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簌簌的掉下来,长长的睫毛上亮晶晶一片。她揉着眼眶,哑声喊道:“娘亲。”
病榻上的人,闻声吃力的睁开眼睛,如梦呓般,吃吃的道:“是薇儿来了吧,快……快过来。”
云妈妈抹着泪,趴在宋氏耳旁,回了一句,“小姐,没错。正是姑娘来了,您别睡。”
娘亲的手,无力的垂在榻上。几次三番想举起来,去摸她的脸。不过才抬起短短一寸,就又落了回去。
她俯子,半跪在床边,将脸贴在娘亲的手掌之上,哽咽了良久。然后,抬起头来,努力的抿嘴对娘亲微微一笑,道:“娘亲,您一定撑住了,大夫马上就来。”
她转眸去瞧雀儿,却见雀儿双手紧攥,支支吾吾的道:“方才婢子去清风园敲门,是个脸生的丫头开的门。、婢子说……说……夫人病重了,要老爷过去一趟。谁料,那小丫头却说,现下半夜三更的,老爷早睡下了。让夫人忍一忍,明儿一早再去。”
忍一忍,病也是能忍的么。莫白薇刚一听完,脸色立即变的铁青。恨恨的咬着牙齿,乌黑的眼睛里全是恨意。
定是那刘氏搞的鬼!
“薇姐儿,你千万别怪你父亲。你父亲他睡眠向来重些,一旦睡着了,总听不见人喊。”
娘亲的嘴唇,此刻已经变成青紫色,涣散的瞳孔里,带着些请求。短短的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前世也是这样,即使最后,娘亲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临终之时,也是这般的求她。
她不明白,缘何娘亲要将那么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看的那样重。
莫白薇的鼻中涌来一阵酸楚,眼中热泪滚滚。她用力搓动着自己双手,然后将娘亲的手紧紧的握住。
她害怕,娘亲的手也如前世一样,一点点变凉,像是冬日里晶莹的冰凌。
“姑娘,几个郎中,眼下都不在府中,只有一个产婆在。”接到穗儿和海棠的回话,的脸色变得难看。她凑在莫白薇耳畔,心脏突突的跳动着。
莫白薇只觉头痛欲裂,额头上冷汗涔涔,一时没了主意。这三更半夜的,上哪儿去找郎中。
“不过,”看着地下跳动的影子,的眼睛重新变的明亮,“不过,婢子兴许能将李郎中找来。”
李郎中。莫白薇愣了半晌,回过神来。就是给自己瞧病的那个李郎中,上午提过的。
听见还有一线希望,她想都没想就伸手将自己发间簪子摘下来,又将手腕上的银镯子取下,一并递给了芭蕉,道:“这些东西,且给了宵禁的官兵。”
然后,她侧过头望着满脸泪痕的云妈妈,又说道:“云姨,找个园子里可靠的人,再安排辆马车,同一起去请郎中。”
云妈妈应了声是,就急急忙忙的着手去安排。
她活了大半辈子,危急关头,竟然不如一个八九岁的姑娘来的沉着。她半是懊恼,半是欣慰。不过,不说旁的,或许夫人的身子,能拖上一拖了。
第八章百合香
一众的丫鬟婆子都站着,屏息以待。雀儿里外跑动着,去察看是否回来了。
莫白薇生怕宋氏睡过去,她讲着笑话,一边逗娘亲开心,一边紧握着娘亲的手。
宋氏的精神头,越来越差。眼皮沉重的似灌了铅,慢慢的闭起来。眼圈周围开始浮肿,就连手也渐渐的冰凉起来。
却无半分的踪影。
云妈妈用手掐着宋氏的人中,拇指抵在宋氏的脉搏之上,生怕哪一下就不再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雀儿跑了进来,兴奋的喊道:“来了,来了,李大夫来了。”
屋子里的一群人,听到消息,皆是喜出望外,包括莫白薇。
一个清瘦的老者,映入她的眼帘。约莫四十岁的年纪,眉眼沉静,瞳色深邃,鼻梁修长笔直,一丛清须刺穿下巴处的肌肤,给整个人增加了几分儒雅的气质。
她急忙站起身来,深深的鞠了一躬,语气里带着哀求:“李大夫,求你治好娘亲。”
李郎中抹抹额角上的汗,熟练的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一根红绳子,让人系在宋氏的腕上。
明灭的烛火里,他面上的神色,叫人捉摸不定。
过了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松开绳子,沉声问了一句:“夫人平日里都吃些什么东西?”
