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急之下,忙后退了一步。芭蕉斜挎一步挡在她身前,然后气急败坏的对着十五喊道:“十五,你带公子来的是什么地方!”
“还生气了。”那美妇人摇着扇子,意味深长的看了芭蕉一眼,不怒反笑。
十五见状,忙不迭的跑过来,赔着笑,凑在美妇人耳畔,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那妇人听着,面上的神情微起了变化。良久,恍然大悟道:“方才失礼了,烦请两位公子见谅,里面请。”
那妇人走在最前面,十五特地放慢了脚步,同莫白薇走在一起,不安的解释着:“小姐,王妈妈便藏在这间后院里的小屋内。”
“你图个风流快活也罢了,偏生叫姑娘也跟着。”芭蕉恶狠狠的斜睨了十五一眼,不住的埋怨。若是她一早便知王妈妈是被藏在这风之地,她必定不会让自家小姐亲自前来。
十五讪讪的,不再说话,偷瞄着莫白薇的神情,步子变得小心翼翼。
木门上边,横着一块匾。匾上用苍劲的草书,写了三个大字:胭脂楼。
莫白薇念着,忍着心中的不快,往里走去。她原是打算狠狠的训斥十五一顿,但转念一想,作为藏身之所,倒是绝佳。恐怕刘氏的人,宁愿选择掘地三尺寻人,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可她的心底,有了其他的疑惑。于是,便侧过头去,低声的问十五:“可靠么?”
“六小姐,且把心放回肚子里。胭脂是这里的的,同我是旧相识。我交待的事,她一定办好了。”
十五说着话,两道眉挤在一起,薄薄的嘴唇上,被他咬的全是牙印。但嘴角留着的那抹得意,却是深刻的。
胭脂楼虽然位置偏僻,但在京城的官宦人家中,不敢说是家喻户晓,也是声明远扬。
京城里那些权贵们,谁也不敢拍着胸脯说,没到过胭脂楼。而且,若在胭脂楼中没个相好的,还会叫人小觑了。
胭脂楼中的姑娘,那都是个顶个的出挑,不仅风情万种,而且能诗会赋。因了着一条,就连那些自恃清高的文官们,也不自禁的跪拜在姑娘们的石榴裙下。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一条宽阔的石子路,路两边是青葱的翠竹。所谓的曲径通幽,便是这般。
园子很大,很深。走了许久之后,阁楼才从翠竹后一点点显露了出来。
阁楼是典雅精致,四个屋角高高的翘起来,用的是江陵一带的特色。楼两侧,垂下来两串通红的灯笼。
楼前是一片花丛,清一色种了蓝色的鸢尾。稍远一点有个池塘,塘中的荷花含苞待放。宽阔的叶子上,流动着水珠。
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正拿了小巧的坛子,收集着露珠。听见脚步声,不约而同的转过身来,齐声喊了一句:“胭脂姐。”
当她们看见莫白薇和芭蕉,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胭脂楼,从不允许男子在楼中过夜,所以,尽管夜夜笙歌,醉生梦死。但一到清晨,胭脂楼里便像换了一个世界,清净而高雅。这正是胭脂楼的特别之处。
胭脂淡淡的点点头,沉静的模样,倒与方才门外那个妖娆的美妇人,大相径庭。
莫白薇更加诧异,落在胭脂背上的目光,也变得灼热。
“走这条路。”胭脂指指另一头隐在蒿草中的小径。
那地方倒像是荒废的一般,不仅高草林立,而且脚下的路,也勉勉强强算是路。满眼的荒芜,在满园的繁华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狭小的木屋,就隐在那高草之后。打头的美妇人推开门,便匆匆的退了下去。常年同权贵打交道,门道她早摸的透透的。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感觉到光线重新照进屋里,屋内的妇人,又惊又喜,便问道:“可是送饭的来了?我可是饿了呢。”
莫白薇的呼吸顿时一滞,前世临终之时,她呆的地方,也是这般的黑屋。
黑漆漆,灰沉沉,混着饭菜的馊味儿。
她的脚步一时有些发怯,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几欲昏过去。
还是芭蕉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身子,满脸担忧的问道:“姑娘,怎么了?”
