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哥在下一站等着。”
宋深深钻进后座,帽子被车门蹭掉了,她手忙脚乱地拾起来。
师小嘉笑了笑,“最近寒哥因为公布恋情的事,被追得紧,暂时不能直接过来你们学校。你等下见到他,也不要怪他画风清奇。”
“啊?”
宋深深还懵懂不解,车已经发出了。
转过两道街衢,在一处人烟稀薄的街道上停了下来。
宋深深摇下车窗,揪出脑袋把眼一望,只见路边公交站牌边一个绿色的身影,正沿着石砖路躲来躲去。
他一转头,宋深深便看到了他,穿着一身肥厚的军大衣,套一双长靴,头上压着一顶军绿色的大帽,双手往袖口里捅,摇摇摆摆,活似位东北老大爷。
她不敢声张,于是冲他飞快地挥手,示意自己在车里。
徐承寒帽子底下一张白皙俊俏的脸,浮出一朵灿烂的傻笑。
吓得师小嘉一脚油门下去,还好车已经熄火了。
徐承寒从另一边钻进来车里,暖气开得很足,他上了车就脱掉了外套。
师小嘉从主驾上下车,徐承寒让宋深深坐到前面,脱了的大衣和帽子扔给师小嘉,他抱着衣物独立寒风中,单薄得可怜。
“你不去吗?”
师小嘉笑了,然后看了眼寒哥,耷拉下头,“这是私人行程,寒哥希望你们没有任何人打扰。”
宋深深皱了皱眉,“那你怎么回去?”
女朋友问题太多,耽误良辰美景,徐承寒从兜里掏出一副皮夹,取了城市通给他。“自己坐地铁回去。”
“哦。”师小嘉失落地挥手。
风里雪里,披着那件厚重的军大衣走了。
宋深深又心酸又好笑,徐承寒伸手将她的帽子往下拉了拉,掖住了角。
“注意保暖,别让自己感冒了。”
宋深深才想起要问:“行程,有几天?”
“一周。”
宋深深惊呆了,“可是——我,我没有带衣服。”
徐承寒就知道她会冒冒失失,得意地扬唇,“放心,从里到外,你所有的衣服,我都为你准备好了。”
宋深深蹭地一下红了脸。
被撩拨得不行。
第42章 乡下
他们事先没有商量目的地, 宋深深为了始终保持神秘,也没有出声问他。
一切都是他在掌控。
考完之前,谢芒曾经问:“如果男神要拐卖人口, 你也跟着他去吗?”
宋深深想说,是的。
可她更相信, 这个男人不会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
这种异常的安定感,让她分外安心。
车逐渐驶出了市区。
穿过繁华喧嚷的闹市, 穿过一条条隧洞, 宋深深看着冬天高处飘荡的云朵,手心一掬,仿佛就能扯落一大片云翳来。
徐承寒车技不错,稳稳的,即使是在跌宕盘旋的山路上,宋深深也没有颠簸感, 一路舒服地到了目的地。
几乎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天地间一片雪白。
满树挂着亮晶晶的冰棱儿, 山腰下大片大片露出青檐的屋舍, 犹如从雪水下破土生出的笋芽。
“深深,这里是我外婆家。”
徐承寒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大包裹并一个行李箱, 宋深深要伸手替他拎一个, 但他摇摇头, “这是男人做的事。”
宋深深于是不再坚持,四下望了望,闪着银光的斑斓的池塘,几簇灰白的衰草冒出了淡色的梗, 她深深嗅了一口山里农家的气息,“外婆在吗?”
