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带过来的京城的士兵受不了这种天气,又加上水土不服,病倒了大半,而水汷带领的府兵,因为从小在江城长大,早就习惯了海边的环境,因而并未受什么影响。
战场上刀剑无眼,有些将领惜命,从来只是坐镇中军,并不冲锋陷阵。
而水汷不一样,背上箭囊装满了羽箭,手里的长枪被鲜血擦得锃亮,振臂高呼,带头冲锋,手指松弦,箭如雨下,极大的鼓舞了士气。
此消彼长,那些原来被蛮夷所占领的地方,不过月余,便被水汷收回。
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到京城,早朝上,太上皇狠狠的夸奖了水汷一番,说到底是虎父无犬子,南安王一脉,不愧为本朝的中流砥柱。
传旨下去,重重的嘉赏了南安王府,又传书到江城,说很是欣赏水汷。
水汷在江城浴血奋战,宝钗在王府多少有些悬心不下。
书信一封封送来,潦草的字迹,力透纸背,却让宝钗安了心。
若是水汷受了伤,字迹必然不是这样的。
宝钗安心之后,曾说过的改善府兵与枭骑生活的打算,也被提上了日程。
留小厮在府外小心打探,若遇到了合适的铺子有出售的,只管来回她。
如此过了几日,皇天不负有心人,小厮来回宝钗京中待售的铺子,宝钗又让秦远去好生打探,斟酌之下,收了几个铺子。
宝钗自幼受父亲教养,在商业上极有天赋,父亲去世之后,很多铺子也只是挂着薛蟠的名字,真正内里的生意,是由她在打理。
未出阁之前,生意上面,要权衡各方利益,又要照顾兄长颜面,因而束手束脚,虽然铺子也有盈利,但到底受限太多,难以施展拳脚。
如今不同了,自己的嫁妆,怎样做都无所谓,再加上外面秦远在打点,比薛蟠不知靠谱了多少倍。
牛刀小试,收了几个铺子,按照宝钗的方法重新装修经营,薛家又有着商队,带来的尽是一些其他地方产的东西,到了京城,反而成了稀罕物。
这些东西,与其找铺子销售,倒不如自己开几家铺子,也省的让利于其他人。
薛母素来没有什么主意,只听宝钗一说,便满口答应。
薛蟠听了,也是连连点头,让宝钗随自己心意去弄,赔了算他的,盈利了,仍是宝钗的嫁妆。
宝钗莞尔一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拉着薛母的手,道:“仍和哥哥供与其他店铺一样,四六分账。我再拿出一分给妈妈,权当我孝敬妈妈的茶水了。”
薛母道:“好孩子,你说怎么样我都支持,只是你初次经商,便盘下了这么多铺子,若是赚了还好,若是赔了,只怕你向太妃不好交代。”
宝钗笑道:“妈妈难道忘了,以往咱家的铺子,是谁在打理?”
薛母听了,再说不出其他,任由宝钗放手去做。
母女俩又聊了一会儿家常,薛母打发薛蟠出去,犹豫半晌,道:“前几日你姨妈过来,说是云丫头有喜了。”
说着看了一眼宝钗平坦的小腹,道:“你与云丫头一个月头出嫁,一个月尾出嫁,她那有了好消息,你这可有什么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要揣包子呢,这是一个问题
☆、规劝
“妈妈也太心急了些。”
宝钗手里翻着账目,眉头微微皱着,道:“王爷领兵在外,我处理好他交代的事情,照顾好王府上下,这才是王妃应当做的事情。至于其他事情,等他回来再说吧。”
薛母又想再说,皆被宝钗不着痕迹避过,话题很快又转到宝钗经营的铺子上面。
宝钗择了个良辰吉日,几家铺子便热热闹闹地开张了。
宝钗颇有经商头脑,从掌柜到小厮无不交口称赞,又加上有着王府这座靠山,寻常地痞无赖压根就不敢登门。
铺子里布置典雅,东西又非常新颖,小厮勤快,掌柜和善,一时间门庭若市,生意颇为火爆。
掌柜的每日清早送来昨日的账目,以及告知宝钗店里的销售情况,好让宝钗根据店里的实际情况制定不同的销售方针。
如此过了月余,几家铺子慢慢走了上了正规。
这日清晨,几家铺子的掌柜又来汇报昨日情况,宝钗抿了口茶,目光略扫过账本,道:“你们都是久浸商场的老将,若论起资历来,都是我的长辈。”
掌柜们齐声道不敢。
宝钗笑道:“我虽身为王妃,但也不过是一个出不得王府的妇人,纵然有再多的想法,也无力施展,以后铺子里的事情,还是需要多仰仗你们,你们所出的每一分力,我都记在心里,日后必然不会亏待你们。”
宝钗的话一语三关,既点明了店铺为她一手双创,不过身为妇人,出门不便罢了。又点明了王府这个强大的靠山,京城各处都要给几分薄面。最后一句,又肯定了掌柜们的贡献。
放下账目,宝钗又道:“如今各处铺子已经慢慢步入正轨,你们也不用每日来我这里。天气若好,也就罢了,若是不好,也太过辛苦,往后每十日来一次也就罢了。”
掌柜们面有喜色,谢过宝钗。
宝钗又道:“若在外面遇到了难事,只管去寻秦统领,我舅舅如今也卖他几分面子,他在京城有他自己的法子,也算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简单的几句话,连敲带打,却又许于重利,让掌柜们顿生敬畏,收了轻视宝钗之心。
有着王府的靠山,王妃又是一个对商场颇有见解的人,又极知分寸,待人又和善,还有什么不遂心的?
