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终认为有风会给部落带来巨大的变化,他就像个未知的炸弹,实在让人觉得不安全。那接连两个“我相信”的确非常诱人,可是往往诱人的东西都带着□□。
戚慈走在前面,没有说话, 微风拂发,她的身影很是娇小,娇小到有风觉得他一个向前就能拥抱住她一样。有风从没有遇见过这种女子,漂亮得像精致的琉璃, 却能撑起一个部落,挥斥方遒, 谈笑间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 这样的人, 人格的魅力远远大于她的外貌身份。
有风能勉强认可她, 尽管她是个女子, 正是因为她和别人都不一样啊。
他见过很多姑娘,形形□□。有如同薄姬一样样貌虽美, 却愚蠢狠毒的;也有如同王妹琉一样被娇养着,没有什么脑子的;也有像那齐国王姬一般,生得漂亮, 脑子聪明,目光却永远在后宫的女子。他没见戚慈这样的,这样的娇弱这样的强大。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有风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一个人哪怕居于山野之间也能闻名于天下。
戚慈听见了这句话,她突然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对我……挺有信心。”她有点奇怪,为什么有风能这般笃定,好像她已经成了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一样。她分明就是一个偏远部落的神女,连神女这个名头也就是个噱头而已,有风是越国的王族,出身不凡,生活奢靡。那么凭什么看起来,他似乎还有些尊重她呢?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一直不想接触他,觉得他是个变数了,因为他的身上有着太多违和的地方了,让她觉得危险。
有风却恍若没有看见她眼中的怀疑一般,他淡淡说了一句:“因为你值得信任。”他的眼中像是有光,就那么一动不动看着戚慈,慢慢地扬起了嘴角,“你头上有片树叶。”
戚慈这才反应过来,她伸手一摸,哪里有什么树叶。反应过来之后,有风已经走出了好几步了,她看着这个人的背影,也突然笑了。
这一路的氛围好了许多,似乎之前的剑拔弩张都是幻觉一样。这两日天气还算不错,山路干燥了许多变得好走多了,戚慈看着在前方大步大步走着的人,突然想起来这人当时的惨状,问道:“你当初……是怎么一回事?”
有风的脚步顿了一顿,若无其事道:“若是我还有机会,必定叫人来修缮修缮这条路。”
他没有直面回答,戚慈却懂了其中的意思。他当真就是上山来要一个说法的这人……这人怪得有些可爱。
戚慈想着也许这人以后也见不着了,心态顿时就放松了许多,也有空和他说几句玩笑话了,了:“你是怎么走到胡山来的啊?”他应该游历吧,只是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胡山挺偏僻的,一般人还不怎么能找到这里。
有风不能说自己是专门来找她的,随口说道:“我就是随便走走,看看各国风景。吴国挺有意思的,这儿和我们越国不太一样。”的确不太一样,这儿的姑娘比之越国,要放得开得多,不知道戚慈如果有一天有喜欢的男子了,是不是也会这样。
“吴国和越国风气差别的确很大。”她分明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和有风聊天,却总有点尴尬,戚慈在后面想这么长一段路,这样尴尬着也不是个问题,于是还是努力找点话题。
戚慈也觉得自己二十年没有这么尴尬过。
“你也去过越国?”有风有些高兴,他不喜欢王宫,却非常喜爱自己的国家,可是看过吴国之后,的确也觉得越国有些板正了,风气不盛,过得死气沉沉的,他想着以后莫不是可以改变一下。
戚慈愣了一下,说了句:“没有。”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在竹简上看过一些越国的风土人情,挺好的。讲规矩的国家不容易混乱,人们的生活虽然板正,但是规矩在那里,不会跑偏太多,可是也不容易变得更好。”这些东西,是她从看过的竹简之中提炼出来的,戚慈非常善于抓住细节总结归纳,这些都是当年上学的时候留下来的好习惯。
有风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夸赞越国的国情,来到吴国之后,尽管大家都说吴国的女子太开放,可是显然每个人都喜欢并且飞快就认同了吴国的风俗,自由,热情,好像一切都特别美好。
何幸显然就是非常喜欢吴国的,巫芒一直对吴国都挺有好感,连上了年纪的贺老也能察觉得出对吴国的好感。
他们也许都不太喜欢刻板的越国了。
可是戚慈却说刻板有刻板的好处,有风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言论,他的好奇心被激起来了,问道:“这种说法,敢问先生何解呀。”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温和地笑,若是被越国的贵女们见着了,那一定是会激动得不得了的,可是戚慈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