“夫人饮食一向清淡,日间里总爱喝些粥。连糕点,也很少吃。”
云妈妈如数家珍,脸上的愁云,稍稍散开了些。
“旁的还有么?”李郎中又问了一句。
云妈妈回忆着,回道:“除此之外,就是药了。”
李郎中的面色微变,吩咐人拿来了药渣,就着灯光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又放在鼻下嗅了味道,正色道:“这药里被人加了一种毒物,此物名叫百合香,是由许多种香料,按照一定的比例配成。用毒之人,可根据它的用量,来控制毒性的大小。它的香味极淡,若不是我曾经见过,掺杂在药中,怕是闻不出。”
话一出,云妈妈惊讶的把嘴张的,急忙问道:“李大夫,这毒性是否可解?”
“我手里的方子,眼下只能缓解。夫人中毒太深,只怕除根不易。”李郎中皱着眉头,轻叹了一口气。
想不到,在这小小的莫府里,竟有人用这样的毒药,当真叫人心惊。
云妈妈转过头去,让雀儿赶紧照着方子去药房里抓了药,直接用火熬上了。然后,转过身子,对着屋中站立的一众丫鬟婆子,冷冰冰的道:“你们也都听见了罢,夫人的病是中毒所致。芙蓉园里的人儿,个个都脱不开干系。是谁下的毒,若是主动坦白,倒还能看在照顾夫人的份上,留几分情面,顶多赶出莫府。
要是被查到了,可别怪我云妈妈不讲情面,直接被将她扭送官府。谁摊上了蓄意杀人的罪名,那可是要被杀头的。”
众人闻话,心下皆是一惊。各怀心思的齐齐答应了是,退了下去。
莫白薇在一旁,瞧着床榻上昏睡过去的娘亲,心里满满都是心疼。娘亲明明是心地善良,以德报怨之人,究竟是谁有了滔天的仇恨,要用这种方式加害于她。
难不成是莫青樱一直从中作梗,存心设了这局。可莫青樱小小年纪,又哪里会见过百合香这味毒药。
要么,就是刘姨娘,她的眼前忽然一亮。
宋氏用了药,没过一会。嘴唇上的青紫,就渐渐退了去。眼眶周围的红肿,也消下去了一些。
见宋氏开始好转,云妈妈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忙催促着莫白薇去休息。
说来也奇怪,孩童的身体,像是天生就缺乏睡眠似的,她一沾了床,就沉沉睡了去。
第二天莫白薇一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了枝头,日复一日的炙烤着整个大地。
端来一碗白粥,喂她喝下,满脸喜气的道:“听芙蓉园里的人说,夫人的脉象平稳,已无大碍,清醒是早晚的事儿。”
闻话,莫白薇抚着胸口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要不是连夜请来了李郎中,只怕她与娘亲,这辈子又是阴阳相隔了。
看着,她微微一笑,眼神里多了几分感激。
上一世,她并不曾见过这位李郎中,更没听说过他的名气。
仿佛所有的事情,暗暗契合的同时,又在悄悄的发生着改变。从她拒绝莫青樱的好意那刻开始,一切都稍稍变化。
娘亲的身子提前恶化,而李郎中又适时出现,一切似乎都是冥冥注定。
用了饭,因惦记着娘亲的身子,她又跑去了芙蓉园,见娘亲的的确确是好了许多,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只稍稍坐了一会儿,她就要雀儿领着,往清风园去了。她倒要亲眼看看,那个不将人放在眼里的小丫头长什么模样。
与芙蓉园截然相反,因了刘氏产子,园子里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红色的灯笼,红色的窗花,都快赶得上洞房花烛夜了。
莫白薇压抑着心中的愤怒,进到了庭院里。父亲手底下的管事阿三,瞧见她来,躬身作了一揖,道“姑娘,老爷正在偏房,可用我前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莫白薇摆摆手,蹙紧了眉头。
偏室是刘氏的居室,父亲到底没把正室拱手让了人。她冷冷一笑,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快步走着。
沿途瞅见她的下人,起先微微一愣,而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喊一声:“六姑娘。”
无论她的娘亲还在不在这园中住,她都是这府里的大小姐,四房唯一的嫡女,可不就得毕恭毕敬。
打从娘亲搬走的这一两年间,她甚少再踏足这里。及至后来她与父亲生了嫌隙,更是连园门口也不靠近了。
脚下的这条石子路,是她与父亲共同铺的。那时候,她尚年幼。白胖白胖的,一笑起来可不连眼睛也没了。
那时候,父亲十分宠她,每次见她,都把她一把抱起往空中一抛。然后,她就咯咯不停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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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报复