当下掌柜们纷纷表忠心。
宝钗听了,一一相谢,又聊了一会儿,让莺儿亲自送他们出去。
宝钗贵为王妃,每月都要与南安太妃一起进宫拜会太后,闲暇时间,便去瞧一瞧元春,如此几次,便与原本不怎么熟稔的表姐元春慢慢也熟悉起来了。
宝钗素来心细如发,几个照面,从元春的言谈之间,便发觉了封妃的端倪。
元春虽然封妃,但不见她有多少欢喜,反而与宝钗闲聊间,多了几分对家族的担忧。
宝钗温言相劝,道:“大姐姐如今圣眷正隆,朝堂之上又有舅舅支持,您又有什么是悬心不下的呢?”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明明是颜色正好的二八年华,宝钗却从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惫。
想起新帝春秋鼎盛之年却缠绵病榻,太上皇又有抬举六皇子之意,朝堂之事,如雾里看花,变化莫测。
以己度人,宝钗也明白元春的疲惫,却又不禁隐隐庆幸,若是她当时听了甄太妃的话,承宠于新帝,只怕现在比之元春还不如。
元春是国公家的嫡孙女,处境尚且如此艰难,而她不过皇商之后,地位更为低下,又有什么资本可以立足后宫?
元春道:“如今我在这不得见人的地方,有几句话,想让你帮我转告老祖宗。”
元春拉着宝钗的手,轻轻道出几句话。
宝钗听了,不禁佩服元春身在后宫,却仍然洞若观火的玲珑心思。
元春又道:“舅舅那里,你也要时常劝一劝,虽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但也要记得忠臣不事二主,投机取巧,怕只会令人生厌,多了防备之心。”
宝钗心下一惊,眸子转动,手里的茶一时间也放下了,轻声问道:“您可是知道了什么?”
元春摇了摇头,缓缓道:“我能知道什么?当年我在太后身边做女史,再事新帝,新帝虽喜我德才兼备,但又嫌我不解风情,我尚且如此,更何况...”
元春的话没有说完,宝钗却敏锐地捕捉了她的意思,沉吟片刻,反握住她的手,道:“大姐姐,您是知道的,我舅舅心里的地位,总不及你。”
元春面上一暗,却又听宝钗说道:“但我也愿意一试。”
王子腾任京营节度使,手握重兵,是荣国府的依靠,更是宝钗的依靠。
如今贾家没有拿的出手的青年才俊,薛家更不消多说,史家虽然出了两个侯爷,但如今人才也是青黄不接,四大家族,唯有王子腾还身居要职。
金陵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子腾是他们最后的仰仗,若王子腾出了意外,只怕其他三个家族陨落的更快。
宝钗自然懂这个道理。
薛蟠太过纨绔,在王子腾眼里,从来不是什么能够振兴家族之人,宝钗虽有才情,但终归是个女子,父权社会中,除非嫁了个极为强势的夫家,否则始终难以帮衬家族。
王子腾对于元春另眼相看,一是因为她为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二是因为她做了新帝妃子,前朝后宫,相辅相成,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种情况下,王子腾自然厚待元春。
往年王子腾虽然也喜宝钗,但也总不及元春,如今她嫁了水汷,成了王妃,说话分量自然不同往日。
王子腾对她的态度,从大婚那日,便悄然发生了转变。
宝钗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一试。
水汷为一方藩王,若与朝臣接触过多,难免会引起太上皇的忌惮,宝钗为水汷的王妃,一举一动,也颇受人关注,自然不好明面里去找王子腾。
宝钗回到王府,想起过不几日,便是黛玉的生辰,贾母喜爱黛玉,她的生辰,向来都是办的热热闹闹。
王子腾看在贾母的面子上,会派他的夫人过来,送上一些贺礼,聊表心意。
宝钗心思一动,让人往薛府递了消息,说是黛玉生辰那日,她也回去瞧瞧。
到了二月十二那日,宝钗先去贺黛玉生辰,与众姐妹玩闹一番,便去找王子腾的夫人。
寥寥几句,王夫人会意。
次日,宝钗回到王府,秦远便送来一纸书信,拆开来看,恰是王子腾的笔迹。
秦远道:“这封书信只有我知,王妃不用担心。”
宝钗听了,方放下心来。
提笔落字,婉然若树,穆若清风,写完封进信封,递给秦远,道:“有劳统领了,此事万万不可让他人得知。”
秦远一笑,道:“王妃做事缜密,不输于王爷。”
冷月高悬,一抹身影自南安王府而出,隐入京营节度使王府不见。
左立站在枝头,银色的面具映着月色,眼中疑惑一闪而过,又瞬间了然,收回探寻的目光,身轻如燕,掠过屋檐,落在水晏的窗前。
京城的另一端,秦远将书信递给王子腾。
王子腾拆开,跳入眼眶的,是一行灵动飘逸的簪花小楷:良臣不事二主。
王子腾微微愕然,又很快恢复神色,拿开灯罩,将书信点燃,火光跳跃,纸张转眼成灰。
太上皇年迈,新帝睚眦必报,六皇子亦非善类,无论忠于哪一方,都难以善终。
身陷官场,又有着当年拥立新帝之功,抽身退步,终究是个空谈。
从龙之功,哪里是这么好挣的?
