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算是死里逃生的三人,这几天都没有逗猫惹狗,而是好不容易安分了几天,在街上去打些零工,顺便探听些有用的消息。命运就是这么有意思, 张添打完零工,趁着天色未黑,便拿了把砍柴刀准备去镇子外面打些柴禾, 这胡山镇啊,居大不易,素日里买水卖柴的都是要钱的,张添既然决定自己好好过日子,那就得有个过日子的样子。
他背着一捆柴禾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倒在镇子外面的小路边上,那面黄肌瘦的样子,像是饿晕了一般。若是放在以前,张添肯定不会管这样的人,他不去踢上两脚都已经是大发善心了。
也不知道是哪里鬼迷了心窍,张添竟然将人带回了家中,等这人醒过来之后,简直像是恶鬼投胎一样,一人干掉了整整三碗豆饭,吃完之后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要报答张添,在张添看来这人比他还要一穷二白,报答他个什么劲啊。
可是这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巧合。这人说他是从太谷镇逃难来的,太谷镇在哪里张添压根就不知道,直到那人哭着说在离陈国边境不远的地方,张添才恍然大悟。
这个男人,哭得撕心裂肺,张添还没有见过哪个人哭得这么伤心。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因为家破人亡,孑身一人的悲鸣。
太谷镇,是下林郡管辖范围之中最偏远的一个镇子,靠近陈国。下林郡的管辖范围是整个吴国十三个郡之中最多的,几乎是其余郡的两到三倍。这是因为下林郡地处边关,不但临近着越国,同时还临近陈国。吴国和陈国那场战争就是发生在太谷县附近,这才过去没有多久,太谷县又不太平了。
而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逃出生天的这个男人叫做张尔,说起来和张添还是一个姓。他出门务工,再回来之时整个县都弥漫着浓烟,街道都是鲜血,他躲起来,看见街上有着士兵在四处搜罗漏网之鱼。那些士兵的口音他熟悉极了,他们都是陈国人。
他们在泄愤,为四年前的战争。
也许还有其余的关于政治的缘由,可是更深层的东西就不是张尔所能够知道的了。甚至张尔连报仇都做不到,他冲出去的下场就是死。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却发现似乎大家都不知道太谷镇的惨剧,他不知道周遭的镇子是个什么情况,他疯狂地跑,中途搭着别人的牛车,来到苑城,机缘巧合之下,到了胡山镇的时候 已经精疲力尽了。
太谷镇被陈国屠杀这绝对是一个了不得的消息,张添不是不怀疑真假,可是他最终还是将事情告之了戚慈。横竖他只负责传递消息,真假这种事情还是戚慈自己来判断吧。
戚慈最开始看见这条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是真的。倘若两国开战,血洗村镇是有可能的,可是两国尚未开战,陈国究竟是为什么要突然进行大规模的屠杀呢?这说不过去。
其次,这个叫做张尔的人是怎么在太谷镇被封锁之后进去又逃出来的。他既然要逃,怎么又逃到胡山镇附近来了,要知道胡山镇距离太谷镇,尽管都是一个郡,可是距离也是很远的。戚慈判断,这个叫张尔的人一定还隐瞒着什么。
他有很关键的事情没有告诉张添。
戚慈对这条消息秉持着怀疑的态度,她没有打算亲自去见一见这个叫做张尔的人,太早的暴露自己不是一个合适的做法,她有其他办法去判断这件事情的真假。
究竟……吴国和陈国之间,在安稳度过了三年的和平之后,会战乱再起。
在看过粮食价格之后,她不得不承认,真的非常有可能会发生战乱。而吴国边境开战,受到影响最大的应该就是下林郡了,换而言之就是边境的诸位都不要想跑,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四年前开战的时候,下林郡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送去前线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而现在,当年的伤痛尚且还没有抹平,就要痛上加痛吗?而这一次,甚至比上一次更加来势汹汹,不像是小打小闹。
戚慈心头一条,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陈国……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第一次,她痛恨自己落后而贫瘠的消息,她太缺乏消息了,对这天下的局势推断永远是落后的。她原本以为最起码,吴国还能安稳三年,现在看来,最多熬过今年,就已经很好了。
当戚慈一行人从村子前路过的时候,她偏头看了一眼恍若空城的小村庄,有点难过。这个村子,几年前应该也是人人安居乐业,就像桃花源里面写着的一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在村口,戚慈看见了有风,有风自然也看见了戚慈。他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凝重,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直接拉住了戚慈的手,说道:“抱歉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说完,他竟是就这样当着猴子他们的面拉着戚慈就往村子里面跑。
毫无风度姿态。
这是有什么大事了,戚慈心里面一咯噔。她不算太了解有风,却知道按照这个人的教养,一般事情不会让他这般失去风度仪态。
猴子他们懵了,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犹豫半天,猴子说道:“我们进去找找吧。”这总不能让这人就这样带走神女大人啊。
有风原本不想这样贸然的,可是他一时半会也的确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了,戚慈有些抗拒他,他们两人之间根本就很少能够心平气和讲些什么。而这件事太重要了,他甚至没有办法再和戚慈打太极了。
