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嫆便提笔再写给康熙的申辩折子,这一封折子,昭嫆思虑良久,终于,只落下了两行字,“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然后罢笔。
通贵人看得愕然:“就这两句?!!”
昭嫆郑重点头:“就这两句!!”
通贵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娘娘,您……您不是在跟嫔妾开玩笑吧?”
昭嫆笑了:“你放心,这两句诗,是最合适的。皇上……会看懂的。”——那可是她跟康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所言的诗句。
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当初的意思,是赞竹之高洁。如今,是用来说自己,说她什么都没有做,极力避免招惹蜂蝶,可不想,终究还是被缠上了。
这意思不难理解。以康熙的文学水平,不可能看不懂这里头的剖白。
昭嫆对通贵人解释道:“佟贵妃想必已经跟皇上说了很多了,我若是也啰啰嗦嗦一大通,只怕皇上未必会看进心里去。反倒是简单点更好。”
通贵人见昭嫆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得叹了口气,“嫔妾是不懂娘娘打什么哑谜,但愿如娘娘所说,皇上懂就好了!”
两封奏折被递了出去,她已尽人事,接下来便是听天命了。
如今脑子清醒了,理智恢复了。
昭嫆对自己处境,倒也并不十分绝望了。毕竟,还有太皇太后在呢。无论如何,太皇太后都会保她的。就算康熙不可信任依赖,太皇太后还总是她的靠山。
第79章 申辩折子(第一更)
翌日,也就是康熙回宫后的第二日,他刚一下朝,便被太皇太后请去慈宁宫。
太皇太后将昭嫆所写那封申辩奏折摔在了案几上,“这是佳嫔的自辩书,皇帝看看吧!!”老太太有些怒火冲冲。
而康熙却是一脸肃容,那严肃中是无比的镇定,他翻开奏折,飞快扫视完,便道:“佳嫔也给朕呈了奏折,所述亦是差不离!”……意思是差不离: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康熙心中感慨万千,收到自辩折子,康熙并不觉得奇怪,可这内容,让他昨夜半夜无眠。
故而此刻,康熙的神色有些疲惫,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太皇太后抻着老脸道:“既然如此,那皇帝打算何时解除钟粹宫的封宫令?!”
康熙沉默片刻,便道:“良贵人……此刻还昏迷不醒。”
太皇太后忍着怒火,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皇帝也听佟氏告了一通状了,皇帝莫不是信了她的一面之词?!”
康熙道:“佟贵妃的话,的确欠缺证据。但是……佳嫔却有嫌疑。因此,在未洗清嫌疑之前,还是叫她禁足吧。”
“皇帝!!”太皇太后忍不住声音提高了几分,“你难道不顾忌佳嫔腹中之子?!”
康熙一脸的淡漠之色:“只是禁足而已,嫔位该有的份例照旧给她。若佳嫔真的无辜,朕自会放她出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太皇太后见康熙话语略有松动,便急忙追问了一句。
康熙道:“等良贵人醒来再说吧。”
太皇太后眉头的皱纹更深了几许,眼里厌恶之色也更浓了几分,“若她永远不醒,难道佳嫔要永远禁足不成?!”
康熙毫不犹豫地重重道:“卫氏一定会醒来!!若她不醒,便是太医无能!无能之人,不配活着!”
看着康熙那带着杀意的神情,太皇太后那满是岁月痕迹的面孔愈发黑沉,黑沉中还夹杂了一缕哀恸,她哀叹着道:“玄烨,你莫要魔障了!”
康熙微微一怔,因为自打他登基以后,太皇太后便再也不曾唤过他的名讳……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幼年之时,长在慈宁宫中的安宁岁月。
康熙神情有些怅惘,良久之后,他长长道:“皇玛嬷放心,在孙儿心中,没有什么比江山社稷更重要。朕虽喜爱卫氏,但还不至于为她魔障了。”
康熙心中喟叹:先帝的死,是太皇太后一生最大的遗憾。所以,才唯恐他也步了皇考的后尘。而他,同样不允许自己走上皇考的旧路……身为帝王,连所钟爱之人都保全不得,才是最大的悲哀。
慈宁宫中陷入了一片沉默。太皇太后要打压卫氏,却不能真的出手要了她的性命。因为太皇太后也害怕,害怕自己的孙儿也会像自己的儿子一般。她不能让女人再毁了自己的孙儿!那样的后果,她承受不起!!