当年他押宝新帝,太子出事之后,拥立新帝,而后新帝登基之后,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心寒。
虽说兔死狗烹,但新帝的吃相未免也太过难看,根基尚且不稳,便想要收拾旧臣,此等胸襟,纵然此时为帝,也不会长久。
太上皇彼时抬举六皇子,未必不是借机敲打新帝。
围猎场之后,王子腾转投于太上皇,淡了与新帝那边的关系,也是看透了新帝不得容人的原因。
良臣不事二主的事情,王子腾如何不懂?
只是诸王夺嫡,不成功便成仁,朝堂之上,文臣武将下好离手,他已经下错一次注,断断不敢再下错第二次了。
若元春彼时膝下有子,他自然毫不犹豫,站定元春。
但元春现在迟迟没有怀孕的迹象,他如何不忧心?
王子腾心中的年头转了百转,上下打量了一眼秦远,眼中精光一闪,亲自泡了茶,端给秦远,漫不经心道:“不知道王爷几次才能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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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议
秦远再回到南安王府时,宝钗已经卸完妆,隔着珠帘,隐约能瞧见她肌肤胜雪的容颜,她的声音是柔柔的,像是夏日炎炎,一只蜻蜓轻轻落在荷叶上,翅膀轻颤,驱散了一夏闷热,听之让人为之清爽,起不出一点旖旎心思。
秦远知道,世间从不缺乏美人,娇媚的,灵动的,端庄的,然而一张美丽的皮囊之下,又有着一颗玲珑心肠,这就非常难得了。
这样的人物,也无怪乎水汷拼了命也要往前凑了。
秦远又瞧了一眼那个珠帘后的漂亮女子,她松松挽着鬓,半垂着眉眼,白日里手上带着的护甲也去掉了,手里翻着一本厚厚的书。
若无其事,又仿佛大局在握般信心满满,出尘又入世。
这样的女子,水汷栽在她手里,一点也不亏。
秦远突然又发现,宝钗的声音好像永远都是淡淡的,就连那日水汷都快要死了的时候,她的语气也不过是多了几分焦急,声线依旧不变,举止投足间,尽显大家气派。道:“如此,便按照统领说的去做吧。”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淡然处之,都游离在外,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端庄的表情出现一丝松动,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撕心裂肺,痛哭出声。
这样的女子,美则美矣,但也太冷了些。
秦远眯起了眼,叩首领命而回。
宝钗让莺儿关上了房门。
屋内的装饰,一如宝钗与水汷大婚那日一般,除了少了那些大红的装饰品。
她手里捧的书,是水汷平日里放在枕下的,一页一页的折痕,上面还有着水汷的批注,龙飞凤舞,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
种种迹象表明,这本兵书,显然是他平日里时常看的。
水汷对兵书的解读,一如他的为人,刚烈激进太过,而仁厚略显不足。
宝钗知道,那是生于天家特有的狠辣,不成功,便成仁,从来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宝钗合上了书。
她嫁到天家,作为南安王妃,也就意味着,她也要接受这种思想,甚至于潜移默化,一点一点变成这种人。
但是,她不愿。
她的母亲虽然懦弱没有主见,但却非常慈爱,她的兄长虽然纨绔不能主事,但良知未泯心中仍有大义。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温暖,虽然不够完美,或许还需要她时时操劳,步步小心,但总能让她低头饮茶时,眼底一片祥和安宁,外界风雨纷纷,她抬头敛眉,嘴角勾起的弧度刚刚好,心中升起万千勇气,泰然面对。
江城大营中,
一轮红日,自海上缓缓升起。
海上余波一圈一圈荡去,映着火红的日头,将海水染成一片殷红。
水汷一身明光镜铠,立在船头上,火红的披风用金线绣着海浪祥云,在他身后微微飘着。清晨的海风吹拂着他年轻的脸颊,他眯起了眼,不远处,蛮夷的大船上,高高的桅杆上面挂着他们将领的旗帜。
在红日的映照下,刺眼的很。
卫若兰将手放在额上,眺望着敌船,看了一会儿,皱眉道:“敌船与我军相差甚远,普通弓箭根本无法伤及敌军。”
周围的将军们纷纷跟着附和:“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