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嫆去的时候,钮祜禄氏已经在亭中陪伴太皇太后说说笑笑了,见到昭嫆鼻尖冒着汗珠赶来,便打趣道:“妹妹来迟了,可得罚酒才是!”
钮祜禄氏对她的态度倒是愈发亲和了,昭嫆心下忖着,便屈膝见了请安礼,然后笑着说:“赏花饮酒,自是难得的乐事。只可惜这里有花无酒,臣妾就算想自罚三杯也不成了。”
钮祜禄氏见她如此嘴滑,不由咯咯乱笑,笑得甚是风姿动人。于这大红大紫牡丹簇拥之地,还真是人比花艳啊!只可惜,康熙不懂得欣赏这份美艳。
太皇太后也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笑得满脸都是皱纹,嘴里也打趣道:“你这丫头,愈发油嘴滑舌了!”
昭嫆甜甜一笑,便从侍女白檀手中拎过食盒,走进亭中,“臣妾还带了些小点心,还望太皇太后和贵妃姐姐不嫌弃才好。”
说着,便将食盒中四道点心亲手一一端了出来:杏仁佛手、豆沙苹果、糯米凉糕、水晶软糖。都是软和好咬的点心,为的是照顾太皇太后的口牙。
钮祜禄氏瞅了一眼,便道:“我记得妹妹宫里的厨子,可是皇上赏的,那手艺必定过人。”
昭嫆含羞道:“姐姐取笑了,不过是个厨子罢了。”
太皇太后仔细瞅了瞅那几盘点心,瞧着精美,闻着也香甜,便随口尝了两块,旋即微微颔首,“还算不错。”
昭嫆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担心这老太太口味刁钻呢。
太皇太后擦了擦唇角,对身旁的钮祜禄氏道:“过些日子,哀家打算和皇帝一块去祭昭陵,宫里的事儿,你得用心替哀家盯着才是。”
昭嫆早就知道此事,但面上还是少不得露出几分吃惊的神色,以应付太皇太后。
昭陵是太宗皇太极的陵寝,那里埋葬的是太皇太后的丈夫和姑母。只是……昭陵地处关外盛京,因此路途颇为遥远,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钮祜禄氏道:“臣妾纵然有心,可掌管六宫事务的是佟贵妃……”钮祜禄氏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怨怼的味道。
太皇太后道:“太后会留在宫里,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你记得常去寿安宫便是了。”
钮祜禄氏忙道:“是,臣妾谨记。”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此去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倒时候,哀家与皇帝都不在宫里,为免有些人搅风搅雨,你可得拿出贵妃的气势来才行。”
钮祜禄氏低头称是。
太皇太后又叮嘱昭嫆:“此行是为祭奠太宗,所以皇帝不会带嫔妃同行。佳嫔需好生帮衬着钮祜禄氏才是。”
太皇太后果然不遗余力先该让他于钮祜禄氏贵妃结盟。只不过皇帝一走,佟贵妃的确保不齐会趁机动什么手脚,这个时候与钮祜禄氏亲近些,也是个不错的应对之策。于是,昭嫆忙道:“臣妾年轻,什么都不懂,倒时候只管听贵妃的姐姐的便是了。”
太皇太后面露满意之色,又道:“哀家走后,承乾宫那儿,你们都离得远些,省得出了什么事儿,惹一身骚!”说罢,太皇太后一脸的嫌恶之色。
太皇太后所指,无非是良贵人卫氏的胎。只不过据她所知,良贵人应该会平安诞下八阿哥,想来也不至于出了什么意外。
何况卫氏自打有孕,便不曾走出承乾宫半步,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儿,也赖不到她和钮祜禄氏身上。只是表面上少不得郑重地应了。
第68章 小小常在(150票+)
慈宁宫的一个太监便上前打千禀报:“承乾宫的伊雅常在揽胜门外求见,说是抄录了一部佛经,想要进献给太皇太后,聊以谢恩。”
——揽胜门是慈宁花园的入口,这花园是专门给太皇太后、太后以及太妃游览散心之地,旁人自然不能轻易进来。因此伊雅氏相见太皇太后,只能侯在揽胜门外请人通报。
听了这话,昭嫆瞬时眉头紧簇。这个伊雅氏……自打太皇太后发话,将她挪去承乾宫后,半月不曾露面,如今以露面竟跑到太皇太后跟前卖乖讨好了!
