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向楠。
终于,她的脑海里不再是乱七八糟的电视片段,那个刻意不去多想的名字成了思绪的唯一源头。
公园里人很多。
巨大的榕树底下,几个老人家面红耳赤地打着扑克;不远处有一个长廊凉亭,坐满了凑一起谈天说地的老婆婆,地上的黄皮果皮丢了一地;凉亭内,有人在拉小提琴,看起来像是艺术院校组织的学生来公园里练习;旁边是一个大湖泊,湖面上飘着两艘游船,一对无所事事的情侣悠闲地蹬着脚踏板逆风而行,不一会索性不蹬了;还有自发组织的老年合唱团,强烈的音浪让路过的人无奈地捂上了耳朵;游乐园里无人问津的褪色碰碰车寂寞地放着听不懂的童歌,倒是旁边长相可怖的两只棕熊和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人摇摇车深得小朋友喜爱。
李南方站在百鲤池中央,池面上波光粼粼,好像一只大鱼若隐若现的鱼鳞。她想起那次在对岸见到的辛向楠,破洞的牛仔裤,简单的白色T-恤,不太干净的球鞋,修长的手指弹着吉他,声音干净明媚。她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阳光底下的他就是在发光,她想。
他不好吗?人人都说他有距离感,对不关心的东西太过冷淡。
只不过恰好她是他所关心的,每次都能得到他温柔如水的包容。
她无法忘记他靠着自己时衣服散发的洗衣粉香味,无法忘记他跟自己撒娇时连他自己都没觉察的小奶音,无法忘记他做饭时的背影,无法忘记坐在床上等着她擦头发的乖巧,无法忘记他握着自己手掌的温度,无法忘记映在他眼里的他们一起走过的车水马龙。
辛向楠是世界上最值得托付的人,这个人喜欢自己,她笑着想。
华灯初上,李南方才走到楼下。楼道的灯一闪一闪的,前几天才被检修过,这栋老旧的单元楼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突然,一个黑影窜出,李南方的手被对方紧紧攥住,她吓得脸煞白煞白,背脊一阵发凉。
“南南。”那人叫道。
“你……你怎么在这?”
来人正是许久不见,此时此刻也不应该在这的辛向楠。
他的脸色很不好,眼里满是疲惫:“你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短信……我没被拉进黑名单,是不是还有解释的机会?”
“你别激动,我并没……”
李南方话还没说完,高高的楼梯上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
“她不需要听你的解释。”白汧水从楼上下来,站定在他们面前,霸道地揽过李南方,低头在她的耳边笑道,“阿姨叫你了。”
李南方被白汧水带着走,可另一边的辛向楠并没有打算放手。
他阴沉地说:“白先生,随便打断别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
“别人?你是‘别人’没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可没在你说话的时候打断你。”白汧水嗤笑道,“而你拉着的这个人,是我的未婚妻。”
李南方从未见过这样的辛向楠,如果他给别人的感觉最多是冷淡,那么现在就是一股阴狠。他的眼神充满恨意,猩红的血丝中透露着丝丝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阴毒凶狠。
这眼神让她发怵。
白汧水倒是神态自若地望着他,好似根本不把眼前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
李南方轻轻地从白汧水的怀里挣脱出来,低声说:“你先回去吧。”
她感到被辛向楠握着的手被握得更紧了。
还没等白汧水开口,辛向楠拉着她转身就跑。
她无暇顾及身后叫唤的白汧水,迈开步子勉强跟上辛向楠的速度,从小到大她最害怕跑步,虽然她腿长是真的,因为有些内八,加上身体笨重反应不灵敏,短跑长跑从来都是不及格,就算有一个辛向楠带她,她卯足了劲还是拖了他的后腿。
他们跑到天桥上才停下。
正值下班高峰,身后是排着长龙的汽车,红色的尾灯连成一片,像不时流动的红宝石。
李南方喘了好一会气才缓过劲,辛向楠倒是面色不改泰然自若。
“那天艾伦告诉我,你让我把票给别人,恰巧蒋星在旁边,她说她很想要,我就给了她。”辛向楠眼神像是充满了恳求,希冀着李南方能把他的话说完,“她要我陪她去,你不去,我怎么可能去呢。我本就不打算和她去,我以为你不去了……”
李南方见到辛向楠语无伦次的样子,笑着捂上了他的嘴,说道:“我没有怪你呀,怪我没和你说清楚,你这么好,知道我惜物,把票送给蒋星,想必她定是表现出了对展览极大的喜爱你才会顺手给她的。这些我都懂啊,你没必要跟我解释,我完全没有怪你的意思。何况,我不是还和白汧水逛展馆了吗?从来没有只许我和别人出去,你不能和别人出去的‘霸王条约’。”
“这不是‘霸王条约’,这都是我情愿我必须我应该做的。”辛向楠的清冷的语气里透露着一丝慌乱,“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好啦,这点小事,你不要总是记在心上,不然耽误了工作。你是不是偷溜回来的?”李南方安抚道。
辛向楠上前一步,把她揽进怀里,像慵懒傲娇的小猫:“好几天没睡了,才把事情做完回来见你。”
李南方趴在他的胸口,偷偷吸着他身上好闻的香味,环着他腰的手更紧了,喃喃道:“你真好,真的好好。”
