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凌远还想问,何不叫那位李郎中来瞧瞧?但听见旁边一直安静站着的莫初雪,突然轻咳了两声,并眨巴着眼睛冲他使了个眼色。
他张张嘴,话到底没说出来的。不过,留在他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莫家的怪事儿,可比他想象中的多多了。
又逛了一会儿,莫白薇便提议去喝茶。这是她之前就与莫初雪商量好的,二人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说给安凌远听。
“你是说初雪之前喜欢的那个教书先生被你关了起来?”
安凌远喝着茶,听着二人的一字一句,落在面上的神情,时而愤怒,时而又变得紧张。
“安家表哥,你也打算去瞧瞧么?”
莫白薇往窗外瞥了一眼,语气有些轻描淡写。
“自然。”安凌远将茶盅稳稳放在桌上,笃定道,“我要瞧瞧那人长得如何俊俏,竟然能入初雪的法眼。”
莫初雪低着头,良久之后,问一句,“凌远哥哥,你不介意么?”
安凌远摇了摇头,“初雪,你肯告诉我实情,一定说明你早将那人放下,我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介意呢。不瞒你说,我正是因为这件事而来。”
“你知道?”
这次不止莫初雪惊诧,莫白薇的胸口也是一震。
这件事上,她之前就跟林远和达成了共识。两家人权当没发生过,对任何人都要守口如瓶,又哪里会传进安凌远的耳中。
“不错。”只见安凌远点点头,一脸郑重地道:“只是个偶然。”
“偶然?”
莫初雪与莫白薇互看一眼,面面相觑。特别是莫初雪,她紧攥着拳头,脸色忽然变得刷白。
这件事,事关她的名声。假若一两人知情那便罢了,可安凌远素日住在林城,从来不往京城里走动。
如果连他也知道,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消息已经传开了。
她咬着嘴唇,大脑里断断续续地发着嗡嗡地声音,一时之间,空白的宛若冬日里白茫茫的雪地那般。
她着掌心里绵密的汗珠,心脏皱成了紧紧的一团。
第二百五十六章偶然
“事情要追溯到半个月以前。”安凌远微一沉吟,张开两片薄薄的嘴唇。
半个月前,他偶然间路过一家卖瓷器的店铺。凑巧他正嫌屋中想买个瓷器,便抬脚一头钻了进去。
店铺里并无人在,不过,能隐隐约约地听见蓝色的帘帐之后轻轻的说话声。
他相中一只蓝色的玉净瓶,正想张口问,有人么?
帘帐之内的声音却越来越大,从那声音中,他敏感的捕捉到五个字——莫家大姑娘。
他的胸口一震,鬼使神差的往帘幔处走了几步。
“你不知道那莫家大姑娘有多好骗,不过几封信罢了,她居然当真了。眼见着拒绝亲事不成,还寻死觅活的。”
“京城里大户人家里的姑娘,也能这么容易上当。赶明儿我也练练字,准保引诱几个小姑娘。”
……
到后来,二人的对话越来越露骨,越来越难听。
他实在听不下去,便高声道:“有人在么,我要买瓷瓶。”
只听见窸窸窣窣一阵响,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段柔软,样貌妖媚的妇人。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脂粉气息,刺进了他的鼻孔之中。
“公子,你来买什么?”
那妇人一开口,带着一股子的狐媚劲儿。
他忙不迭的后退几步,掩着口鼻指了指架子上的玉净瓶。
“那个呀……”妇人莞尔,对着帐子的方向,朗声喊道:“掌柜的,那只蓝色的玉净瓶卖多少钱?”
见老半天没人回应,那妇人又忍不住喊了一声,并拉开帘帐,探进去半个身子往里面张望,“掌柜的?”
“兴许他去忙了,公子若真心想要,不妨等上一会儿。”那妇人咯咯一笑,眼波流转,不时地往安凌远的身上望过去。
他被瞧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恨不得马上离开才好。
只是,念着适才听见的莫家大姑娘五个字,他更想留下来确认,那个莫姑娘究竟是不是莫初雪。
他犹豫了片刻,便问道:“适才我听见你们在说什么莫家大姑娘,是哪个莫家能不能告诉我?”