钮祜禄氏淡淡一哼,“太皇太后是什么身份,是她一个小小常在相见便能见的吗?!真是不知所谓!”
太皇太后却摆了摆手,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不妨事,就叫她过来吧。”
钮祜禄氏不禁露出三分疑惑之色,昭嫆也觉得多少有些不解……平日里有资格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少说也得是个贵人,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常在竟也能见到太皇太后了?
昭嫆怎么想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心下疑虑重重,便见一个身穿银粉宫装、腰身纤细的女子垂首快步走来。
无疑,就是半年未见的伊雅氏了!倒是比当初瘦削了不少,是啊,云意馆可不比钟粹宫,那里的日子不好过,谁住进去都会衣带渐宽的。
昭嫆尚未来得及仔细打量伊雅氏的容颜,伊雅氏便噗通跪在了翠芳亭外,“臣妾伊雅氏,给太皇太后请安,给两位娘娘请安!”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起来吧。”
“是。”伊雅氏站起身来,忙掸了掸裙上沾染的灰尘,然后才抬起头来。
昭嫆扫了一眼她的脸蛋,许久未见,这伊雅氏倒是更见娇媚了,纤细的身量,更衬得她楚楚动人。
伊常在似乎完全磨去了曾经的桀骜,一脸温顺的面孔,她道:“臣妾德蒙太皇太后垂怜,方才能够重回六宫,臣妾感激不尽。只是臣妾身无旁物,因此日夜赶工,抄录了这部佛经,进献给太皇太后。”
底下太监,连忙接过那部佛经,快步呈到了亭中。
昭嫆瞅了一眼那佛经,顿时吃了一惊,无他!那佛经,竟然是用弯弯曲曲的蒙古语抄录而成!!
太皇太后也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没想到,你竟然通晓蒙语。”
伊雅氏抬头,一脸乖巧甜美:“回太皇太后,臣妾的额娘是蒙军旗,因此臣妾自小学过蒙语。”
钮祜禄氏挑眉道:“宫里竟有通晓蒙语的嫔妃,真是叫本宫惊讶呀。”说着,她用眼角睨了昭嫆一眼。
昭嫆耸了耸肩膀,“伊常在除了犯过疯病,其余的,臣妾可丝毫不知。”
昭嫆如此明晃晃说着不客气的话,那伊雅氏却再也不复曾经动辄暴跳如雷的模样,反倒是一脸歉意悔愧的模样,忙不迭再度噗通跪地,“从前都是嫔妾不好,多有冒犯主位佳嫔娘娘,还望娘娘宽恕!”
说着,伊雅氏眼中泪水潺潺不止,当真是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
昭嫆眯了眯眼睛,心下却是愈发警惕,嘴上却道:“如今伊常在的主位是惠嫔,只要伊常在日后莫要冲撞惠嫔和有孕的良贵人既可。”她的语气虽然还算温和,却带着疏冷,完全是一副划清界限的态度。
伊雅氏眼珠通红,呜咽着控诉道:“佳嫔娘娘这是不肯原谅嫔妾吗?”
昭嫆心下愈发厌恶,却笑着说:“伊常在的意思,莫不是……本宫不原谅你,便是罪大恶极不成?!”——昭嫆一语诛心,生生把卖可怜的伊雅氏堵得无话可说!
伊雅氏张口结舌,“嫔妾……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太皇太后这时候开口了:“好了,哀家放你出来,是想让你好生伺候皇帝的。卫氏现下不能侍寝,你正好替她服侍皇帝。”
听了这话,伊雅氏喜出望外,连忙磕头,满脸娇羞地道:“是,嫔妾谨记太皇太后教诲,一定好生服侍皇上。”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伊雅氏终于走了,昭嫆眉头皱得却愈发厉害了。太皇太后的态度,明显是要抬举伊雅氏啊!!太皇太后是想让伊雅氏替卫氏承宠,好分去卫氏的宠爱。
只不过,自打伊雅氏放出来,康熙根本没翻过她的牌子!!太皇太后嘴里那些话,想要实现,只怕不容易!!