两人相拥约莫过了一分钟,李南方轻轻推开了辛向楠,抬头笑得一脸明媚,在渐暗的晚霞、渐明的路灯下显得异常美丽,连隆冬过后的□□都比不上她的万分之一。
下面的车约排越长,车鸣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繁杂。
李南方开口说了些什么,捧着辛向楠的脸,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他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懵得忘记了思考,他想要把她拉回自己身边,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开。
即使下面再喧闹,他还是听清了她说的话。
她的哪句话他不曾听清呢?
没有,她的哪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的是:
“我们分手吧。”
李南方在楼梯口碰到坐在台阶上的白汧水,见到她回来的白汧水赶忙站起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怎么还在这。”她低着头,不想让白汧水看见自己的狼狈。
白汧水弯下身,把脸伸到她的脸下,眼中突然骤起黑色的风暴。
“他敢让你哭!”
李南方感到肩上一下子变得轻松,慌忙地转身,抓住要去找辛向楠麻烦的白汧水,叫道:“不关他的事!”
白汧水的紧握双拳,沉声说:“你要维护他?”
李南方深吸一口气,好像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我们分手了。”
白汧水猛地转过身,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欣喜,继而又冷静地问:“他会愿意?”
“我提的。”李南方低下头,扯开一抹忧伤的微笑,“他总是由着我性子来。”
“所以,以后你别再针对他了。”
白汧水一愣。
“你知道了?”他一笑,“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李南方自嘲地说:“第一次听你夸我聪明,到头来也不算一无所获。”
白汧水想上前抱住她,她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不是因为你。”
“所以呢,李南方,难道你要为他守身如玉,一辈子都不结婚吗。”
她执拗地摇头,自言自语:“不是因为你,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南南?”陈斯缈站在门外,把耳朵贴在门上,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进去吗?”
门被打开,只有一个小缝,陈斯缈侧身给围站在一旁紧张地绞手的李爸李妈比了个ok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进了去。
门外的两人呼一口气,好像历经千幸万苦终于如愿把飞船送进了外太空,李妈妈走到一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压低声音说:“汧水啊,斯缈进去了。”
房内。
陈斯缈捅了捅裹着毛巾被靠坐在床上的李南方,自觉地坐在一旁。
过了三分钟,两人都没动静,陈斯缈试探着问:“南南,你还……活着吗?”
毛巾被动了一下。
“你想说话吗?”
毛巾被没动。
“嗯……不然我说?”
毛巾还是没动。
陈斯缈自觉地蹲在床边,戳了戳裹成一团的李南方:“南南,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没有你会想问题,也提不出什么有建树的意见,会出的都是些馊主意,唯一有点用处的就是帮你排除错误选项。”陈斯缈说,“你一直都是很有主见的人,我知道你的任何决定都不像我一样的三分钟热度。虽然我不是很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你做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是很理解啦,但你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已经劝过你了,别人帮你想开没用,关键你得自己想开点。所以你如果想找一个人说说话……我最喜欢被别人灌输思想了。”
看着没有任何表示的李南方,她有一阵的心疼。
她一直认为李南方从来都是一个很能忍的人,在她看来这种性格很吃亏,总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藏起来,自己憋屈不说,明明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硬是搞得委婉曲折,这样活着太累了。
但这种忍耐,却可以让她在意的人放心。
“老实说,刚听阿姨说你和辛向楠分手,分手还是你提出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我觉得你终于想明白了要选白汧水了。可看你这样死气沉沉的样子,我又觉得你的确是想明白了什么,但绝对不是要选择白汧水。你我是知道的,表面上不在乎的事有可能很在乎,如果连表面上都不装了,那一定是给你打击很大了。”陈斯缈爬到李南方身边,歪着脑袋看她,“既然你那么喜欢,为什么又要放手呢?”
