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孩童,如何知道林家的那场纵火案,幕后的主使是李相?
胭脂在京城里,蛰伏数年,也是为了扳倒李相么?
此刻,她的心底有太多的疑问,但一时不知该如何问起。
“九岁。”刘允自嘲地笑了两声,神情尤其落寞,“七岁那年,我母妃死后,我就搬出了皇宫,在皇子府里独住。”
小小的少年,偌大的院落,光是想想,就觉得其中透出一股冰凉。
这是莫白薇第一次听刘允说起从前之事,他的口气凉薄,双眸隐隐含霜。
往事一定不堪回首。
莫白薇的胸口,莫名涌上些酸涩感。她不忍心刨根问底的再问下去,吸了吸鼻子,也挑了一个梅花糕,递过去,笑了笑,“你也吃吧,热乎呢。”
“我怕烫。”刘允眼下并不接,嘴角一勾,也笑。
莫白薇便也学着他的模样,一点一点将腾腾的热气吹散,正准备放进他盘里之时。刘允忽然蹲下身子,张口咬住了。
“谢谢。”他的双眸微眯,冷峻的面上,全是笑。
瞧着少年清澈的眸子,含笑的眼睛,莫白薇的心倏然动了一下。
经年之后,她仍能想起来这一幕。身材挺拔的少年,脸皮圆滚滚的滚起来,脸上带着顽皮的笑。
这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样子。
……
用过了午膳,二人相携着变去禁卫军的府邸。
守门的人,一眼认出刘允,忙跪下来行礼,“七皇子,里面请。”
禁卫军的府邸并不大,但守卫森严,每条道路的叉口处,全是官兵。
一个个威武雄壮,腰间别着长长的大刀,表情严肃而淡漠。
林木亲自出来迎接。
“七皇子,这位是?”林木指的自然是莫白薇。
上一次在春满楼,莫白薇是男装打扮,林木没认出她,也算情有可原。
“莫青樱的六妹,我带来劝她的。”
林木眨巴着眼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太好了,我正缺个说客。”
牢狱设在东边的一个地下,走过去,要绕过好几进院落。每一进院落,都有重兵把守,就算是飞进只苍蝇,蚊子也难,更别说是个人。
而且,这还不算完。牢狱设在地下,所以还要下整整四五十级台阶。
要想从这里劫走人,简直不可能。
所以,长期以来,禁卫军的府邸,关押的一般都是重刑犯,或者被判处死刑,准备押赴刑场的。
禁卫军自成立数十年来,还从未叫一个犯人在此逃脱过。
刚下台阶,一阵凉意陡然翻涌过来。再往下走,更觉森然。彻骨的寒气像是冬日里的西北风渗进骨子里。
莫白薇不自觉抱紧了双臂。
“就是这儿。”
林木指着一间牢房,英俊的一张脸,隐在深沉的黑暗里,模模糊糊看不见表情。
“四姐。”
莫白薇将头趴在围栏的空隙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里面瘦弱而单薄的身子。就仿佛,前世莫青樱瞧她的那样。
莫青樱没有回头,她仍安然的坐着。似乎对莫白薇的出现,丝毫不觉得吃惊。
莫白薇拔高了音量,“四姐。”
清脆的声音,回荡着空荡荡的牢狱,听起来就有了一种震耳欲聋的意思。
“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么?”莫青樱冷冷一笑,面上露出森森的寒意。
“当然不是。”莫白薇摇头否认,“我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问我话?”莫青樱忽然大笑起来,带着三分癫狂,“你一定是想问我,劫我走的人是谁?”
莫青樱咬着嘴唇,眼眸冰凉,一字字道:“你们统统死心吧。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说出他是谁!”