那年铺路的时候,她不过三四岁。她从仆人运回来的石子堆里,拣出她喜欢的,笑眼盈盈的递给父亲。然后父亲接过来,镶进土中。
娘亲就坐在芜廊下面,一边刺着绣,一边笑着,你们父女俩那慢慢悠悠的,什么时候才能铺完呀。
那时的岁月,安静美好的像一条长满青草的小溪,泉眼无声,芳草萋萋。
莫白薇感慨着,落在路面上的脚,下意识的变得轻盈起来。似乎稍微一用力,就会将那些美好的记忆踩碎。
偏室在路的尽头,彼时,那是她的玩具屋。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堆的比比皆是。
有江陵舅舅家送的,有父亲出远门时,特意给她带的。
后来,她渐渐长大,便不爱摆弄那些个玩意了。那些东西也就在无比漫长的岁月里,积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直到刘氏被抬了位份。
里面细微的谈话声,隔着窗户传了出来。但模模糊糊的,她一直听不清。
“父亲,”才一踏过门槛,她就高喊了一声。接着里面的说话声,停了下来。屏风后面,开始传来一阵厚重的脚步声。
不用猜,就知道是她的父亲,莫长青。
瞧着父亲容光焕发,神采矍铄的模样,莫白薇的心里就不由自主存了气。明明娘亲还在与病魔顽强的抗衡着,命悬一线。这边的父亲,却仿似迎来了第二春。
男人,果然都是薄情郎么。她扁着嘴,在心里暗叹了一句。
见到她,父亲也如同那些个下人一般,先是一愣,而后才笑了笑,道:“薇儿,倒不知是你来。你弟弟他刚被奶娘抱走,不然还能见上一面。”
“是么,我倒真的想见见呢,也不知道娘亲有没有这个福气。昨儿晚上要不是樱桃连夜请来了郎中,只怕现下娘亲早就没了这等福分。”
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莫白薇冷冷一笑,开了口。
听女儿这么一般说,莫长青面上的笑意僵住了,讪讪的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姨娘没告诉你么,昨儿夜里,娘亲差点就病死了。”她故意提高了音量,好叫内室的刘氏也听见。
“我倒是不知道,”莫长青搓着手,颇有些尴尬。顿了一顿,又问道:“你娘她现在如何了?”
“真是有劳父亲惦念,娘亲她福大命大,去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那可太好了。”莫长青尴尬的笑了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女儿就越来越生分。女儿似乎越来越讨厌他,连话都不愿同他说上一句。
莫白薇咧嘴一笑,旋即反问道:“父亲说这话可是真心?”
“那是自然。”莫长青重重的点点头。
“父亲是这般想,可不见得所有人都是这般想。昨儿夜里,雀儿来敲清风园的门,本意是想让您过去瞧瞧,不料却吃了闭门羹。”她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看着雀儿,又道,“雀儿,你来重复一下那丫头的话。”
雀儿应了声是,盯着莫长青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的畏惧,一字一句的道:“那小丫头说您睡下了,让我回去转告夫人,让夫人再忍一忍,等天亮了再说。”
闻话,莫长青的脸上火辣辣的,一阵青一阵白。他终于明白,女儿今日上门的目的,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
“雀儿,你可认得是哪一个?”紧锁着眉头,莫长青沉声问道。
雀儿点头,“婢子生平最擅长记人脸,昨儿夜里,虽然光线暗了点,可婢子瞧的一清二楚。”
莫长青面上有些挂不住,明明他才应该是园子的主人,但他对园子里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一概不知。
那小丫头,也太也不知天高地厚,分明人命关天的大事儿,竟然自作主张。
方才儿子带给他的喜悦,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的一张脸,阴沉下来。厉声吩咐底下的人,将园子中的小丫头,尽数带了过来。
园子里拢共十几个小丫头,并排站着,皆是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深垂着头。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错事,要被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