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琛起身,深深看了有风一眼,才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出来:“你赢了,我会做到的。”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威胁有风一定要兑现承诺。
他默默离开了。
但是走到宫殿大门前,他背对着有风,突然问道:“公子,你爱过一个人吗?”他这话问得十分突兀,称呼也用得十分奇怪。
“爱过。”有风没有抬头,淡淡说道,也不知道容琛有没有听见,但是很快,他就知道容琛听见了。
“真好,那你一定要保护好她。”说完,容琛就推门出去了,没有给有风再回答的机会了。
有风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想容琛的事情,容琛的本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他说他会做到就一定会做到。有风的嘴角扯起一个血腥的笑容,为何要借刀杀人?因为他的手是用来拥抱戚慈的,拥抱戚慈的双手,不应该沾染上血腥。
他提笔给戚慈写信。
七月是陈国祭天的日子,干旱让陈国国内人心浮动,再没有办法,恐怕公子韬的那几位兄长就要按耐不住了。公子韬思来想去,还是听了大巫的话,进行祭天。
祭天的日子就在七月中。张尔启程去郑城寻了“天池道人”。公子渠对“天池道人”的信任已经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地步了,这也使得“天池道人”的权势不小。
他想要安排个把个人,简直就是小意思。
“天池道人”这个人有意思,若是平常人拥有了这么大的权势恐怕早就开始膨胀,有了叛乱之心了。可是“天池道人”并不,他依旧兢兢业业听从戚慈的命令。
他心里面清楚谁才是可以让自己生让自己死的人。
戚慈曾说,“天池道人”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明白人。
张尔的来意,“天池道人”自然清楚,明明知道这个人是来刺杀公子韬的,他却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看上去心态好得很,还有心情冲着张尔笑。
“这位小兄弟,你尽管放心,这郑城,安全得很。”这里几乎已经成为了戚慈的地盘了,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郑城的意义,其实就有点想现代的殖民地。
而证殖民地的管事人就是那锦衣人和“天池道人”,其中明面上的人却是公子渠,实际上公子渠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是听从“天池道人”的。
张尔沉默了许多。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天池道人”的话,只得沉默不说话。“天池道人”也不多心,还当张尔这是刺客的天性,心道这刺客瞧着还挺靠谱。
“你先在府里住下,我到时候自有安排,主子想必也为你铺好了路了。只是有一点……”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说。但是看着沉默的张尔,他还是说了,“只是有一点,小兄弟,你自己性命也是很重要的。”他虽然不是什么真正的巫者,可是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了,对于张尔这样的小年轻,还是很容易看出来心中想法的。
这个人,早已经心存死志了。
他也不知道他这样平淡的劝说有没有用,不过好歹能劝一句是一句吧。总不能心里知道,还看着人去送死吧。
“真正好的刺客,是杀了人还可以全身而退的。小兄弟,你的路还很长呢,人不能钻牛角。”人一旦钻牛角尖,就容易闷闷不乐,那就容易出事。
张尔这才看了一眼“天池道人”,他张了张嘴,回答道:“所以我注定不能成为一个好的刺客。”
他这一去,就没想过要再回来。
素素已死,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104章 一百零四 刺杀
“天池道人”这么久不是白混的, 他在神棍里面还是颇有点人脉和门路的。祭天最重要的是什么呀, 不就是一群神棍参与人员吗。
戚慈将人送到了“天池道人”这里, 正是为此。
有风已经接到了戚慈的信,信里面将陈国的事情一条一条说得非常清楚。她需要他的配合,需要他去关注陈国祭天的事情。陈国, 从祭天开始混乱。
容琛一步一步走出去, 很快, 他面上的表情就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了,好像一点也看不出来什么他的心中已经火山爆发了。
薄姬心里面不安, 却又说不出来怎么了。
有风将信鸽放出。
“天池道人”他根本劝不住张尔, 张尔死志已存, 铁了心要一命换一命了。张尔这样的状况, 戚慈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她依旧将人送了过来,显然就是默许了张尔这样的状态。
算了, 上面的事情, 他一个下面的虾米弄不明白, 还是不要乱来为好。到了这个地步了,“天池道人”又不是傻子,自然心里明白得很,他真正的主子是谁,虽然没有人说,可是他已经猜到了。他背后的主子,正是现在名满天下争议颇大的胡山先生。
要是坏了戚慈的大事, 说不得他也没什么好下场。
按部就班就好,“天池道人”想了又想,自己也觉得他恐怕也劝不住张尔,就又恢复了他那副高人面孔。