所以太皇太后才苦心孤诣,安排新人进宫,为的便是要让卫氏渐渐失宠。
昭嫆的入宫得宠,让太皇太后看到了希望。太皇太后的希望,便是六宫雨露均沾,再无专宠之人。
原本一切都还算顺利,六宫局势也渐趋平衡,可卫氏的身孕,打破了来之不易的平衡……
太皇太后老眼浑浊,而浑浊却有一种极深的掌控欲……
历经一辈子宫闱的太皇太后,最恨的,便是有人脱离她的掌控。然而,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孙儿比儿子更难掌控。他和他的父亲一样,不但要掌握前朝,更要掌握后宫……
太皇太后从未想过掌控朝政,在她内心深处,她终究是一个女人,她会在适当的时候去放手让大清的皇帝执掌朝堂,而她退居幕后,看着自己亲手培养的帝王,挥斥方遒,成为执掌天下的英明君王。而后宫之地,才是太皇太后想要永久掌控的。
从前,她做到了掌控,却失去了儿子。
如今她要掌控,却不愿再失去孙子。
二者之间的平衡,又岂是轻易达到的?而且,太皇太后实在是太年迈了,所以她更害怕自己死去之后,康熙便会在后宫中随心所欲,连仅有的表面平衡都被打破!!
太皇太后心中泛起浓浓的疲惫,“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你若是真的喜欢卫氏,就更不应该太宠爱于她。”
康熙脸上浮现淡淡的错愕,太皇太后竟真正关心起卫氏来了,这叫康熙如何不惊讶?
“皇玛嬷不是很厌恶卫氏吗?”康熙问道。
太皇太后没有回答康熙的话,而是平和地道:“雨露均沾,才能消弭六宫怨妒。只有消弭了怨妒,后宫才能真正安宁。哀家的意思,你懂吗?”
康熙道:“这个道理,孙儿当然懂。所以,孙儿也可以保证,就算卫氏有所生养,也不会晋她的位份。如此,您可放心了?”
太皇太后自然明白康熙话中的意思,她不禁露出几分疲惫之色,“罢了,随你去吧!哀家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康熙露出微笑,“如此,那孙儿告退了。”
看着康熙远去的背影,太皇太后喃喃道:“但愿……你真的知道分寸……”
在钟粹宫中,昭嫆看日升日落。
转眼,她被禁足已经有三日了,那申辩奏折,就如泥牛入海一般,没有任何回音。
昭嫆站在殿外的庭院中,看着那一丛凤尾竹,那是康熙去年对她的许诺,今年开春便移栽了过来,如今已经是枝繁叶茂,风吹竹叶婆娑,宛若绿海波涛。
凤尾竹“向阳则茂”,故而被栽植在最光照最充足的正殿前。
因此,生长得极好。
白檀拿了云锦斗篷出来,披在昭嫆的肩膀上,她柔声道:“娘娘,如今的时节,晨起还是有些凉。您还是回屋躺会儿吧。”
昭嫆轻轻摇了摇头。
白檀又道“娘娘,您不必太忧虑。良贵人小产,皇上难免震怒,您只是被迁怒了而已。等良贵人醒来,一定会帮您说话。到时候,皇上一定会放您出来。”
“是吗?”昭嫆淡淡道,“我之前,的确帮过良贵人几次,按理说她该报答我。只是,如今的境况,难道不是她除去我的最好机会吗?”
宫中,最难测的,便是人心!!自她入宫,卫氏再也不复早先专宠六宫之势,而是与她平风秋色。说不定,卫氏也渴望恢复从前的专宠……不管是否是她害的,卫氏都可趁势而为,求康熙严惩她。
这对卫氏而言,何尝不是个好机会呢?
白檀吓得脸色一白,“不会把?良贵人看上去不像那种人……”
昭嫆幽幽叹了口气,“但愿她不是那种人。”——良贵人若不蠢,必定猜得出,伊雅氏绝非她胁迫。既然害死卫氏腹中之子的人不是她,那么卫氏又岂肯帮着真凶洗脱罪责?
大约是禁足多日的缘故,竟是愈发多思了。
昭嫆不禁苦笑了笑。
保底第一更~~
第80章 傻嫆儿(第二更)
初夏的风吹拂着凤尾竹,也吹起昭嫆的衣角。
她怔怔站在凤尾竹前,“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眼前的这丛竹子,当真极合这句诗。
但她只念了这两句,然后便幽幽一叹。
伴着昭嫆的叹息声,身后传来了那熟悉而久远的声音:“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他……补上了后两句。
昭嫆瞬时愕然,她急忙回过身来,才终于明白,不是自己的幻听,而是……康熙真的来了!
他就站在自己一丈开外的地方,他身穿玄青常服,丹凤眼中饱含思念,深沉地看着她。
昭嫆身旁服侍的宫女太监们早已跪了一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行礼,便急忙屈膝下去。
康熙却三步并作两步,飞快上前,一把稳稳扶住了昭嫆的身躯,他的语气一如走前那般温和缱绻:“怀着身孕,嫆儿就不要拘礼了。”
康熙这般柔和,仿佛之前下旨封宫的不是他似的!!
若是从前,昭嫆会给他一个柔婉的微笑,可现在,她如何笑得出来!!!