他拉着戚慈几乎是一路狂奔,这个小小的村子,靠着胡山,有好些密林和山坡,几乎处处都是谈话的好地方。有风带着戚慈去的,是一处桃花林,当然这个季节没有什么桃花,桃树已经落叶落得差不多了,到处剩下的都是光溜溜的树干。
正是因为落叶,四处光秃秃的,美景不在,果子没有,这儿根本就没有人会来,故而是个谈话的最佳地点。
到了地方,这样一路狂奔过来,戚慈都忍不住喘了几口气,她问道:“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这样着急忙慌的。”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了,似乎就等着有风说了。戚慈的眼睛一直盯着有风,一错不错。
有风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压力,不,戚慈这样娇小的,甚至算不上女人,充其量是一个小姑娘罢了可是就是这个小姑娘,眼神之中的威慑让有风都忍不住后退一步。
“我要和你说一件……一件很大的事情。”有风犹豫了一会儿,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来说这件事情了。他也是糊涂了,上辈子吴国和陈国闹得不可开交,因为事情始终没有将越国牵扯进来,所以时隔多年之后他其实也记不清楚吴国和陈国是什么时候闹起来的了。
直到他收到了安插在陈国那边的密探传递过来的消息,他才知道,原来这么快了。
吴国和陈国一旦开战,下林郡首当其冲是最先被波及到的地方。
有风不知道要怎么将这个消息告诉戚慈,按理说,陈国只是换了一个国君而已,谁也不会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如果言之凿凿告诉戚慈这里会发生一场恶战,让她跟着自己回越国,她会愿意吗?
“你说吧。”戚慈见不得他一个男子还啰啰嗦嗦的,于是催促道。
有风的眼神很深邃,他看着戚慈,突然就想到,这个娇娇小小的人,是胡山先生啊,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人啊,他在心中叹气,问题的答案其实他已经知道了。
但是他还是问出了口:“你愿不愿意和我回越国,马上就走。”
“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戚慈眼神中一点害怕都没有,反而颇有些兴趣。
有风抬头望天,天阴沉沉的,看样子是要有一场大雨,果然是风雨欲来啊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倚靠在树上,无所谓说道:“陈国老国君驾崩了,公子韬继位。公子韬这个人,性残暴,睚眦必报。”同时,这个人做事非常肆意妄为,还常常不过脑子。
戚慈突然就笑了,她笑着说:“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有风:作者你出来,我保证不砍死你,这是什么约会背景,为什么全是枯枝落叶,没有花就算了,连叶子也没有!!!!
慈慈: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唯有这枯枝落叶配得上
下面是阅读理解第一题:请问本文将环境设置为一片枯桃树林中的寓意是什么 作者想要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诸君 这可是一道送分题啊,哈哈哈)
那么 最后,早安啦~
第45章 四十五 建房
陈国和吴国的恩怨, 硬是要追溯, 那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去了。四年前的战争,闹得天翻地覆,最后吴国认输,吴国君将自己最小的王妹送去了陈国,送给了当时的陈国君。
一个六七十的糟老头子。
这位王姬据说生得极其漂亮, 故而还是挺受宠的, 或许是因为她的受宠也或许是因为其余的原因, 吴国和陈国之间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宫廷秘闻, 瞒得住的才叫秘闻,显然陈国有些事情并没有瞒得住。
有风没有想到他都这样直白地告诉戚慈了,戚慈竟然还是一脸淡然,仿佛那性情残暴的新上位的陈国君,对他们一点影响都没有。他知道戚慈懂他话里话外的深意,留在下林郡有多危险,她心里应该也是清楚的。
上辈子有风没有关注过这场战役,他那个时候沉浸在有耘去世的悲伤之中, 像一头谁碰咬谁的疯狗一样。连他也不知道这场战役最后打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隐隐听闻非常惨烈。他知道戚慈不会死在这场战争之中, 可是一定发生了什么,才变成了后来的模样。
为什么胡山先生从不出现在世人面前,为什么她早早就去了。
按照和戚慈这短短的相处,有风认为戚慈绝对不是一个藏头缩脑的人,甚至她身上带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自信和傲然, 倘若时机恰当,她根本就不惧怕揭露自己是个女子的事实,甚至……她是以此为傲的。
那么是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有风微微闭眼,他有理由怀疑,一切都是从这场战役开始的。
“戚慈,你大概没有想过,留在这里会遇见多大的危机。”有风不再劝解她,他心里清楚戚慈不会走,她若是走了就不是戚慈了,也不是那个胡山先生了。
戚慈突然笑了,她随手摘了根树枝下来,在手里胡乱比划了几下子,看着有风的眼睛慎重感谢道:“我非常感谢你的好意,有风,趁现在局势尚且不算混乱你赶紧走吧。”他才是那个应该离开的人,他留在这里绝对没有好处。“至于我嘛,我睁开眼就在这里啦,我走了,这胡山怎么办呢?”这场战役已经开始两千,谁也走不掉了。
如果公子韬真的如有风所说,那么她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都想明白了。这位是在报复四年前的那一战呢,她问道:“四年前吴国和陈国之战,公子韬是否是坚定的主战派?”
