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个儿子?”左立干脆利落道:“这个我帮不了你。”
“不是我要。”
宝钗苦笑一声,道:“是过继。”
“昭王妃...怀有身孕...四月有余。”
宝钗艰难道:“昭王与王爷同为老王爷所出,昭王的孩子,想是王爷也会喜欢的。”
宝钗曾无数次设想过,她以后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样的。
是乖巧,还是孤僻,是懂事,还是任性,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都是上天赐予她的宝贝。
然而现在的局势,颓败地让人绝望。
她与水汷若有自己的孩子,她如今就不会陷入如此绝望的困境,更不会以水雯为诱饵,引诱左立上钩。
她不想算计,却不得不算计。
南安王王位不能易主,一旦易主,等新人坐稳王位,收复江城兵力,水汷便再无回来的可能。
左立想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面前这个哀伤的女子,从见面便开始步步为营,揭了他的老底,为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左立赶紧自己的智商与能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这件事,你们妯娌间去协商,你与昭王妃不是闺中密友吗?”
宝钗道:“此事干系重大,非统领不能成事。”
“这是我求统领的第一件事。”
宝钗低头饮了一口茶,继续道:“第二件事,太上皇召见二弟之时,还望统领通融,让我一同前去。”
“第三件事...”
“罢了,等以后统领有求于我的时候,我再说与统领听。”
此话一出,又刷新了左立对于宝钗的看法。
水汷的眼光,果然毒辣,这种女子,却是有让人喜欢的资本。
对局势的把握,对人心的掌控,足以让她在任何困境中都屹立不倒了。
左立低头饮茶,余光撇到挂在一旁的水雯的佩剑。
剑鞘做的很精美,海浪纹配着蓝宝石,煞是好看,是大海的颜色,也是晴空的颜色。
让他忍不住想起水雯的那张略带稚气,却又混合着英气的脸。
一看便是锦衣玉食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她的眼里没有乌云,全是晴空的颜色。
那是左立一直渴望却永远都无法拥有的东西。
左立突然就想答应宝钗了。
他不想见到那张原本阳光的脸上乌云满布,那不是属于她的颜色。
她应该是大海,是天空,自由翱翔,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一杯茶下肚,左立道:“我答应你。”
宝钗终于听到了左立带有活人气息的声音,听懂了他的酸涩,他的无奈。
爱而不遇,求而不得。
宝钗默然,道:“谢过统领。”
作者有话要说: 哎
☆、七十九章
左立答应了宝钗所求之事后,宝钗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反而比之前更为忙碌。
宝钗知道,让左立帮忙做的事,不过是声东击西,真正起作用的,并不在于左立,而在,北静太妃身上。
北静太妃的折子递上去之后,便惊起了千层浪。
兄死而无后者,弟弟继承爵位,老祖宗传来下的规矩。
宝钗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哪怕这个系铃人,表面与南安王府交好,暗地里交恶,宝钗也要去找她。
临行之前,宝钗去了一趟三公主所在的公主观。
多日不见,三公主褪去那身繁华的宫装,换上了广袖儒衫,云鬓高梳,恍若天宫仙娥。
她上前牵了宝钗的手,屏退左右,一句话在肚里徘徊了许久,终于说出了口:“你,还好吗?”
宝钗含笑道:“好,太妃与郡主都是知礼的人...”
三公主握着她的手,眉间轻蹙,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
宝钗低下了头,插在发间的步摇流苏轻轻作响。
“我是天家的人,这内里的苦,我比旁人更清楚,你如今的处境...”
三公主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看到宝钗轻轻咬着唇,那是她以前从未见到过的,宝钗软弱无措的一面。
在永昌公主的记忆里,宝钗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睿智,看破不点破,永远用她特有的贴心去周全照顾身边的人。
然而今日的宝钗,她的目光不再是温柔中带着坚定的,她的眼里有着薄薄的一层雾气,带着三分躲闪和慌乱。
“我不该来找你的。”
宝钗垂下了眼睑,她的声音轻轻颤着,满是自责:“你好不容易才跳出泥泽,我不该再把你牵扯进来。”
“你这是什么话?”
永昌公主又气又笑,心酸之余,握紧宝钗的手,道:“你这番话,把我们以往的情谊放在了哪?”
“我能逃出生天,全靠你与兄长相助,如今你们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管?纵然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派人寻你的。”
永昌公主起身,把早早便写好的一封书信交给宝钗,道:“你把这信交给...”