昭嫆心里猛然泛起了怒意,便挣脱了康熙的手,退后一步,道:“臣妾不敢失礼。”然后便郑重屈膝下去,直至膝盖触底。
而康熙的手还悬在昭嫆跟前,康熙的神情有一闪而逝的伤怀,他嘴唇动了动,才道:“平身吧。”
“是。”昭嫆这才被白檀搀扶着起身。
康熙伸手,去握住昭嫆的手。昭嫆本能地想要挣脱,可康熙的手宛若铁骨一般,紧紧箍住她的手,她的举动,完全无济于事。
康熙道:“风大,去殿内吧。”然后,便拉着她的手,进了正殿中。
一众宫女太监都十分识趣地侯在殿外,谁也不曾入内。
钟粹宫正殿中一片安静,康熙拉着昭嫆一块坐在了东次间柔软的罗汉榻上,那手仍旧不肯松开半分,康熙低声问:“嫆儿,你可还好?”
康熙愈是温柔,昭嫆就愈是愤怒,却不敢将愤怒表露出来,只是,她终究演技不够,因此语气很是生硬,“多谢皇上关怀,臣妾很好。”
康熙眼里的柔光落在昭嫆的脸颊上,“可是,你憔悴了许多。”康熙这才松开了手,并抬手抚着昭嫆鬓边被风吹散下来的碎发。
昭嫆垂首道:“臣妾不妨事,良贵人才是受苦良多。”
康熙沉默了片刻,才道:“卫氏已经苏醒过来了。”
“是么?”昭嫆露出几分自嘲的神色,“臣妾想,也是如此。良贵人秉性温良,必定替臣妾说了许多公道话。”
——卫氏苏醒了,所以康熙才会来。这真叫人觉得讽刺,昭嫆没想到,自己竟也依赖卫氏的施舍,才能解除困境。
只是,她没有资格怨怼卫氏。对于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而言,能够在这种时候,为她说话,已经是极为难得了。不管怎么说,她都得承卫氏这份情。
康熙语气一滞,“卫氏……”声音却幽微了下去,没有继续说下去。
昭嫆道:“良贵人相信臣妾,臣妾很感动。”
康熙幽幽一叹,“朕……也是相信嫆儿的。”
“是吗?”昭嫆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难掩苦涩。
康熙凤眸有些颤动,“嫆儿……不相信朕是相信你的吗?”
“臣妾不敢。”昭嫆只说了这四个字。
康熙长长叹了一口气,“朕从一开始就知道,嫆儿不是那种人。”
昭嫆咬了咬嘴唇,若真的从一开始就相信她,为何要禁足她?!她真的恨不得将这番话吼出来。
康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昭嫆本能地抗拒这样的亲昵。但康熙抱得极紧,她根本挣脱不得,康熙幽幽在昭嫆耳畔道:“嫆儿,你有了身孕,你可知道,朕有多高兴吗?”
昭嫆道:“良贵人无辜失了孩子,臣妾感同身受,所以高兴不起来。”
“嫆儿……”康熙低低一叹,“朕知道,你在跟朕置气。”
昭嫆略一沉默,便道:“臣妾只是在替良贵人伤心,并没有置气。”
康熙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继续道:“卫氏小产,被指做是你指使。朕纵然心中清楚,非你所为。但还是只能禁足你,朕……是为了护住你。”
昭嫆眉心一蹙,她很难理解康熙的这番解释。她又不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根本没必要禁足她来消弭众怒!!
昭嫆便道:“她们不过是一面之词,并非铁证如山。”
康熙幽幽道:“可卫氏是朕最宠爱之人,她小产了,朕若不禁足有些嫌疑的你,岂非告诉旁人,朕最宠爱不是卫氏了?”
昭嫆愕然,康熙这话里的意思,竟像是做样子给别人瞧的?!昭嫆一脸的不可思议!人人都以为卫氏是康熙最喜欢的嫔妃,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康熙的话,竟像是在否定这些!!
康熙看着她错愕的面庞,不由笑了,笑中有带着几分苦涩:“嫆儿,朕是皇帝,不能专宠一人。有时候,少不得真真假假,做许多行不由衷之事。”
昭嫆似乎有些懂,但似乎又不懂,便道:“皇上可否说得再明白些。”
康熙笑着看着她:“明白话,朕不是一早就告诉过嫆儿了吗?只是嫆儿不信朕罢了。”
“什么?”靠,你丫的别打哑谜成不成?
昭嫆用自己的额头蹭了蹭昭嫆的额头,“你刚进宫的时候,就问过朕,喜不喜欢你,朕当时就明白地告诉嫆儿,朕……当然喜欢嫆儿。”
这是明白话?昭嫆恨不得翻个白眼。
康熙笑着说:“朕还说过……朕只喜欢嫆儿一人。”
昭嫆呆住了,她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她急忙问:“难道皇上不喜欢良贵人?”
康熙道:“她很懂事,所以,等她养好了身子,朕会补偿她的。”
“可良贵人很美。”昭嫆道。卫氏之美,是她前所未见的。她很难相信,康熙会一丁点都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