“不碍事。”她揉着太阳穴,艰难的吐出三个字。
“十五,我瞧着姑娘不太好,你去把人带出来。”芭蕉的双手用力,正色道。
十五把门开的浑圆,对着黑黢黢的里面,高喊了一句:“王妈妈,六小姐看你来了,还不赶快出来。”
“六姑娘?”王妈妈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兴奋。她早听说,救她是六姑娘的意思。正是因了这点希望,她巴巴的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等了一日又一日。
外面的光线,分外刺眼。王妈妈拿手挡在眼前,待眼睛完全适应了外面的光亮,才看清了屋外的情形。
纵使莫白薇改做了男儿打扮,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跪拜在地上,泪水滚滚而下,道:“姑娘可要为老奴作主,老奴冤枉。”
“我问你,那刘氏是何来历?”半月未见,王妈妈除了脸白胖了一些,样子一点未变。莫白薇拼尽力气,站直了身子。
王妈妈抬起头来,用衣袖擦去眼眶中的泪水,又调整了下情绪。似乎是念及刘氏,目光里,流露出来几分恶狠狠,道:“那刘氏的双亲,原是做香料生意的。不想,有一年突然染上了重病,双双离世。那一年老太爷去做生意,碰巧遇上。老太爷见刘氏伶俐可爱,于心不忍,便将她带了回来,做了三爷的通房丫头。”
第四十六章秘密
香料生意。莫白薇的眼皮突然一跳,感觉到回流进心脏的血液,倒转逆行,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搏动。
香料,百合香。这两者之间,分明却着难以言说的干系。
想不到,藏在幕后之人,果然是刘氏。她冷然一笑,眸色渐冷,道:“这件事情,我爹他可知道?”
若父亲知情,还替那刘氏隐瞒,那当真无可原谅。
王妈妈连忙摇头,道:“昔年知情的除了老太爷以外,便只有老太爷的管事。毕竟刘氏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丫头,很少有人问起她的出身。”
“那你呢?”莫白薇反问道。
“老奴的男人,便是当年老太爷跟前的管事。我也是偶然间,听他提起过一回。说老太爷带回来一个小姑娘,日后会当三少爷的通房丫头。”
怪不得,她千方百计的找人打听,却一无所获。
祖父几年前就归了天,他手底下的管事,更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她虽然不知王妈妈的丈夫曾经当过祖父的管事,却知道王妈妈年轻时丈夫便因病死了。
归根结底,原本这世上的知情人,就只有王妈妈一个。
莫白薇看着,忽然就想得通,为何刘氏起了杀心。光这一点,便能说明许多问题。
之前那刘氏唯唯诺诺,丝毫不起眼。想不到,背地里竟然暗藏了这么歹毒的心思。
这般一想,那年娘亲意外滑胎,定然也与刘氏有关联。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紧攥的手心,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青天白日的,她却觉得自己像见了鬼。不,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
“刘氏会怀上孩子,也是因为对老爷用了催情香。”王妈妈面不改色,目光里显露出愤愤之色。
这些她都是知情的,还选择为刘氏保密。想不到临了,刘氏反咬一口,竟意欲除去自己这个绊脚石。她恨的咬牙切齿,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复仇的时机早日来临。
此话一出,十五惊讶的瞪圆了双眼,原本弓起的背部,也挺的直了,出乎意料的看着王妈妈。催情香,那可是大忌。
芭蕉满心厌恶,眉目间全是鄙夷,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刘氏竟也使的出。
她担忧的望着莫白薇,自家姑娘年纪尚小,怎能听这些,没得污了耳朵。
这般一想,芭蕉便犹豫着要不要去捂住莫白薇的耳朵,并用眼狠狠的瞪了王妈妈一眼,心底暗自埋怨,这老妇人倒是什么都说的出。
莫白薇的胸腔里,翻涌而出一股恶烦。恍然明白,为何她爹突然醉倒在刘氏的温柔乡中,连旧情也不念。
定然是那刘氏趁她娘搬出清风园后,逮了空子,用了那般下作的计谋。
她咬着嘴唇,凛然道:“王妈妈,你再呆上几日。等时机到了,你便能将功折罪。怎么说你都是父亲的奶娘,自不会亏待了你。”
王妈妈就等着这句话,连忙跪倒在地,头抵着青绿的高草。一边嗑着头,一边哽咽道:“多谢姑娘,老奴一定照办。”
