的安全, 让她碰的都是些温和无毒的品种,可毕竟是徒手摸活的,有几样还软绵绵滑腻腻又湿湿的,名字念起来复杂,似是小蛇抑或别的什么,总之再不害怕的人,一口气摸了这么多,也不禁冒出几分恶心。
“看得如何?是不是大开眼界?”
偏生始作俑者心情好得很,见她点了点头,还勾着嘴角跟后边面无表情的某人炫耀似的说,“看吧,就你嫌无聊,还不比小姑娘识货呢。”
“是吗。”侯誉风敷衍地回了一句,他可没错过侯苒明显变白的脸色,只懒得说破他罢了,“快午时了,打算做什么吃?”
这句也是替侯苒问的,他口味不挑倒无所谓,果然墨奚“哦”地一声,像是才想起这茬儿:“那我去做吧,你俩就随意转转,半个时辰后回来用午饭。”
说罢一溜烟地去灶房了,主动得跟昨夜赖他们打扫竹屋那时判若两人,侯苒有想过帮忙,但以自己的身量和气力帮倒忙还差不多,另一个人则丝毫不感兴趣,于是从善如流一同散步去了,正好她也缓解缓解心里的不适,免得食欲不振。
这山谷十分隐秘,翠绿的树林环绕四方,除了他们进来的那个洞口外,找不到别的出口,虽然后山有处小瀑布和溪流,但顺着溪流走却没有尽头,想必也是设了障眼的阵法,不叫人轻易发现。
“大哥哥,怀虚谷这么大,只有墨神……额,墨哥哥一个人在吗?”
侯誉风眉间一动,似听见什么不对:“旁人进不来。”
“那他一直留在怀虚谷,不回山庄了吗?”
“逢年过节或急事会回去,其余大多待在此处。”他皱了眉头,确实觉出有什么不对了,“怀虚谷?”
“……嗯。”侯苒一抬头见他神色有几分怪异,莫名忐忑,“怎么了?”
侯誉风:“你怎知此处是怀虚谷?”
侯苒一愣。
这是她上辈子听闻的,“圣手毒医”常年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唯独有一处地方是他每月会回去的——怀虚谷,虽具体方位不为人所知,但大家都这么说的,而且由始至终没提过别的地名,于是她顺其自然觉得墨奚此时所占的便是怀虚谷了。
可这话无法解释,侯苒也记不清昨晚侯誉风说起墨奚的往事有无提及了,似乎是有的,只好硬着头皮碰一碰运气:“……不是大哥哥告诉我的吗?”
侯誉风:“何时?”
侯苒语气自然:“昨晚啊,你说墨哥哥寻到了这个荒无人迹的怀虚谷,正合心意,便占为己有住了进来,不是吗?”
侯誉风垂眸看着她,目光淡淡,片刻才低沉地“嗯”了一声。
……不可能。
此地本就是无人谷,甚至根本无人知晓有这么一处山谷,何来的名字?上一世或许听过,但这一世他早记不得了,也从未听闻有怀虚谷一地,除非是墨奚自己取着玩儿的名字……但以这话唠的性子,要真取了名,能憋住不与他说吗?
那她所说的又是哪里?如何得知?
“你……”
他还想问什么,被远远传来的呼喊盖过了话头:“喂!饭做好了,你俩赶紧回来!”
“好!”小姑娘举着手臂朝墨奚挥了挥,不知有意无意,将方才的话题一揭而过,轻扯他袖子道,“大哥哥,我们走吧?”
侯誉风只得暂且放下疑惑,任她牵着一并往竹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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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夜间赶路不便,两人又多留了一日,侯誉风背着弓箭上后山打猎去了,侯苒在屋里待着无聊,忍不住好奇去看墨神医有何事要做。
主屋不见人,绕了一圈才发现他在药库里,屋门大敞,三面都是顶墙高的药柜,底下还有几个足有人高的木架子,放着些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单看外形,想来装的大概是些配制好的药膏、药丸等。
“小姑娘,闲着没事儿啊?”
清朗的男声从上方传下来,侯苒抬头,看见墨神医正踩在高高梯子上,一手拎药袋子一手扶在某个木格上,转头冲她笑道:“没事就来帮我干点儿活。”
闻着满屋子的药草味儿,清淡甘香,久违又熟悉的回忆扑面而来,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呀。”侯苒点头,提着裙角跨进门去,来到梯子下习惯性地伸手扶了扶,“要做什么?”