“是不是辛向楠不如以前对你好了?是不是他花钱花得太厉害了?是不是其实他有暴力倾向打女人?那……是不是他不愿意走社会主义道路?”陈斯缈挠挠头,“啊……都不是啊……我知道了!是不是他有了别的姑娘了!”
这时,被子动了一下。
“妈的,这个天杀王八蛋!”陈斯缈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清冷孤傲的辛向楠竟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小人,亏他长了一副俊俏模样,“早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南南,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找人干死他!”
她恶狠狠地锤在床上,发狂地大叫一声,猛地一发力,不小心把毛巾被整个扯了过来。
李南方侧着脸埋在蜷缩起来的膝盖里,耳朵里塞着耳机,呼吸平稳缓慢。
敢情自己刚才说了半天,全成了扰人清梦的噪音咯?
陈斯缈尴尬地杵在那,末了叹了口气,帮李南方盖好被子,退出了房间。
毛巾被里的耳机,突然响起嘈杂的音乐,里面的人并没有睁开眼睛,呼吸依旧那么平缓。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没想到这句话竟用在了自己身上。
埋在被子里的李南方远没有她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自己对辛向楠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
辛向楠是第一个让她体会被爱的人,她以前总不死心,认为一定是男生们太过矜持,不敢回应自己对他们的好,直到遇见辛向楠那种近似于死缠烂打厚着脸皮的追求,她才彻底承认自己是多么的不招人爱,一切在她看来的“矜持”,都是同学录上自己偷偷心仪的男同学写的“你是个好人”。看到喜欢的异性毫不犹豫地冲上去——这本来就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则。
辛向楠很好,好得出类拔萃,好得不真实,让人怀疑是个骗局,就像《鉴宝》,往往越完美的东西越是做工精良的赝品。
这就是为什么那天她看到辛向楠和蒋星在一起时会那么情绪化,因为打从心里她就不相信他,她甚至有种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的释怀,好像辛向楠这样的人就应该和蒋星那样漂亮的小姑娘恩恩爱爱,自己担负着包养小白脸顺便阻碍两人关系的任务。
所以当她知道辛向楠和蒋星清清白白,辛向楠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时,她踌躇了。
这种“你爱的人刚好也爱你”的好事怎么就砸到了她李南方头上?
她何德何能,成为一个这么优秀的男孩子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他对自己掏心掏肺,从不隐瞒,那么讨厌被人触碰,却在她的要求下接触别人,就连她耿耿于怀的蒋星,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就像你想要一盏灯亮,千方百计地弄亮了又嫌人家太刺眼一样,殊不知光色、瓦数、明灭都是按着你要求来的,如果顾虑重重,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点灯。
而她于辛向楠,是不配。
确是印证了李妈妈的那句话,就算辛向楠能真正地做到从一而终,她又能百分百地保证自己永远无条件相信他吗?
怕是不能的。
不过是合作密切点的女明星,这还没结婚,区区一个蒋星,她就能自乱阵脚。
姜还是老的辣。
倒不是说她的父母有多智慧,只是做父母的太过了解自己的孩子。
她从小疑心重重,戒备心极强,做事情总是会往最坏的结果想,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不同后果,她总是做多手准备,再加上白汧水经年累月锲而不舍的整蛊,更加坚信人心可畏,是典型的怀疑论者和悲观主义者,能交到陈斯缈这样的朋友纯属老天爷厚爱。
李妈妈就是深谙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认定了他们不会幸福的相处。
李南方自嘲一笑,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性格缺陷,或许她就是和风月不沾边,孤单地过完这一生。
她顾虑得太多,商场上的博弈固化了她的思想,尔虞我诈不得不让她心思缜密地走好每一步不出差错。
可辛向楠不一样,应该有个明媚的小姑娘来无条件地相信他。而她,从第一次动终止和启萌合作念头的时候,就失去了资格。
李南方探出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值得更好的,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作啊作啊作啊作
(′▽`)
☆、chapter 24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上最令人伤心的是
你写的东西
免费都没有人看呀?
坐在办公室的陈斯缈头疼脑热,还有两天手游就要上市了,所有的流程准备还要再确认一遍,自己半吊子的工作能力让她心虚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正在她焦头烂额之际,李南方犹如天神一般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