太皇太后不可能不知道,承宠这种事情,起码得康熙配合!康熙不配合,哪怕是尊贵如钮祜禄氏,还不是恩宠稀薄?
或者,太皇太后纯粹就只是撺掇伊雅氏跟卫氏争宠??
唉,这老太太的心思太难猜了!!
昭嫆有些想多问几句,太皇太后却已经露出疲色,“今儿哀家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昭嫆与钮祜禄氏四目对视,只得跪安了。
一路走出揽胜门,钮祜禄氏忽然开口相邀,“天色尚早,佳嫔不如去本宫的永寿宫坐坐?”
昭嫆微笑道:“贵妃盛情,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钮祜禄氏妙目横扫,“这回你倒是没有推辞。”
是了,记得钮祜禄氏上一次邀她,还是她刚进宫的时候……当时,昭嫆对钮祜禄氏是敬而远之的。
永寿宫中,一如当初华丽。
饮了一盏茶,昭嫆忍不住问:“贵妃入宫早,又得太皇太后厚爱,可看得出,此番太皇太后为何这般抬举伊雅氏?”
钮祜禄氏撇嘴:“本宫哪里猜得出她老人家的心思?!她老人家向来难以捉摸,咱们就别瞎猜了!”
昭嫆:“呃……”
钮祜禄氏忍不住又是一啐:“那伊雅氏不过是个小小常在,位份比卫氏还低,能掀起什么浪花?!佳嫔也不必太在意了!”
昭嫆幽幽一叹,“我如何能不在意?那伊雅氏,在承乾宫的时候,就敢欺凌到通贵人头上,更敢跟我叫板!我还真不晓得,她有什么事不敢的!!!”——这就是个脑子拎不清,而且胆大包天的主儿!!
听了她这番话,钮祜禄氏微微露出惊讶之色:“是么?一个个小小常在,竟也如此狂妄?怪不得妹妹当初要把她撵出钟粹宫呢!”
昭嫆道:“幸好,此番她没回钟粹宫,否则我可要头疼了!”
钮祜禄氏道:“不过……我瞧着她今儿倒是温顺,难不成是被惠嫔给调、教出来了?”
昭嫆嗤嗤笑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可不认为她会改过!!”
钮祜禄氏眯着妙目思忖了片刻,“罢了,管她本性改不改,就算不老实,那也是惠嫔该头疼的事儿了!”
说罢,钮祜禄氏娥眉一耸,气势凛然,她那葱根似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花梨木案几,“伊雅氏能从云意馆出来,可是她佟婉贞一力促成的,她打什么盘算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绝没安什么好心!!”
这点,昭嫆自然省得,若非那日太皇太后站在她一边,按照佟贵妃心意,是想将伊常在送回她宫里的。
隐隐,昭嫆多少觉得事情在向着某个不妙的方向发展……让她心中愈发不安。
第69章 恩怨化解(180票+)
康熙十九年四月中旬,康熙御驾起行,伴驾而去的除了太皇太后,还有太子胤礽。
佟贵妃以六宫之首的身份,身穿金黄色贵妃朝袍,携众嫔妃在太和门恭送御驾。嫔妃们亦着正装朝服,妆容一丝不苟,恭送康熙御驾远去在视线中,这才起身。
昭嫆扶着白檀的手起身,忍不住揉了揉疲乏的腰肢。今儿一大早就得早早起床,按品着装,一层层穿上朝服,带上嫔主级别的朝冠。老远从钟粹宫赶到太和门,先是侯了康熙半个时辰,又是一通恭送御驾,跪了也有两刻钟。
这会子,这恭送仪式总算是结束了。昭嫆着实乏了,眼下只等佟贵妃和钮祜禄贵妃走了,她们这些嫔便可以各回各宫了。