“梯子很牢固的,用不着扶。”墨奚关上木格子,往下指了指那堆在药柜一角前的数十个小麻袋,道,“你将那些药材分别添进药柜里……呐,在你脚边有本百草图鉴,你就照着上面的画,看清楚草药的名字再往里面放,实在不认识再问我,别放错了。”
侯苒点头,以前在医馆常常做这样的杂活儿,对她来说轻而易举,捡起图鉴去拿了几个药袋子,一个个解开绳结辨认,然后再找相应的药格子放进去,驾轻就熟,等墨奚第二回 低头去看时,角落的那堆草药已经少了大半。
这么快?别是放错了吧……
墨奚看了眼放在草药边上的图鉴,转向另一边,见小姑娘的胳膊上挂着好几个小麻袋,刚拆开一个,只往里随意瞧了眼便开始找药格,拉开放满后,又继续解下一个,熟练得仿佛早已将这些草药的名字烂熟于心。
他目光微沉,有些诧异。
距小姑娘进来才不过半个时辰,足有三百多页的图鉴,至多能翻一遍而已,可看她干活儿的熟练程度,不单记全了图鉴的内容,辨识能力还相当地好,只一眼便能认出是哪种草药……
区区五岁的孩子,说是天赋异禀也不为过,墨奚从长梯上慢慢下来,将它收回墙角去,抱臂倚在药柜边上若有所思地看小姑娘干活,之后走到木架子那边晃了一圈,瞅着她把药袋子都处理差不多了,才出来唤了她一声。
“什……唔!”
侯苒一应声便被人塞了个东西进嘴里,像是颗药丸,混杂的甘苦和薄荷香瞬间充斥了她的唇齿间,她没有反抗,迎着墨神医的目光轻轻咀嚼了几下,愣是干咽下去了。
“……???”这回轮到墨奚懵神了,干巴巴道,“你……吃了?不怕有毒?”
侯苒自然是晓得无毒才吃的,但也不说,只反问:“墨哥哥喂我的是毒.药吗?”
“……”墨奚本来想吓她,没想到小姑娘一点儿不害怕,还吞得那么爽快,害他水也白端了,只好到旁边搁下茶杯,回来问道,“好吧,毒.药那么难配制,我才舍不得喂给你,这是一枚普通药丸。”
侯苒:“嗯。”
墨奚:“那你告诉我,这药丸是由哪几种草药制成的?”
“有薄荷、金银花、黄芩、胖大海、桔梗和甘草,主要有清咽利喉兼消炎之效,对咽痛和溃疡有一定疗效……”
墨奚问得随意,她便也顺口答了,不料等说完抬起头,竟发现墨神医正两眼冒光地盯着她看,这才惊觉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
……完了。
这根本不该是一个五岁小孩会知道的事情吧……她怎么就管不住嘴呢?等会儿墨神医问她如何晓得那么多,她要怎么圆谎?总不能又说是从书上看来的吧?墨神医为人爽朗豁达不计较,但不代表他是好糊弄的,尤其习医之人都知,要单凭味觉分辨药种,即便这药丸的成分不多且易分辨,也并非她这么小年纪便能做到……
“墨哥哥,我……”
墨奚抬手止住她:“行了,什么都不用说。”
那眼里的亮光却半分未减,只蹲下来拉着小姑娘的手,万分恳切道:“苒苒啊,你看,我这儿有很多的医书典籍,也有这一屋子的药材随意使用,我……咳,钻研数年也算略有小成了,医毒皆通,唔……你愿意当我徒弟吗?”
第38章
待到第三日一早, 侯誉风便带着侯苒离开了山谷,依原路返回晋阳。
至于墨奚说要收她为徒的事,她暂且不知如何回应, 墨奚也善解人意地给她时间慢慢考虑, 若真对习医有兴趣,再给他答复便可, 因此两人也默契地没有将此事告知侯誉风。
实话说,这事儿侯苒是非常愿意的, 想自己上辈子对墨神医是何等的景仰, 连他数次潜入她家看望侯誉风, 她都只是远远偷看着,不敢打扰,何曾想这辈子竟有幸结识墨神医, 更得了他的赏识,要收她为徒?
只是仍有顾虑。
虽然墨奚说无意过问,也并不在乎她经历过何事,唯独看重的是她此时的才能, 但她总觉得这个人似乎已经看穿什么了,而且……
“冷不冷?”温热的气息贴近她的耳侧,低声道。
她双手在袍子里面紧紧扣住两边衣襟, 整个人被侯誉风牢牢护在怀里,半点儿风吹不进来:“不冷。”
……而且,还有这个人呢?