有风没想到她竟然到了这一刻了,脑子还是清醒的。一般人听闻这种事情,脑袋混沌几天都是正常的,她坚持不走,也有可能是感情在作祟,但是这一刻,他知道她无比理智。
他点点头,公子韬本来就是个疯子。
见有风点头了,戚慈迅速将她现在知道的消息过了一遍,太谷镇惨案真的只是公子韬为了泄愤吗?戚慈的眉头微微皱起,她觉得没有这么简单,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张尔,他的身份肯定有问题。
她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说道:“有风,我很感谢你。”这句话,她是发自内心的,到现在她相信了这个莫名出现的人,没有要害她,害部落的意思。她依旧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胡山先生,依旧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留下来,但是她知道,他没有一颗坏心。
这个人,挺坦诚的。
戚慈离开后,有风噗嗤一声笑了,自言自语道:“好歹,还能听句谢谢,也挺好。”
不走就不走吧,未必他还怕了陈国不成,公子韬,嗤,一个没长脑子被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家伙 有什么好怕的,她戚慈都不怕,未必他堂堂越国公子会怕?笑话。有风冷着一张脸,也紧接着走出了桃林。
战争,说远不远 说近不近。戚慈却没有将这事儿告诉族人,她和平常一样,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然而和景翘的合同之中,她默默将弩划去了。假如陈国不同吴国开战,弩的出现便是她和景翘的资本,可是现在吴国要和陈国开战,弩就会变成戚慈的秘密武器。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步兵和骑兵的年代,也是一个朝不保夕的时代。
伴随着坏消息而来的,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好消息。瓷窑顺利建成,很快第一批砖就出来了,烧制得格外结实,一看就是好砖。烧砖上手了就非常的快,部落上下齐心,很快就建起了第一栋砖瓦房,这栋房子是给大巫的。
房子落成的那天,大巫高兴得眼冒泪花。他没有想过啊,有生之年,有生之年竟是还能看见部落发展到这一步。
戚慈却没有沉浸在砖瓦房建成的喜悦之中,她联系景翘采买粮食,甚至说服大家将卖豆腐换来的钱,一通拿去换成了粮食,她没有买细粮,买的全是菽,因为菽是所有粮食之中最便宜的,她能够尽可能的多买一点。
时间不多,她已经在尽可能想办法多凑钱了,需要买的东西太多了,更何况,在战乱之中,粮价还会飙升,显然整个下林郡都不□□稳了。
石老将砖烧制出来之后,就想办法烧制戚慈说的瓷器。瓷器用的土有了,可是这拉胚上釉都是技术活,不是一时半会儿弄得清楚的,不过石老到底是个手艺人,戚慈有幸看过他拉胚,那手灵巧极了,最后成型的花瓶竟是像模像样的。
了不得。
可是尽管做得这么好,第一批瓷器还是烧制失败了。戚慈看着那一堆裂口的瓶子罐子,也没有生气,反而安抚在一旁灰头土脸的石老:“没事儿,咱们第一次能做到这么好已经很不错了。”
戚慈的意思是,休息一下再继续,烧窑是个苦累活计,石老又上了年纪了,下面的小徒弟都经不住事情,横竖不能把人累着了。
石老却不当一回事儿,他这人很是有些匠人的钻研精神,认定的事情那是打死都不回头。他蹲在那里翻开烧破裂的花瓶,戚慈也蹲下身来一同翻看,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其实这些瓶子,虽然不算太精美,可是已经有了瓷器的雏形了,只是最后怎么会烧裂,这是个大问题。
这些裂纹从四周向中间开裂看上去像是被人为碰坏的一般可是他们都知道,这绝对不是人为的。戚慈蹲得脚都麻了,终于将所有的瓷器全部仔细翻检了一遍,她想了想,推测道:“我发现每一件瓷器,它们身上的裂纹都是自外向内的,这些裂纹不算大,我们可以假设,这种情况不是拉胚的问题,应该烧制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出现这样整齐划一的瑕疵。”戚慈曾经玩过陶艺,她知道出现裂纹其中一种情况是泥里面的空气没有排净,这样也会导致出现裂纹。
可是这种都是极个别的现象,现在显然不是。
石老抿嘴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他才沙哑着声音说道:“你的猜测是对的,应该是温度太高或者是其他的问题,我会慢慢排除的。”他既然接下了这件事,就一定会做好的。这些天,戚慈偶尔的反常他看着眼里,这个孩子心里压了事情啊。
他开始加水和泥,准备重新只做一批泥胚。
戚慈不再打扰石老,她默默离去,路上,遇见的每一个族人的脸上都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他们的人生之中,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有吃有喝,有房子住,没有人欺负他们,不会饿死冻死,就很好了,就很让人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