从胭脂楼中出来,莫白薇的面色一直阴郁,像吃了苍蝇一样。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刘氏的这般行径,隐藏的极深。上辈子,她因为丧子之痛,疯癫之后,被后来居上的王氏打发到了府外。
可即使如此,她擅制香料的秘密,也没叫人发觉了。至少,莫白薇就不知情。
也是因为上一世,她娘去世的早。而且是稀里糊涂的,请来的郎中,个个都说查不出原因,开的药也都是些缓解的,对病根根本不起作用。
她娘一死,这件事便被搁置了。除了她以外,没有第二个人会追本溯源,查一个死人的死因。所以,刘氏的手段才会自始至终无人察觉。
她屏着气,感觉到身上肌肤一寸一寸的疼。虽然她先前便产生过这般的念头,但听师父所言,百合香是从西域传过来,用料极其复杂。而刘氏打小长在莫府之中,别说西域,只怕连京城也没出去过,所以,渐渐的就放心了怀疑之心。
若不是刘氏突然对王妈妈发难,她瞧出其中的蹊跷。刘氏的真实面目,也许也会如同上一世一般,永远的石沉大海。
从胭脂楼出来,莫白薇的面色一直阴郁。芭蕉也不敢多言,只小心翼翼的问她,还要不要去找,会功夫的丫头。
她默然点头,心烦的道,去吧。
时下虽然有王妈妈的口供,但无确凿的证据。只怕刘氏肯定说,是王妈妈蓄意报复,这才恶意编造谎言。必须得想一个法子,让王氏故技重施。到时候,才好人赃并获。
那边,芭蕉掀开了车帘,面无表情的吩咐十五:“先不回府,去西城。”
“得嘞。”十五挤着眼,谄媚的高喊一声。他现在已然飘飘,沉浸在日后即将到来的金山银山中。
他着实没想到王妈妈身上会藏着那么多的秘密,而且一个个都是惊人的。救下王妈妈,他算头号大功臣。
只要刘氏的真面目,顺利被揭穿,给他的赏钱,自然不会少。
至于莫白薇为何改道去西城,他才不放在心上。主子的事儿少打听,这是当奴才的本份。
还未下轿,便听到帘外的吵闹声。莫白薇一愣,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下了轿,头顶的艳阳,斜斜的打在她脸上。许久未来,西城更热闹了。她瞅着熙攘的人流,一时竟不知如何抬脚。
“十五,你就在这等着,我同姑娘去去就来。”芭蕉看着满脸喜色的十五,一心的火气,口气里冰冰凉凉。
莫白薇的视线被不远处的一堆人群吸引住了,只听见敲锣打鼓之声从那人群包围里面,接连不断的传过来,她攥紧了拳头,往前挪动了一步。
“姑娘……”芭蕉惊呼一声,急急忙忙追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寻人
因为下轿的地方,是在石阶之上。但由于莫白薇刚才心不在焉,是以她并未注意到这些。
以为是平坦的路面,她的步子也放的轻松。一双眼睛径直瞅着那边的繁华,以至于一脚踩空,身子也跟着颠簸了一下,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芭蕉想伸手去扶,已是来不及。
关键时刻,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了她,身子向前的惯性顺时消失。
莫白薇站定,长长出了一口气。正转过身来道谢的时候,却听见那双手的主人磁性的声线。
“眼睛可是长到天上去了?”
熟悉的声音,余音绕梁,她如何能忘记。转过身去,果不其然,柳七那张俊秀的面容,便映入了她的瞳孔之中。
她看着一脸坏笑的柳七,皱起了眉头,问道:“怎么又是你?”
“我帮了你,你又不谢我。”柳七双手抱臂,扁着嘴打量着莫白薇。
依然是昨日的少年装束,月白色的外衣,衬得她面白胜雪。头顶上高高的发髻,用一缕皎洁的绸带束着。简单大方的打扮,叫人过目难忘。
莫白薇默然,只得一笑,弯眉道:“谢过七公子。”
每次碰上柳七,她总能深刻的想起上一世的旧事。有好几次,她都想拍着他的肩膀,劝他,少年锋芒该藏还是藏起来,不然,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忘不掉他满身血迹,头发凌乱的模样。也能想起,他神情坚决,不愿同她一道下山时的模样。
其实,他除了那张刀子嘴,旁的什么都好。
她弯着眉,心里酝酿起几分同情来,既然她重活一世,而且让她重新遇上他,或许,也是为了他的救赎之路。
说到底,前一世他们的命运半斤八两。根本不是谁活的好,谁活不好的问题,而是谁比谁先死,谁比谁惨。
呵呵。她自嘲的笑了笑,又仔细去看柳七。他的眉目其实相当清秀,深邃的眼眸,两道剑眉,斜斜入鬓。特别是眉间的那一道细纹,浅浅淡淡,却带了一股非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