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要管人姻缘,又要管人生子,又要护人平安,哪里就那么神通广大了?
不可信,不可信。
战场上刀剑无眼,真正能够护住水汷性命的,还是他的谋略与武功。
水汷的武功,宝钗是见过的。
狩猎场上,能在那么多人手里将她救出来,如此看来,水汷的武功应该是不错,只是不知他的谋略如何。
想到这,宝钗又怪自己多心。
水汷若腹中草莽,也坐不稳这南安王的位置了。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不去再想。
正在这时,文杏叩门而入,道:“姑娘,二老爷来信了。”
宝钗接了,打开细细观看。
原来是薛二老爷在外省做生意时遇到了京城的梅翰林,交谈之下甚是投缘。
二人谈起身后事,恰遇梅翰林之子也未婚配,酒至半醉,二人便定了儿女婚事。
那梅翰林道,只等宝琴成年,便叫儿子前来迎娶。
看到这,宝钗不免有些埋怨二叔做事太过仓促。
酒桌之上,半醉半醒,怎能就定了宝琴终身?
然而事已如此,宝钗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吩咐下去,让留意一下梅家在京城的情况。
次日清晨,下人来回,讲那梅家虽不是顶富贵的人家,但也是言情书网,家风清正。
得了这个消息,宝钗才放下心来,提笔回信,讲若二叔得了空,可以将宝琴送了过来,她总是要嫁到京城的,不妨提前来了,熟悉熟悉京城的风土人情。
再者若是二叔与蝌儿来了,多少也能规束一下兄长。
写好信,便让文杏送了出去。
宝钗午间与南安太妃一同吃饭时,终于又见了许久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探春。
探春怀孕四月有余,眼见天气越来越热了,她也脱去了春日臃肿的衣衫,换了一身颇为清凉的蜀锦衣裳。
宝钗眼尖,一眼便瞧见了探春微微凸起的小腹。
只是探春不说,宝钗也只当瞧不见,待她一如往日,只是行动之间,暗暗留意,唯恐她摔了、磕了。
南安太妃思念水汷,这些时日水汷又无书信过来,她不免有些担忧,食欲也不是太好。
好在探春虽然有孕,但精神仍是不错,说说笑笑,让丫鬟伺候南安太妃吃了些东西。
然而任凭探春如何活跃气氛,南安太妃仍是兴致不高,草草吃完饭,便要去佛堂,说是给水汷祈福,求菩萨保佑他早日平安归来。
宝钗送南安太妃去佛堂,一同祈福,又叫莺儿取来前几日她绣的金刚经,奉在佛像下首。
那是极为漂亮的小楷,用金线混合着黑线,绣在锦缎上。
细密的针脚,无可挑剔的绣工,比之大婚那日水汷身上穿着的成衣要好上百倍。
南安太妃滚动着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南安太妃淡淡道:“你有心了。”
夜里府兵来回,秦远听了,眉头皱起,道:“再加派人手去找!”
府兵称是,又问:“此事是否告知王妃知晓?”
秦远摇了摇头,右手紧握成拳,道:“如今王爷下落不明,她若知道了,也只是徒增忧心罢了。”
府兵犹豫道:“可是...”
秦远斩钉截铁:“没有可是!”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王爷!”
“是。”
府兵垂首退下。
南安王府的一角,宝钗右手握笔,正临着字帖。
烛火明明暗暗,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在她下首,站着一个穿着并不起眼的男子,身形虽然挺拔,此时额上却有着一层汗珠。
宝钗道:“秦统领是这般嘱咐你的?”
男子忙道:“属下不敢说谎。”
宝钗停了笔,目光盯着笔尖,道:“你已经说谎了。”
“属下不敢,只是统领吩咐过,不许让王妃知晓。”
宝钗道:“我若今日不寻你过来,只怕还一直被瞒在鼓里吧?罢了。”
男子额上冷汗如雨下,却不敢去擦,眼睛盯着脚尖,余光撇到宝钗挺直的背,又很快收回目光。
“王爷...”