她其实不太喜欢有风这种俊秀的男子,再加上他的年纪,反倒是让戚慈觉得像个弟弟一样。
戚慈骨子里有点那么个好为人师的毛病,一听见有风这般请教,话匣子自然而然就打开了,她说道:“七国之中,最注重规矩的,应该是越国了,从越国第二任国君被卫国嘲笑不识礼数之后,越国上下便开始了一场名为礼仪规矩的大改革。这场改革之后,越国风气越发端严,人们一言一行都讲究个规矩,女子不可抛头露面,那就当真是不能的,嫡长子才拥有继承权,其他的那就是没有的。”戚慈一脸说了一大段话,有风惊诧于她竟是这般了解越国历史,一边听一边点头。
“的确是这个样子的,现在越国也是如此。我假设,其实越国是可以像吴国学习一下的,我认为吴国这种开放自由的风气的确是不错。”他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上辈子他绝对不会去想这些,他想的只有征服。
“你认为吴国这样就是好的?有风,掩盖在表面的浮华之下,是贫穷人的愤怒和白骨。”说着说着,他们就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行走。有风很认真地在听她讲,这句话说得实在太让人震撼了,她的语气分明很平静,可是有风心里却有什么开始萌芽了。
“吴国的开放自由,下面掩盖着的是无数的底层百姓的血肉。有风,在越国,男子服兵役,是如何规定的?”她一脸严肃地问道,有风不由自主地抬头挺胸,也变得严肃起来了。
他娓娓道来:“在越国,男子十五以上可服役,每户需有一男丁服役,不得逃役,否则全家连坐。”就是在这样的刑法之下,越国无人敢逃避服役,一到征召的时候,人人都需要上,除非是贵族,否则不允许有任何人推脱。
这就是越国的规矩。
戚慈点点头,继续分析道:“和吴国差不多。可是你知道吗,在吴国,没有这些规矩,只要你有钱,便能逃避服役,最后去服役的都是家中无甚么钱财的人家。最可恨的是,因为有钱的逃避了,人数不够,无钱的一户不止出一个男丁。”她说完,遥遥看了一眼山下,“山脚的村子里,没有男子,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她的声音有些飘渺,有风不由自主就被吸引进去了。
“去哪里了?”这也是他之前问过的问题,可是那个小孩显然不知道。
戚慈有些哽咽了:“四年前,吴国和临界的陈国大战,全国上下征兵,到了这里,富贵人家只需要一个人出十两银子就能逃避兵役。到最后,自然人数不够,他们害怕上面的责问,于是便将下面村落的男丁,凡是十三岁以上的,通通强制征去了。后来,战争结束了,回来的人却很少,村里,一个也没有回来。他们上了战场,成了最前面的炮灰。”
有风不知道炮灰是什么意思,却听懂了这件事。原来如此,那场战役有风还有印象,吴国损失惨重,就差割地赔款了,大家都在看吴国笑话,最后吴国赔了一个王姬,才换来了短暂的和平。
“我懂了。”有风低声说道。
“在绝对的自由下面,是相对的混乱。有风,看一件事情,永远不能片面。”戚慈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自己好好走吧。”
她冲他挥挥手,转身潇洒离去。
留下有风一个人,若有所思。
第38章 三十八 势力
在回山上的路上, 戚慈想起有风,摇摇头, 会心一笑。这个人倒是挺谦逊的, 她对他的印象比第一次好了许多。
有风目送着戚慈离开,然后转身离去。
下山可以,不住在山上也可以, 但是他绝对不会就这样离开的。回到村落,六阿婆依旧盘腿坐在树下,有风还没有走到村里来, 她便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 睁开了眼睛:“你回来啦。” 有风有些错愕。
然后他想到了戚慈说的那些话, 这个村里的男子都死在了战场上, 一个也没能回来,纵然是见惯了生死的他,也觉得心头一颤。好儿郎, 保家卫国,便是死,也死得其所。可是这个村子呢,他们死在了上层贵族的手里,死在了金钱利益的手里。
他的神情温柔了许多,对着六阿婆说:“我回来了。”就像离家的少年回来了一样,六阿婆突然就喘了口气,她的心神受到了怎样的震动,谁也不知道。
她多么希望, 有一天,那些走出去的孩子,也能回来,对她说一句,我回来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怪,就因为有风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六阿婆对有风亲近了许多。
“少年郎,你叫什么名儿?”她嘶哑着声音问道,眼皮有些下垂,眼里除了睿智还带着一点慈爱。有风一愣,虽然不知道为何六阿婆变了态度,却还是恭敬回答了。
“我叫有风。”就像他是名字一样,他像风一样自由,也向往着自由。
“有风,这个名字很好。”六阿婆点点头,露出了一个笑容,不是阴嗖嗖的笑容,而是非常慈爱的笑容,就像家中的长辈一样,她又说道,“有风,你过来。”她冲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有风走了过去,站在六阿婆的前面,六阿婆站起身来,她站在石头上,用手点着有风的眉心,低头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说着:“孩子,你想要的,终将会得到。”这是她给他的最好的祝福。