“哎哟。”那妇人捂着肚子,笑弯了腰,“想不到像您这般玉树临风的,居然会对此事感兴趣。”
“听说京城里的莫家大小姐长得甚美,我自然想见识见识。不过,也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京城的那位?”
他担心直接问那妇人会故意隐瞒,这才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么一个套话的法子。
不过,他的话也并非无凭无据。莫初雪的美貌,名动一时。他记得父亲说,去莫家提亲的人,差点儿将门槛也给踏破了。
只是,莫姑父挑剔,挑来挑去也没挑中一个合适的。正因为此,莫初雪的婚事便被搁置至今。
那妇人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笑着点点头,“京城里姓莫的人家,只此一户。我们所说当然是同一个人。不过……”
那妇人说着话,突然一停,两片薄唇轻轻合上之后又缓缓张开。她往安凌远的方向快走了几步,故作神秘的趴在他耳畔,轻轻地道:“您有所不知,那莫姑娘虽然长得美,但是心思太过单纯,居然被一个教书先生骗,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说那教书先生,要模样没模样,要身份没身份。说到底,不过是个穷酸书生,怎么就入了她的法眼。”
话毕,她伸出食指,轻轻的点在安凌远的肩膀上。临了又补充一句,“按我说,也只有公子这般模样的配那莫姑娘才叫才子佳人,天下无双呢。”
安凌远强力忍住想拍打肩膀的手,轻轻咳嗽了两声,往旁边又挪了一步,:“这种事应该很隐秘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倒瞧着,你像逛人的。”
确证那人就是莫初雪,安凌远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慌乱,而是沉着气同那妇人角力,以便于套出更多有用的消息。
见他持质疑的态度,那妇人的面色微微一变,将脸颊又往安凌远的方向挪近了两寸,然后魅惑的笑了起来,“是教书先生告诉我的。”
“你认识他?”
“当然。”那妇人一副神秘兮兮,“不过,为何认识,却不能告诉你。”
她说完这句,果然不再多说,径直往帘帐里去了。
再出来时,她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一本正经地问他,到底要不要玉净瓶。
他心里虽然存有疑问,但他清楚这妇人显然不会再多说一句。
从瓷器店出来,他便派了几个眼线,打听那妇人的来历。
结果,消息比他想象中的要快得多的多。短短几日,那妇人的来历,底细,他已然摸得清楚。
原来那妇人曾经是京城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赶了出来。她来到林城之后,迅速的就勾搭上一个瓷器店的老板,当上了老板娘。
“你是说那妇人原来的身份是小妾?”莫白薇拍着胸口,陡然吸了一口凉气,一字字的问道。
人人都说林府死而复生的小妾,像是凭空之间人间蒸发了一样。但听安凌远的描述,瓷器店的那个妇人,似乎就是林府的小妾。
“有什么不对么?”
安凌远住了口,眨巴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一脸好奇地盯着莫白薇看。
“这就对了。”莫白薇猛地一拍桌子,眸光转冷,“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孙仁孺会对林府之事守口如瓶了。”
“你是说那妇人出自林府,林府上的教书先生便是孙仁孺?”安凌远因为诧异,腾地站直了身子。
“不错。”莫白薇点着头,“那人活该……”
瞥见长姐凄楚的表情,后面的几个字,被她努力的咽回到肚子里。
第二百五十七章回忆
捋清了关系之后,安凌远便坚持要去瞧孙仁孺。因为顾忌莫初雪的态度,他的话说得小心翼翼,“初雪,你要去么?”