“四姐。”莫白薇朗声喊道,“你的罪本就算不得重罪,皇上恼得也是劫犯,并非你。你大可不必为他,而赔上自己性命。”
毕竟,血脉相连,尽管她恨莫青樱,但也不至于到眼睁睁看着她死,却袖手旁观,不管不问的地步。
再怎么说,前世最终导致她身死的始作俑者,并非三房一家,而是另有其人。若不然,三房一家大可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断不至于落到被流放的惨境。
“你住嘴!”莫青樱愤然地站起来,含恨的瞪住她,“我就算是死,也心甘情愿!”
莫白薇的胸口一震。
能叫四姐甘愿舍弃性命维护之人,前世她没见过,这辈子更不必说。
假如那人真的是林少卿,他们二人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三伯父与林少卿交好之际,便认识了么?
难道?
莫白薇心想着,便又想起上辈子,落雪那日的情形。
林少卿的出现,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安排的?
一切不得而知。
昏暗的灯光里,刘允看见莫白薇的表情渐渐起着变化,从平静到波澜,而后再次归于平静。
他的心里一动,张张嘴,正想问她。却听见莫白薇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传了过来。
“我想同四姐单独说两句话。”
刘允抿紧了嘴唇,怕林木不同意,急急地转眸去瞧他。
结果,林木连眉头也没眨一下,就点着头,道:“也好。有莫姑娘当说客,我们案子办起来也会顺利许多。”
第二百八十四章亲密
二人一走,狱内的气氛,似乎也变得更加冷寂,四下里透着森森的寒意。
莫青樱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她而站。她的手里攥着一枝枯黄的蒲草,漫不经心的来回拨弄着。
“四姐,你从来没怀疑过么?”莫白薇的眉目清冷,问得直接。
“怀疑什么?”莫青樱顺手将蒲草往空中一抛,恨恨地道:“怀疑你么?要不是你,我莫青樱断断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她的表情扭曲,神色惨然。若不是有围栏挡着,她这会儿早扑到了莫白薇的身上。
她恨她,从莫白薇呱呱坠地的那一天开始。
莫白薇不仅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宠爱,而且还有她爹一遍遍提醒,要想办法哄着她,拉拢她!
凭什么,放低姿态的那个人非得是她!
“我知道你恨我。”莫白薇用了稀松平常的口气,眉宇间的清冷,像是夏夜的月光,“不过念在你是莫家人的份上,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四姐,你真的从来就没怀疑过自己为什么刚好会被官兵被抓到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
莫青樱显然不愿听,用手紧紧捂住耳朵,冷冰冰的道。
她虽心底埋怨过林少卿为何不在官兵到来之前,带着她远走高飞。但在官兵找上门时,他已帮她安排好了退路。
这件事,前前后后,思来想去,责任还在她自己。
是她命不好!
“你藏在那么破败的巷子,官兵们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你归案。难道四姐不觉得这一切太巧合了么?”
莫青樱闻言,面色微微一变,旋即又恢复如常。她往前走了几步,将身子斜靠在墙壁上,目光炯炯地盯着莫白薇,嘿嘿笑了两声,“你想邀功请赏,惯也不必拿这种话来给我下套。即便我告诉任何人,也不会告诉你!”
“但你心里应该清楚,我已经猜出劫走你的人是谁!”莫白薇的视线落在黑石铺成的地面上,皱着眉心,长长叹了口气,“不要做被人欺骗,还帮着别人数钱的傻事。”
莫青樱仰头,冷冷笑了两声,“就算你知道了,那又如何?无凭无据,官府自然没办法定他的罪。”
“四姐承认了?”
莫白薇觉得胸口一悸,口气包含的情绪,也渐渐变得复杂。
真的是林少卿么?
如果是的话,那么,他的心机该有多么深沉!或许,她早就该回过头去,重新的,仔仔细细地审视一下他。
他费尽心机劫走四姐,以他的心机,能力,掩护四姐躲过官兵的搜捕,一定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然而,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反而布下了一个疏漏百出的局,眼睁睁看着四姐一步步走进去。
此刻的他呢?