“我想要的……”有风低喃,然后抬头看着六阿婆露出了笑意来,“若当真如此,此生有幸。”这句祝福,是他非常想听到的,也是在他不确定的心里注入的一针强心剂。
他决定了,就在这村子里住着,他要看看,戚慈能走到哪一步。
戚慈回到山上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她没有将有风放在心上,开始思索和景翘之间的关系,两个人之间的这个度要怎么去把控,她的东西又能让景翘动心多少。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住在山里,很多事情实在是不太方便,消息也极为落后。她需要……需要有人给她传递消息。
这样她才能从大量的消息之中分析出来一些可靠的有利的条件。
七国之中,最先混乱起来的,一定是吴国。吴国的民风最为自由,人们的脑子相对就灵活了很多,自然想法就会比其他国家的人多,最重要的是,吴国的底层百姓应该是受压迫最严重的。
吴国必乱。可是戚慈消息太滞后了她没有办法判断出来什么时候吴国会乱,他们住在山中,看上去岁月静好,同时也是一种自我封闭。
戚慈转动着手中的炭条她需要帮手,需要势力,目前看来,那次来堵他们的小混混还算不错,欺软怕硬不可怕,一点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作聪明。
再下山的时候,猴子带着四五个人去找赵原,而戚慈和大山带着人去了胡山镇。周二的生活,再失去了燕家的依靠之后,一落千丈,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心里头有太多闹不明白的东西了,他总是在想事情变化得怎么这么快。
一眨眼之间就天翻地覆了。
这还是戚慈第一次来胡山镇,她看了看街道行人,发现其实同万水镇没有什么不同,大同小异罢了。大山可能是部落中接触山下的人做多的了,他在路上便知道戚慈要来找那群小混混于是自发地走在前面带路。
胡山镇的人没有见过戚慈,每个路过的人都会多看她几眼,可是碍于她穿着麻衣周围又是些男子,便没有人凑上来。大山在前面走着,渐渐从镇子口走到了一条街道之中。
这街上都是些小摊小贩,没有什么店铺,来往的人群显然也不是那么有钱的,有点衣衫上还有好几个补丁。戚慈断定出这是个贫民的集市,她低声对大山说:“能找到他们吗?”如果找不到,这计划肯定是有变化的。
大山点点头,眼神从人群中不停扫过,点点头道:“应该能找到。”他不敢说得太满。
戚慈也跟着寻找。她也在思索这些人会去哪里,一群没什么本事的小混混,一般会聚集在哪里呢?他们应该是从周二哪里弄到了好些钱财的,有钱要怎么花呢?不,也许早就花光了。
“大山,你找得到胡山镇的酒馆吗?”戚慈突然问道。
酒馆?大山脑中灵光一闪,然后连连点头,回答道:“寻得到,这集上就有个酒摊子。”那是一个草棚子,专门买些酒水的,价格不贵,却格外的实惠,想来那些人会去这里的。
“我们去酒馆看看。”戚慈说完大山就在前面带路,一行人拐过一个拐角,很快就到了大山说的那个酒棚子。
还没有走到就听见那边人声鼎沸的。
一个明显喝醉了的声音在大吼大叫:“老/子有的是银钱,给酒,店家……”
“就是,我们大兄是何等人物你不出去打听打听,这条街谁说了算……”
“还敢找我们要钱……你、你活不耐烦了吗?”这个声音听上去也醉醺醺的,想来就是醉鬼一个。
戚慈和大山他们穿过人群走过去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三个醉鬼躺在这酒棚子前面,嘴里嘟嘟嚷嚷不知道在说什么,周围一群看热闹的人,店家一手提着一壶茶水,一手叉腰,骂道:“你们还以为我怕你们不成,这滚烫烫的茶水淋在你们头上,我倒要瞧瞧你们这身皮子有多厚,经得住否?”说完他提起水壶作势就要倒下去嘴里还继续骂道,“一群白吃白喝的小瘪三,活得不耐烦来我这儿闹事,三两马尿下肚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啊!”
酒棚子的店家是个极其豁得出去的人,大不了同归于尽,他是不怕这几个小混混的。
戚慈看了一会儿,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大概是这几个人在周二那里敲诈来的钱财用光了,想要喝霸王酒,结果遇上了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店家,于是就被赶出来了。戚慈看着这三人,对大山说:“带他们走。”
什么解释也没有,她隐没在人群中,大山他们一人拖一个混混,三两下就将人带走了,然后戚慈也跟着走了。见没有了好戏看 人群很快就散开了,店家也不继续揪着不放,有人将这三个醉鬼带走岂不是更好,不用他出手,也不影响他的生意,多好啊。至于他们三人被谁带走了,又会遇见什么,会不会有危险,店家根本就不关心。
横竖一群小混混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三人被大山和戚慈他们带到了一处水塘边上,三人被丢在地上 像是一摊烂泥一样。戚慈看了看神智完全不清醒的三人,吩咐了一句:“舀水。”意思就是舀水浇在这几人脸上,让她们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