“我……”莫初雪蹙起了眉头,面色凝重。
适才安凌远所说的那些,对她来说,无疑又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对孙仁孺,她心下除了厌恶还是厌恶,就连他的名字,她也不愿再提,觉得是脏了自己的嘴。
表里不一,负心薄幸,狼心狗肺。这是现如今她对孙仁孺的评价。
亏得当初,她还因为那一句诗,为着他寻死觅活。
回头望过去,当初的自己也真够没心没肺,天真而愚蠢。
连孰是孰非,孰好孰坏也辨别不清。居然以为自己找的是个良人,是可以跟她举案齐眉之人,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莫初雪自嘲地掐了掐手背上的皮肤,直视着莫白薇和安凌远投来的目光,重重的点了点头,“我同你们一道去。”
“初雪。”
安凌远有些惊喜,乌黑的眼睛里闪着光。
少女扬起的眉角,倔强而高傲的样子,与他记忆里那个年方五岁的小女孩一模一样。
“松林,你收拾一下,我们去一趟胭脂楼。”
恐怕长姐再后悔,莫白薇趁热打铁,急忙转过身去交待松林。
沿路上,安凌远重新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我本是想写封书信给你告诉你实情,奈何父亲说,林家与莫家久不通书信,信鸽早已不能用。
别人来我又不放心,所以,我便自告奋勇说要独自来京城走一遭,顺带……顺带着……向莫家提亲。”
话说到后来,安凌远居然出人意料的支支吾吾起来。这与他昨日他谈及此事的表现,相去甚远。
莫白薇于这些事上,一向又敏感,所以,她暗自替长姐笑了笑,愈发觉得自己昨儿的决定,一点儿没错。
莫初雪的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她几次三番想张口说话,却发现舌头跟僵掉了一般,根本不会打弯。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才主动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杨梅的味道,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许久未吃,昨天一吃,倒叫我将小时候失去的那段记忆全找了回来。”
“真的么?”听她这么一说,安凌远顿时喜出望外。
其实,他何尝不是将那些事一直记挂在心头,偶然想起来,便一个人坐着傻笑。所以,才会再听见莫家大姑娘那一瞬间,立即就联想起莫初雪。
莫初雪点点头,双手不安得绞着帕子,复问道:“凌远哥哥,那你的脚?”
“养了足足三个月,才勉强能下地走路。不过,好在那时候年纪小,伤口长得快,没落下任何后遗症。”
“那就好。”莫初雪松了一口气。
当年要不是她贪吃,也不至于酿成大祸。她现在越发觉得,自己儿时的选择性失忆,根本就不是因为惊吓过度,而是别的原因,比如逃避。
“初雪,你千万莫要因此自责。摘杨梅是我的主意,所以就算掉下来,也是我心甘情愿,不关你的事。”
安凌远抿着嘴,淡淡地笑了笑。明明有帘帐遮挡,他的眉宇之间却像是折射着阳光,耀眼的不敢叫人直视。
莫初雪吸吸鼻子,心底涌满了感动。说到底,长这么大,还是在林城住的那些日子最快乐,叫人难忘。
所以,后来其实她好几次央求着娘亲,允准她再去林城小住一段时间。
可安氏说什么也不同意,而且义正词严的告诉她,是老祖宗的意思违抗不得。
她自小守规矩守惯了,哪里敢像莫白薇一般,抱着老祖宗的脖子卖乖撒娇,只好将念头打消。
想不到,这一隔竟然整整隔了十年。
“林府还跟从前一样么?”
“变化很大。不过,你当年住的屋子并未动,还是原先的那一间。就连里面的摆设也是一模一样,我娘说,要是我想你了,就到这屋子来瞧一瞧。”
莫初雪还想问,我害你跌下来,舅母不生气。不过,瞧着安凌远真挚而认真的神情,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这些年来,对那些事她一直记得模模糊糊。所以,她根本没机会好好的同舅父母道个歉。
直到昨日她还以为,莫家与林家这些年的疏远,是为了那件事。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马车停下之时,莫初雪仍在发着呆。若不是安凌远那句柔声细语地提醒,她可能还要再想上一会儿。
胭脂楼。
她愣愣的瞧着门匾上斑斑的字体,想问莫白薇为何选在这儿。但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忍了忍最后也就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