戚慈是根本没有劝张尔,张尔这么大年纪一个人了,又不是那分不清轻重的小孩儿,他早就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过的生活了,不将自己的意愿随意加诸在他人的身上,不打着为人好的理由去干涉他人的生活,这才是对一个人最好的最大程度的尊重。
尽管想一想有些冷漠,可是这是戚慈能拿出来最大的诚意。若是张尔在郑城后悔了,他也有机会可以回头,戚慈给他最后的机会,就在郑城。如果他依旧不后悔,那么后面的事情就由不得他了。
戚慈尽量保他一命,这也是极限了。毕竟是在一个国家的王都刺杀被重重保护的国君,这不可能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并且这一定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最初,戚慈便想到了这个主意,这对他们的计划来说,无疑是走了一条捷径,能使陈国最大限度的快速混乱起来,只要陈国乱了,便有了戚慈和有风浑水摸鱼的机会。
可是戚慈没有选择这一条路,因为必定会牺牲一个人,那就是去刺杀公子韬的刺客,再武功高强的刺客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刺杀公子韬是一条不归路。张尔不知道从哪里知晓了戚慈的想法,找上门来表示他自愿成为戚慈的工具,自愿去刺杀公子韬。其实戚慈哪里不明白张尔的想法,若是只有他一个人,那么势必不会那么容易伤到公子韬,弄不好自己豁出去了性命却连公子韬的身都没能近到。可是若是戚慈参与进来就不一样了,戚慈想做的事情,张尔还没有见她失败过。
戚慈实在是个很恐怖的人。
至少,张尔不得不承认,他很多时候都是害怕戚慈的。他总觉得戚慈的眼睛能看透太多东西,也总觉得戚慈知道得太多了,有时候他真的会想,戚慈是不是天上来的神女。
部落的小孩说,戚慈是从天上来的。
那他的素素,是不是也去了天上,当一个神女去了。他的素素那么美好啊,合该去天上过好日子的。
“天池道人”心里明白张尔不会回头了,他在心里面叹了口气,就去暗中联系那管祭天的管事儿了。他不亲自出面,只指挥下人去,明面这事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祭天是大事,自然需要众多的人手,且每一个人都需要反复确认没有问题。其中就需要一些人手捧祭天用的东西,并且这些人是紧紧跟随在公子韬身后的。
这算是距离公子韬最近的人了,尤其是抬全牛的,机会就站在公子韬身后。
抬牛者,这就是张尔要的位置。将匕首藏于牛腿,等祭天之时,抽出匕首,杀了公子韬。
这个流程说上去非常简单,可谓是上下嘴皮一搭,好像事情就成了一样。实际上这件事情一点都不简单,张尔没有陈国的身份,想要混进祭天队伍谈何容易,这已经不是钱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
祭天队伍,最起码的要求就是身家清白,有父有母,最大力度保证公子韬的安全。
戚慈对于张尔的要求非常简单,就是不牵扯他人,哪怕是陈国的普通百姓,他们和公子韬的恩怨,不牵扯他人。张尔其实很后悔当年太谷镇的事情,他一身罪恶,自然也不再愿意牵扯别人了。
这无疑加大了为张尔伪造身份的难度。
可是这难不倒戚慈的人。她和景翘经营的商队铺下了极大的脉络,早早为张尔挑选出了一个身份。都城外一个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人,父母双全,家中还有个姐姐,他一直在城中务工,力气颇大。然而实际上是,这人一直在戚慈的商队之中做事。
事成之后,他必然会获得极大的财富,这人也有几分见识,知道陈国要乱,便想着乘此机会举家搬迁出去。乱世之中,有故土难离的人,也有四处为家的人。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交换条件。
张尔改名叫了陈三水。为了让他最快熟悉这个名字,再没有人叫他张尔,大家都唤他陈三水。让张尔混进祭祀队伍的关系,是“天池道人”打通的。
但是却是陈三水的阿父阿母出面送的银钱,走的关系。在旁人看来,这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对外陈父陈母说的是用棺材钱来给陈三水换了一个好前程啊,这在城里务工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做的卖力气的活计,弄不好要折寿的啊。
虽然不知道陈父陈母哪里来的关系,横竖他们是走通了关系了。
张尔会一口流利的陈国话,甚至因为在陈宫之中呆了不少日子,他还学会了不少陈国地方话。有底子就是好办,他很快就学会了陈三水村子里面的一些土话。
没见过陈三水的贵人们,根本不会怀疑这个人是假的。
由此可见,掌握一门外语的重要性。
时间在不紧不慢地流逝,很快就迎来了祭天的日子。这一天,又是一个大晴天,明晃晃的太阳,刺得人眼睛发酸,眼泪直想往外冒。张尔已经在祭祀司住了好长日子了,这些天天天都在培训如何端稳祭祀品。张尔因为力气大,和另一个人一起被选拔去抬祭牛。
抬祭祀物的人,几乎都来自于民间。一是因为祭祀要求完整的人,故而太监肯定是不可以的。但是这样的事情,那些个出身良好的侍卫们又未必愿意。于是综合综合,采选民间百姓就成了祭天约定俗成的事情了。
这也就成了张尔的机会了。
张尔一切都准备好了,他在培训过程之中,不敢和任何人有过多的接触,就怕到时候害了这些人。在旁人眼中,陈三水是一个有点孤僻的怪人,力气还很大,闷头做事。
不讨人喜欢,但是也不算让人讨厌。