日头已经老高,佟贵妃却丝毫没有动身回后宫的架势,而是遥遥望着那浩浩荡荡的御驾消失。才转过身来,扫了一眼眼前清一色穿香色朝服的九嫔们:惠嫔纳喇氏、宜嫔郭络罗氏、荣嫔马佳氏、僖嫔赫舍里氏、敬嫔王佳氏、安嫔李氏、端嫔董氏、佳嫔瓜尔佳氏、德嫔乌雅氏。
佟贵妃最终停留在昭嫆与德嫔面上,昭嫆的神色有些疲乏,而德嫔产后还未调养好,今日折腾了这么一通,自然气色也有些不佳。只不过,皇帝起驾,凡嫔位以上都少不得要来送驾,谁都不敢拿乔。
佟贵妃头上戴的朝冠是嫔妃中最华丽耀眼的,青绒为檐,上缀朱纬,顶三层,每层皆承金凤,金凤口衔大东珠、身嵌珍珠无数,朝冠后还缀有金翟,翟尾垂珠,凡珍珠一百九十二颗,三行二就。在阳光下,端的是熠熠生辉,华丽无匹。
相比之下,九嫔的朝冠,所用材质虽然相同,但朝冠顶只有两层,每层所承只是金翟,而非金凤,其所嵌珍珠亦远远不能相较。朝冠后亦有金翟,只不过翟尾垂珠,只有一百七十二颗。一眼便能看出高下之分。
所以穿着那样一身贵妃的行头,佟贵妃有足够的底气冷眼睥睨九嫔,她自傲的声音响彻每一个人耳中:“皇上与太皇太后远去盛京祭奠昭陵,本宫既为六宫之首,承皇上旨意,掌管六宫,就断断不容许六宫出什么岔子!!”说到最好一句,佟贵妃一脸的疾言厉色。
旁边钮祜禄氏不屑地撇了撇嘴,一副根本不理会的模样。钮祜禄氏有这般底气,九嫔却没有,只得低头,齐齐称“是”。
佟贵妃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众位妹妹回去之后,也都约束好自己宫里嫔妃!越是皇上不在,六宫嫔妃就更要谨言慎行!哪个若是不规矩,就别怪本宫不顾昔日的姐妹情分!!”
昭嫆心里暗啐,谁特么跟你有姐妹情分了!只是表面上少不得低眉顺眼,谁叫人家是贵妃呢,又掌六宫事务,训诫六宫嫔妃,是佟贵妃的权利!!
九嫔自然不敢不配合佟贵妃的威势,可钮祜禄氏却不管那一套,钮祜禄氏打了个呵欠:“佟贵妃说完了没?本宫可乏了,想回去歇息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生生叫佟贵妃恼红了脸,她冷笑道:“钮祜禄妹妹还真是身骄肉贵!”
钮祜禄氏不以为忤,反倒引以为傲:“本宫可是孝昭皇后的亲妹妹,身骄肉贵那是理所当然的!”
这话生生噎得佟贵妃半晌说不出话来,昭嫆看在眼里,心里不禁窃笑,六宫之中,能不鸟佟贵妃的,这就永寿宫这位贵主儿了!!
惠嫔为九嫔之首,见状,便笑着道:“今儿天色实在是不早了,佟贵妃娘娘若还有话要教导姐妹们,不妨改日吧。”
惠嫔这番话,意在说和,毕竟两大贵妃若是在太和门闹出什么不愉快,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
可佟贵妃不但不领情,反倒冷冷斥道:“本宫如何做,还轮不到惠嫔来指手画脚!!”
如此训斥,可着实太不给惠嫔脸面了。康熙十六年的时候,册封七嫔,惠嫔居首,即使后来又添了昭嫆这个佳嫔以及乌雅氏这个德嫔,惠嫔也仍然是毫无置疑的众嫔之首。
佟贵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不给她颜面,惠嫔的脸也登时就难看了起来。
佟贵妃犹自不解气,她脚下踩着足足五寸高的花盆底鞋,一下子身高生生比别人高出一截子,便更可居高临下地俯视惠嫔,佟贵妃冷哼一声,道:“良贵人的身孕,是皇上最关心最在意的!皇上不在,惠嫔可要好生照顾良贵人胎!若有半分不妥,本宫头一个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