原本是少女怀春的梦,彼时却如同伤口处新结的疤。
宝钗感觉到她握着信的手微微一抖,永昌公主的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交给贾琏,他...他看了之后,会给你一个东西,你拿着那东西,去找北静太妃。”
“北静太妃见了,便不敢不去帮你。”
宝钗回到薛府,薛母眼圈红红,强忍着泪,道江城离京城千里之遥,消息难免不准确,指不定现在军队已经寻到了王爷,嘱咐她千万不要太过悲伤,好好保养身子。
薛蟠见了她,先让人抬上来了几个大箱子,打开一看,一箱衣服,一箱首饰,还有一箱,是薛蟠在做生意时搜寻过来的稀奇古怪东西。
薛蟠挠了挠头,道:“好妹妹,你知道哥哥嘴巴笨,不会说话,王府出了这么大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哄你开心。”
薛蟠拿起一件衣裳,就往宝钗身上比划,又从箱子里随手拈了支凤钗,插在宝钗发间,道:“不要你不要怕,哥哥养你一辈子,哪怕圣上削了爵位,哥哥也保你以后衣食无忧。”
宝钗抿唇一笑,一扫连日不快,看看衣服,又看看首饰,道“谢谢哥哥。”
母亲与兄长,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盔甲。
擦去眼角的泪,宝钗知道,外面的风雨再大,她也无所畏惧。
宝钗来到荣国府,贾母见了,先搂着她痛哭了一场,王夫人也跟着掉起了眼泪,恐她看了伤心,又连忙擦去泪水,好生安抚了她一番。
王熙凤彼时有着身孕,自然是不好见她的,派了平儿过来,温声细语劝了一番。
薛母毕竟是担着超一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知宝钗此时过来必有要事,与众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把人打发了出去,只留宝钗一人,问道:“王妃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之事?”
“老祖宗还是这般聪明。”
宝钗故作为难道:“昨日我去瞧了三公主,公主...”
宝钗低下了头,不好意思道:“公主托我向琏二哥问个好。”
“我也知道,凤姐如今正怀着哥儿,若让她知道了,不免又是一场闹,老祖宗若是为难,那就罢了,下次我见了公主,搪塞两句也就是了。”
贾母何等聪明,宝钗话音刚落,她便起了疑心,联想近日南安王惨败,太上皇有意削藩之事,一阵心惊胆战。
思索半日,贾母还是选择帮宝钗。
水汷在江城素的民心,纵然此时惨败,但以他在江城的影响力,太上皇也不敢追究太过,反而更会善待宝钗,以图江城数十万的兵力。
薛母叫来鸳鸯,道:“悄悄地去,把琏儿叫过来,若凤姐儿问,你就说我问琏儿她的胎象。”
鸳鸯应了一声,一路来到贾琏所住的院子,迎面正碰见贾琏,身后跟着旺儿。
鸳鸯打了个手势,贾琏见了,撇下旺儿,走了过来,笑嘻嘻问道:“姐姐找我?”
鸳鸯见他这副不正经的模样,便冷了脸,贾琏见此,忙收了笑,鸳鸯方道:“老太太找你,你悄悄地去,别让旁人看见了。”
贾琏疑惑道:“这什么缘由?”
鸳鸯推了他一把,道:“叫你去你只管去也就是了,到了便知道了。”
王熙凤正在孕期,反应又大,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便被惊醒了,彼时鸳鸯说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让她听到了一点动静,于是便打发平儿来瞧。
平儿挑帘出来,见贾琏正与鸳鸯说着话。
鸳鸯见平儿出来,便大大方方道:“老太太打发我来瞧二奶奶,看看二奶奶这几日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路上遇到了琏二爷,便说了几句话。”
平儿道:“老太太费心了,还劳烦姐姐来走一趟。”
说着在前面打帘子,引着鸳鸯进屋。
鸳鸯略坐了一坐,问了一些王熙凤孕期的事情,又嘱咐平儿好生照看她,半开玩笑道:“平儿,你可要好生照看着你家奶奶,如今她就是二太太屋里供奉着的金佛,金贵着呢!”
王熙凤笑道:“要不是我现在身子重,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几人玩闹了一会儿,鸳鸯便起身辞行,道:“先向二奶奶请示一下,借二爷去替我回个话,你也知道我素日笨口拙舌的,老太太问起你的情况,我答不上来,好歹也有二爷帮着周全着。”
王熙凤道:“瞧瞧瞧瞧,我在你们嘴里,倒成了母夜叉一般,还说什么请示我?快走,快走!”
鸳鸯笑着与贾琏一同出去。
鸳鸯走后,王熙凤却忍不住怀疑起来:“你是在我身边伺候的,老太太若是问话,你去不比二爷去更好?”
平儿给王熙凤掖了掖被子,道:“奶奶自有喜之后,这多疑的心思越发的重了。以我看来,奶奶还是好好保养身子才是最好,他日生下一个哥儿,才算有了终身的依靠。”
王熙凤听了,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复又提起这事,平儿无法,只得前去贾母院里一看究竟。
贾琏既到,贾母与鸳鸯回避,宝钗取出书信,递给贾琏。
贾琏一怔,接到信的手微微抖着,道:“这是...公主给我的?”