宝钗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他听不出与平时有何不同,从他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宝钗握着笔的身影。
男子悬着的心又落了下来,有这样一个泰山崩于面而不改色的王妃,纵然王爷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也能把王府打理的仅仅有序。
“再给你们一月时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明日叫张翼过来,我有事吩咐。”
“是。”
“下去吧。”
男子的脚步声消失在寂静的夜里。
白色的宣纸上,一团墨渍晕染开来,宝钗手里的毛笔落地,一声清脆,白玉做成的笔杆摔做两截。
天知道,她花了多大力气才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若刚才那个府兵足够心细,便能听到,那声“王爷”后面未说完的话,被她生生咽下的话里的哭腔。
☆、寻找二
到了第二天早上,张翼得了消息,便动身前来王府。
一路上,他设想了无数个等见了面,宝钗会问他的问题,然而等真正到了王府,宝钗所问的问题,还是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宝钗坐在贵妃榻上,穿着一身不大鲜艳的衣裳,乌黑的发简单地挽着鬓,发间带着的,正是昭示着地位的翻云簪。
宝钗让丫鬟给他冲上茶,随后屏退左右,只留着两个心腹丫鬟,道:“我想知道秦远与二公子的事情。”
宝钗的话让张翼有些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去回答,却又听宝钗道:“将军是聪明人,想必将军也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宝钗垂着眼睑,素手芊芊,捧着茶杯,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所以将军无需用那些无关痛痒的话来搪塞我。”
张翼对宝钗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水汷带她去山庄的时候,温柔漂亮,但也仅限于此了。
高门大户的闺秀大多如此了,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好看,却经不起风浪摔打。
一旦离了家族的庇佑,她们什么都不是。
或许是在兵营里呆的久了,闯过了太多风雨,也见惯了生死,因而张翼对这些只能捧着护着的闺秀们,多少有些瞧不上眼。
然而宝钗今日里这段话,却让推翻了张翼对世家闺秀们的印象。
寻常女子,若得知了丈夫生死难测的消息,只怕早已哭的眼睛红肿,情绪难以自制,更别提什么料理后事了。
宝钗非但不哭不闹,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地询问其他人的事情。
言语中的犀利,让张翼几乎有些招架不住。
张翼微微抬头,瞧了一眼与上次见面并无什么不同的宝钗,心里百感交集。
面前的王妃,她的内心足够强大,任何事情都不会将她击垮,水汷领兵在外,可以说完全无后顾之忧。
但内心强大的女子,多少都有些无趣,甚至无情。
一瞬间,张翼不知该为水汷庆幸,还是叹息。
张翼道:“末将曾发过誓,誓死效忠王妃,自然不会用无关紧要的话来糊弄王妃。”
宝钗赞赏道:“将军忠义。”
张翼继续道:“但末将乃一介武夫,又不在王府当差,因此对秦统领与二公子知之甚少。”
见宝钗眉头微微蹙起,张翼又道:“秦统领与王爷自幼一起长大,情谊自然深厚,二公子虽为庶出,但王爷待他与郡主并无区别。”
宝钗道:“王爷心善。”
张翼道:“老王爷在世时,最为宠爱二公子,对于秦统领,他也颇为喜欢,但奇怪的是,从来不让他二人插手军营之事。”
张翼笑了笑,道:“许是末将多心了,或许天家的人,是最看重嫡庶之分的,因而老王爷虽然宠爱二公子,却并不让他在军营历练。”
宝钗摇了摇头,道:“我虽然不曾见过老王爷,老王爷不是那种人。”
张翼点了点头,面有向往之色,陷入了沉思。
宝钗手指拿着茶盖,轻轻刮着茶,静静地等他往下说。
过了良久,张翼方回神,道:“王爷之前极力让二公子入仕,但都被太妃驳了回去,因为这事,王爷还跟太妃吵了好几场。”
“说来奇怪,到了去年年末,王爷却再也不提二公子入仕之事了。”
“去年年末?”宝钗问道。
“是的。”
“去年年末,他去了...”
想到这,宝钗心口一惊,没再继续说下去。
忙低头饮茶,好掩饰她的失常。
过了一会儿,宝钗又问道:“王爷临走之前,可曾嘱咐过你什么?”
张翼道:“王妃睿智。”
说完,他离座,单膝跪地,道:“王爷曾言,若他此次出征有了意外,让末将护送王妃、太妃以及郡主回江城,其余之人,一概不问!”
“其余之人,一概不问?”
“是的。”
宝钗反复思索着这句话,联想水汷年前去寻贾敬之事,这些事情,看似没有头绪,实则环环相扣,之事不知其中关联是什么?
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呐喊,却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
灵光一现,宝钗问道:“若是秦远与二公子要你为他们做事呢?”
面前男子虽然低着头,但宝钗还是从他半垂着的眼睛里看到了寒光一闪而过,耳畔响起张翼的声音:“王爷道,枭骑只忠于南安王府,若是王爷有了意外,便忠于王妃。”
张翼又问:“王妃何时启程回江城?”