一定是在笑吧,嘲笑所有人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不自知。
“他肯为我死,我也愿意为他割舍了性命。”
莫青樱咬着惨白干裂的嘴唇,拼着力气朗声说着,憔悴得浮现出一抹决绝。
“咯噔。”
莫白薇的心脏狠狠的跳了一下,血液从身体各处犹如退潮般,猛地倒流回心脏。
风呼呼地顺着台阶向下,一路翻涌着吹进来,沾上她薄薄的衣衫。
冷汗淋漓,覆盖了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她冷得直哆嗦。
前世,她认识林少卿是在两年后。自此,一眼难忘,一见钟情。
为了嫁给她,她甚至不惜与父亲翻脸,白白叫后进门的王氏占尽了便宜!
如果按照时间来算的话,林少卿与莫青樱认识远远在她之前。
而且,认识她时,他们两个或许已经海誓山盟,私定终身了!
如果是这般,那为何前世林少卿没与四姐成亲?
难道是因为三伯父的反对?
她分明记得,前世第二次见他时那个下雪天,她当时是与四姐在一起的。
为何明明熟识的二人要装作素不相识?
是因为那时候二人的感情已经崩塌?又或者只是因为心照不宣?
难不成前世林少卿娶她,只是为了报复四姐?
莫白薇撑着头,身子斜斜地往围栏上一靠。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无数疑问,像是雷电风火般。
“没想到吧?”
莫青樱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她冷笑了两声,又抬脚往莫白薇的身边凑。
铺在地上的,蒲草跟着动,发出“咯吱,咯吱”两声响。
“纵然我也活不长了,索性告诉你。”莫青樱将头凑在她耳畔,神秘兮兮地道:“他自始至终根本没喜欢过你。他喜欢的是我!”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莫青樱故意拔高了音量。字里话间,有强调的意味。
“你真的以为他帮你,是因为喜欢你?”莫青樱的嘴角挂着一个惨然的笑,黑色的瞳孔里弥漫着十足的洋洋得意,“他呀,做那么多,不过是为了叫我吃醋!”
莫白薇缓缓抬起了头,一脸错愕地盯着莫青樱,“你们……?”
从她的面上捕捉到,失落的神情。莫青樱笑的更开怀,声音也更清脆。她回忆着往事,眼睛一眨一眨。发出的光,比星星还要耀眼,“去年春日花宴那天,他告诉我,他欢喜我。”
“至于你……”莫青樱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雀跃,“你以为你费尽心机找到青城去,他就会心动,笑话!”
“所以,那日庆典时,他救我并非偶然?”
莫白薇缓缓抬起头,冷静地注视着莫青樱的那一双眸子。
如果说,刚才她的心里还充满震惊和疑问。那么,眼下她已经从莫青樱的几句话里,捕捉到了关键的东西。
所以,她不慌不乱,不急不躁,只盼将所有扑朔迷离的事情一一瞧清楚。
莫青樱笑得花枝乱颤,沉在面上的表情愈发古怪,“那几日,我们正吵架。他听说,我要派人去暗中挟持你,所以,故意跟我对着做,才救你一命。你倒好,为此死缠烂打,居然找去了青城。”
第二百八十五章心寒
如果换做上辈子的她,听到莫青樱的这一席话,一定会伤心欲绝,捂着耳朵逃开。
但这一世不同,因为重生后,她日夜提防着三房的人。她一开始就猜测到,故意劫走她的那人是三房派去的。
之所以没将这件事告发给祖母,一来苦于没有证据,二来则是那时候,她不想打草惊蛇,无端叫三房对她生出戒备心。
所以,这会儿听见莫青樱亲口承认,她并没觉得太惊讶。
她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地道:“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何四姐如此厌恶我,甚至到了谋取我性命的地步?”
这个问题,她前世就想问。只不过,那时候,她蜗居在小黑屋里,吃着馊掉的饭菜,暗无天日。
莫青樱偶尔过来,透着门上的小窗子,一脸森然的看她。
那时,她恨她入骨,自然不会自取其辱,问这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