“她...不怪我了?”
贾琏连忙打开信,看完之后,满脸失望,道:“原来为的这个。”
从贴身的香囊里,取出了一小块脱了丝的缎子,递给宝钗,道:“公主说的,便是这个了。”
宝钗接过,谢过贾琏,问了一些王熙凤的胎象,贾琏浑浑噩噩,词不达意。
宝钗微微皱眉,世间男子,大多如此,爱一个,爱一个,贪心不足。
误了公主,也负了王熙凤。
公主入道家,青灯经文伴一生,王熙凤虽守着贾琏,却时时防备着新的女子的出现。
在这一场的爱情角逐中,没有一人是赢家。
太后为公主选驸马是好意,却被攀龙附凤的贾赦钻了空子,太上皇打压王子腾,却拿了公主婚事作伐子。
归根到底,还是权势弄人。
宝钗一声叹息,不再询问王熙凤的消息,起身欲走,却又听贾琏期期艾艾道:“公主...她现在好吗?”
面前的贾琏,哪还有往日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形象?
迷茫与自责,充斥着他的眸子。
宝钗见了,不免责怪自己拉公主又如泥潭。
理了理思路,宝钗轻声道:“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公主好与不好,又与琏二哥有什么关系呢?”
“我劝琏二哥还是早些断了这些心思,切莫寒了凤姐姐的心。”
“凤姐姐”三字,犹如一盆冷水,泼在贾琏头上。
贾琏一个激灵,低下了头,道:“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进度是不是有点慢?要不要加快一下进度?
☆、八十章
宝钗见贾琏这副模样,不忍再继续说他,告诫他要多将心思放在凤姐身上,贾琏连连点头,宝钗却知他并未听进心里。
宝钗暗自埋怨自己扰乱了他们夫妻的生活,见贾琏手里仍捏着书信,便好意提醒道:“这封信干系重大,不能让旁人瞧了去,琏二哥还是早些销毁的好。”
正在说话间,文杏过来请宝钗,说是郡主闹着要去江城,谁也拦不下,让她赶紧回府。
宝钗嘱咐贾琏务必要销毁书信,便急忙往王府赶去。
王府内,水雯已经换好了一身轻甲,腰间配着长剑,彼时若非南安太妃死命拉着她,只怕她早已出府。
水雯见宝钗回来,连忙叫道:“大嫂!”
宝钗上前安抚了南安太妃,又去劝水雯,奈何水雯水米不进,满腔心思要去江城寻水汷。
南安太妃道:“我这一生,只有这么一对儿女,你哥哥不孝,一时舍我去了,如今你又要去那不得回转的地方...”
“我这一生命苦,人生三苦,竟然都叫我经历一遍。”
“早年丧父,中年丧夫,到了晚年,又叫我这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南安太妃哭的凄惨,周围人也忍不住跟着落泪,宝钗悄悄使了个眼色,让丫鬟去请徐朋义。
南安太妃搂着水雯,道:“你爷爷,你外祖父,你父亲,都死在战场上,尸骨都不曾寻回,如今你哥哥又是这般...”
南安太妃的哭诉还未说完,便被水雯打断了,她的脸上还有泪痕,眼神却无比的坚毅:“大哥没死!”
水雯从南安太妃怀中挣出,右手指着江城的方向:“除非我亲眼见到了大哥的尸体,否则无论谁跟我说他死了,我都不信!”
宝钗上前给南安太妃揉着胸口,柔声劝慰道:“母亲,江城离京城万里之遥,消息一时难通也是有的。您是王爷的母亲,知子莫若母,王爷是什么脾气,您比谁都了解,兴许只是王爷战败了,一时面子上挂不住,找了个地方,一个人静一静,过个几日,等他想开了,便又会回营领兵作战了。”
安抚完南安太妃,宝钗又去劝水雯,握着她指着江城方向的手,道:“什么尸体不尸体的,郡主说话也太急了些。”
然后又低声在水雯耳畔道:“母亲本就伤心,郡主且收些脾气,若是母亲气出了好歹,郡主又比谁都心疼,何苦来哉?”
宝钗此话一出,水雯便红了眼,又兼宝钗推了推她,水雯便顺水推舟,复又倚在南安太妃怀里,红着眼道:“我错了。”
南安太妃搂着水雯,放声大哭。
这个自出生便尊荣无比的女人,在经历了丧父丧父丧子的打击后,贵妇形象荡然无存。
她的鬓发散乱,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却不让丫鬟们去擦。
她现在只是一个刚刚失去儿子的普通母亲。
丫鬟来报,说徐朋义到了,宝钗与水雯合力劝了一通,南安太妃方让徐朋义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