宝钗收回探寻目光。
张翼不同于昨夜的府兵,心计谋略不输于秦远,要不然,他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在他面前,宝钗更为谨慎。
现在是不能回江城的。
水汷领兵在外,虽然说现在生死难测,但在外人看来,未尝不是一场作秀,此时回江城,只怕太上皇那一关就过不去。
若是水汷真出了意外,她就更不能回江城了。
朝堂的风向,太上皇是否会降罪王府,甚至于以后的谁人袭爵,都是她要考虑如何去周全的事情。
因而宝钗道:“且再等一月,此时回江城,若是路上传来了王爷的消息,只会让他陷入两难之地。”
张翼称是。
宝钗见张翼对水汷失去消息之事并未太过放在心上,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关联。
张翼出身枭骑,对江城战事远比秦远要了解,或许水汷失联,也只是战局的一部分。
想到这,宝钗心绪大安,安排了张翼多注意北静王的动向,便放他回去了。
张翼出了王府,原本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水汷失去消息,他心急如焚,若非水汷要他看顾着宝钗等人,只怕这会儿他早就跑回了江城。
今日见宝钗气定神闲,方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或许是王爷另有用意呢?恐枕边人担忧,所以只告知了枕边人,至于其他人,全都被他瞒在鼓里。
等会儿回到山庄,一定要和那群兵崽子们好好说道说道,让他们少大惊小怪,自乱阵脚。
北静王府内,刚刚回到京城的北静王水溶换了身常服,手里拿着一封信,来寻北静太妃。
北静太妃刚刚喝完药,彼时还有一些药味,丫鬟捧来熏香,放在案上。
北静太妃接了书信,一目十行看完,问道:“消息可准?”
水溶道:“江城刚送来的消息,自然是准的,如今圣上那还不知晓呢。”
北静太妃点点头,道:“只怕南安王府早得了消息,只是不敢声张罢了。”
水溶道:“母亲心善。”
北静太妃摇摇头,染着凤仙花的长长的指甲带着鎏金护甲,捻起书信,丢在火里,看着火苗将书信吞噬,凤目微眯,似是叹息,又像是嘲讽:“可惜了,南安王一脉,就此断绝了。”
水溶道:“母亲心善。”
话锋一转,再问的便是朝堂之事:“母亲以为,此时是否是我们的机会?”
北静太妃斜倚在榻上,心腹丫鬟给她轻轻地锤着腿,她地闭上眼,语气里有着三分慵懒:“不,还要等。”
“等鹬蚌相争,等螳螂捕蝉。”
入夜,左立脱去了那身招摇的飞鱼服,换了一身玄色衣裳。
行至门口处,瞥见了屏风旁边的衣冠镜,停住了脚步。
镜中之人身材消瘦,一身玄色衣裳,配着银色面具,越发衬得像鬼魅。
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挪到脸上,覆在冰凉的面具上。
时间溜走,万物无声。
最终他放下了手,飞身出皇城。
虽然入了夜,但水雯的院子依旧是灯火通明。
少女一身戎装,头发高高束起,舞起银枪的姿势煞是好看。
左立脚踏枝叶,双手环胸,静静地看着少女舞枪。
直到他的面具反射到烛光,水雯随手甩出薄薄刀片,左立伸手接住,脚尖轻点树枝,身轻如燕,落在地上。
迎接他的是闪着寒芒的长枪,他侧身躲过枪尖,一把夺过长枪,随手丢在地上。
长枪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守在外面伺候的丫鬟问道:“姑娘?”
水雯道:“没事儿,你们不用过来。”
然后柳眉倒立,恶狠狠地瞪着左立,低声道:“你又来做什么?”
左立负手而立,手指摩挲着那薄薄的刀片。
刀片是温热的,像是在水雯身上揣了很久的样子,上面还有着她的余温。
左立道:“你大哥出事了。”
水雯眼神轻蔑,不屑道:“你少在这咒我大哥,我大哥行事坦荡,做事无愧于心,神佛自然会保佑,哪像你...”
上下打量左立一眼,水雯冷哼了一声,道:“你这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黑的。”
“你出事了我大哥都不会出事!”
☆、第七十七章
江城的战况陆陆续续传来,水汷作战失败的消息也随之传了过来。
关于他战败后失去消息的事情,有人说他战死为国捐躯了,也有人说他被蛮夷俘虏了。
真真假假,消息难辨。
南安王府里,南安太妃直喊着“我的儿”,哭得昏厥了过去,水雯又要闹着去江城寻水汷,探春身子有孕,自然不能理事,宝钗一面安抚南安太妃,一面又派人去看着水雯,唯恐她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朝堂之上,也是乱成了一锅粥。
六皇子一派,落井下石,指责水汷好大喜功,不听人劝,方会出现如此重大的失误,令天~朝蒙羞。
拥护新帝的一派众臣,虽言辞没有六皇子那帮人犀利,但说话也颇为不客气,三言两语,便将水汷钉在了历史的羞耻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