张尔换上祭天的衣物,这是专门订做的。他打了盆水,看着水中的自己,人模人样的。可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心中埋藏着什么。他的心里,住着一只魔鬼。
一步又一步,他走得非常稳,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一件怎么样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他的心突然变得非常平静,平静到似乎一丝杂念都没有。
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
他知道,这是他的归宿。
张尔的状态实在是太好了,好到让他一旁的搭档都有些侧目了。一般人遇见祭天这样的大事的时候,必然是会紧张的,可是张尔却奇怪了,他看上去平静得可怕。
让人生疑。
这少年郎开始在心中留意张尔了,他回想了许久,才回想起来张尔在训练的时候就是一个非常低调的人,让人怎么想都想不起他做了些什么的低调。
少年郎走神了,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小心。”说话的人事张尔,他的声音有点嘶哑低沉,却意外的好听,那少年郎才发现他眼前是一阶石梯,他抬着祭牛,万一摔了,恐怕他一家老小的性命都要不保了。
少年郎用细细的声音说道:“多谢。”张尔没有再回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
他们一行人天不亮就等在宫门前,等到天光大亮,终于等到宫门开了,公子韬出来了。
公子韬一身华服,还是一如当年那睥睨天下的模样。
张尔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猜猜,公子韬会不会死~
第105章 一百零五 爱恨
刻骨的仇恨, 张尔却丝毫不敢显露。
甚至他都不敢多看公子韬一眼,就怕自己忍不住动了手。这世上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恨一个人也是同样的。
其实对他来说,他恨不得能将他千刀万剐。可是张尔不知道的是,公子韬也恨不得将那个偷走素素的人千刀万剐。明面上素素是和老国君合葬了,实际上真正要与她合葬的, 是公子韬。生不同衾, 死要同葬。
一切都如同他们预想的一样,张尔走在公子韬的身后,一点不引人怀疑, 他就像是一个隐形人一样。那个和他共同抬牛的少年倒是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可是一想方才张尔善意的提醒, 也就什么都不多想了。
命运如同浪潮, 一点一点,有些事情就像有固定的轨迹一样,莫名其妙就走到了时间的节点上, 最后走到了最终的结局。
在走往祭天台的路上, 张尔他们说是跟在公子韬身后, 实际上公子韬坐在轿椅中, 他们跟在这轿椅之后, 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接触到的。
实在是很难接触得到。张尔什么都不好, 唯独耐心很好,他能真正和公子韬接触的机会真的很少,基本是只有一次。他要做的, 就是抓住这一次唯一的机会,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不能有。
他能接触到公子韬的机会,就是在祭天台下,公子韬出轿椅的那一刻。
就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错过了就算是付出性命,也再也没有了。
张尔的心里面提着一口气,那一口气一直让他心里紧绷着,不敢放下心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在一瞬间被汗湿。可是面上,他还是一点都未有显露什么。
他什么都不敢显露。
一同抬牛的少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转头又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他直觉一向很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很不安,却不是因为祭天,而是更像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一般。
太不对劲了。
张尔其实不知道他引起了那少年郎的怀疑,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什么都没有比杀了公子韬来得重要。
就是那一瞬间,张尔的瞳孔放大,他将抬着牛的手一松,然后迅速一把扯出藏于牛中的匕首,飞快地像公子韬刺去。
这些动作说来繁琐,其实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那把锋利至极的匕首一下子穿过了公子韬的胸膛,周围的禁军迅速反应了过来,包围住了张尔,立马就有人要救治和保护公子韬。张尔飞快打量了一下四周,其实并不是逃不出去。
他一把拔出匕首,鲜血四溅。
“国有昏君,今日我替天行道!”他高喊一声,四周惶惶不安的百姓们一个不落的全部都听见了。
张尔知道他自己的声音非常大,他满意一笑,这个微笑之中蕴含的含义实在太多了。有满足有幸福,也有遗憾。他拿着那匕首,利落得抹了脖子,死得干脆。
张尔的血,溅到了那少年郎的身上,他的脸上和手上都是张尔的血。少年郎想起了张尔轻声提醒他的那句小心,突然觉得他什么都明白了。难怪张尔看上去那么奇怪,想来陈三水也不是他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