墨奚与他关系这般好,若当真猜到了她身上的秘密, 想必是瞒不住他了,到那时,可能侯家两老也会知道,说不准要发生什么变故。
扪心自问,侯苒并未做过对侯家不利之事,也并非是贪图富贵或想着要永远赖在侯家坐吃等死,只是骨子里就是个不喜变化的人,可上辈子偏偏不如人愿,无亲无故,漂泊流浪多年,如今得老天爷眷顾,有了一个安定长久的家,让她免于孤苦飘零,侯苒是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离开茂密的树林,清晨的日光终于毫无阻碍地洒满在前路上,连掠过脸颊的山风也不那么寒意渗骨了,侯苒深吸了口气,稳下心神,决定将此事暂且搁置。
若墨奚确实有意要收她为徒,无论她考虑多久都不会作罢,但若是随口一说,过段时日便忘得干净了,那她也不必再纠结该如何选择,顶多……会有些遗憾罢了。
回去的路途似乎比来时要近些,国公府门前的守卫刚用过午饭回来换岗,就见不远处的街道世子爷和苒小姐骑着一匹马过来,忙朝里头的管家刘伯通报。
“去,让厨房重新做几个菜,端去……”也不晓得两位主子是要一同用饭还是分开的,刘伯挥挥手让他们先吩咐下去,迈步迎出了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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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飞快,十个月的时光弹指间便流逝无踪,百姓们刚从元宵节的欢庆中回过神来,晋阳城便又有喜事要发生了——
“李婶,今儿闲着不开铺,咱们去南市那边逛逛?”
“逛什么呢,南市都闭门休业啦。”
“怎么会?”
“是啊,这不谢家二公子要迎娶景王府的荣安郡主吗?新娘的轿子得从城南的街道过,两家人为免出什么差错,请旨勒令南市休业一日呢。”
“这样啊……”
这门亲事早在去年便谈妥了,拖到今年郡主殿下及笄才正式操办起来,谢家二公子终于抱得美人归,听闻郡主殿下亦是很喜欢他的,两人情投意合、天造地设,着实令人艳羡,连宾客们也舍不得闹这意气风发的少年新郎,只盼小夫妻早些入洞房去造娃娃了。
宣帝也很是高兴,自家儿女都没到成家的年纪,倒是皇兄的闺女先嫁人了,难得办一回喜事,虽无法亲自到场,但赏赐了不少东西给这对新人当贺礼。
与这份贺礼同时送出的,还有一道给侯家的圣旨——
“已故靖国公嫡长子侯誉风,年少有为,颇具将风,朕不愿埋没人才,特令其领七品校尉,率三千兵力前往漠北驻扎,即刻出发,不得有误。钦此。”
侯誉风接旨谢恩,早前已经与家人都交代过了,无甚意外,等打点好行装,便只待皇上所遣的兵马到位,一同启程。
临行之际,还收到了墨奚的信,信上一如既往地写了不少话,末了,才说要向他讨一个人。
此事他也晓得,数月来带着小姑娘又去了几回,没少被好友在耳边念叨着想收徒,回府后他也寻了些医书给侯苒看,仔细问过她的意思,虽每回都被她以离家远为由拒绝,但后来的态度也开始有所软化了,看得出她心底确实是想去的。
侯家从不尊“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既是有意想学,将来能多一门技艺也好,于是趁着出兵漠北,侯誉风便捎上小姑娘顺路去了一趟墨奚的山谷,把人放下再走。
这一走,便足足去了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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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支仓粮道被炸毁了,粮草全堵在东沙口,接下来该……”
“走水路,沿苏南运河下游,绕过支仓走。让他们日夜不休地赶,三日内必须到达。”
“是……是!”
“报!青州援军在山路遭到埋伏,已将敌人歼灭,但赶过来还需晚……”
“伤兵就地安营整顿,其余的不得停下,全速赶路,两日内能来多少是多少。”
“报!……”
军营大帐内的灯火彻夜通明,前线的加急战报紧锣密鼓地传来,进出的信使不知停歇地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个人脸上都布满急不可耐的神情,唯有坐在帐中央的将军依旧面无表情,极为冷静地下达命令。
其实,他的内心比表面上还要平静些。
漠北一带向来不太平,数年来大大小小的摩擦和挑衅多如汗毛,开战也是隔三差五便发生的事,在这漠北待了这么久,他早习惯了,该如何应对和处理也已经驾轻就熟。
更何况,因那些残存他脑海里的前世记忆,再加上经验之谈的推测,要看透敌方的策略根本不是难事。甚至,从最初一个小小的七品校尉,升为如今的三品云麾将军,所费的时间竟比上一世还短了三两年,而且依皇上对他的疼爱和器重,此役胜后回京,想必又会给他加官进爵了。
不过,两年前行过冠礼他便承袭了先父的靖国公位,比普通军侯还要高一品,若再往上封赏,怕是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