“在的。”他笑了笑。
从包里取出了一副手套,手臂行李包的带子,将他搁在行李箱上不至于下滑,另一只手抓住了宋深深的小手。
他仔细地搓了搓她的小手,放在唇边哈气,将热度过给她。
宋深深的胸口泛着甜,小小地窃笑。
搓暖了,他将自己机车上的皮手套取下来替她套上,这副类似于拳击手套的大家伙套在她的小手上,怎么看怎么滑稽,徐承寒也没忍住,握住了她的手腕,“我们去见外婆。”
“好。”
宋深深套着一件翡翠绿的羊毛羔大衣,将手套抵着击打了两下,架势很威风。
徐承寒牵着薄唇,荡出一抹柔软的笑意。
前方小路被人走过无数遍,才初露端倪,积雪如幕,光秃的树枝在一带山脉下连绵成势。
徐承寒的外婆住在一间平凡无奇的小瓦屋里,用老式的木板制成的门,上有两个铜环,徐承寒扣着铜环轻轻敲几下,门上便会落下一串细碎的白雪。
隔了许久,直到他再度预备敲门时,只听见落闩的声音,他松开手,“吱呀——”一声,一位满头风霜的老人,疲倦而和蔼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外婆。”
老人也惊喜,自从徐承寒做了演员,很久才回来看望她一次,老人笑出了泪花,手轻轻颤抖着,有些激动。
但看到宋深深,又是一愣,“这是——”
徐承寒将拉住宋深深的手举起来给外婆看,笑得桃花荡漾,“这是我的女朋友,我带她来见您,顺带小住几天。”
“好、好好——”徐承寒不常回来,老人一个人寂寞,现在不单他回来了,还多带了一个女孩儿,老人慈祥地点头,“好,真好,好孩子。”
老人说了一连串的“好”,将宋深深的手握住了,小姑娘尴尬地微笑,脱了自己的手套,被老人牵入门。
里边的陈设很简单,但窗明几净,收拾得很妥帖,应该是徐承寒置办的。
旧式的木桌,几张木椅,还有比较合老人眼缘的剪纸、年画、灯笼,大红的光彩让漫山遍野单调的雪都生动起来。
老人要搬椅子,宋深深连忙起身,自己托了一张椅子坐下,徐承寒用火钳夹了一块煤,放入炉火里,三个人围绕在一起烤火。
老人总是和善慈祥地看着宋深深,也不说什么话,褐黄的手互相摩挲着。
徐承寒失笑,“外婆,你再看我的女朋友就不好意思了。”
老人于是跟着笑。
宋深深果然脸红了。
小姑娘的年纪还很小,老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有点羞涩,但是真心喜欢外孙的,总是不自觉地偷看他,看着小两口互动,老人孤独寂寞的心也暖了起来。
她拉住了宋深深的手,“小姑娘,告诉外婆,你叫什么。”
“宋深深。”她有点怯意,微微躲闪。
老人握住她的手,将自己右手腕上一只玉镯子推下来,替她套上,宋深深讶然,“外婆?”
“初来乍到,事出突然,外婆没准备什么见面礼,就这副镯子,还是我年轻的时候,他外公给我买的。我也是行将就木,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留着没多大念想了,就送给你。希望你和承寒,天长岁久。”
徐承寒也劝她收回去,“外婆,这太贵重了,您会长命百岁的。”
“这是我给深深的一点心意。”老人点点头,手掌将宋深深推了推,劝她一定要收下。
宋深深只得将玉镯子戴回了手腕。
翡翠的颜色,润泽生光。
老人满意地点头,“这就好了,你们远道来的,我去下厨做几个菜。”
说罢就要起身,徐承寒上去掺了一把,“我给您打下手。”
宋深深也跟着起身了,“我能做什么吗?”
徐承寒将她推入卧房一间干净的大床上坐下,“厨房油烟味重,你在这儿待着,乖乖的别动。”
宋深深偏了偏脑袋,毛绒绒的针织帽将她的小脸衬托得肤白可爱。徐承寒揪住她帽子上一个绒球,猝不及防地俯下身,薄唇便贴住了她柔软的双唇。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我的,晚上,我都为你解答。”
宋深深便缄口不言了。
他转身走入厨房的时候,她摸了摸手里的镯子,尤带温热。
油烟味很快地弥漫起来。
用完晚饭,徐承寒提议带宋深深多到乡下透透风。
老人便一个人坐在炉子边烤火。
宋深深脚里踩着断裂的枯枝,发出咔嚓的脆响,走了一截,越来越觉得这个小村庄的房屋,坐落得没有太多规律可循,傍水依山,朝南一排,朝西一横,徐承寒出门前将宋深深脱下的手套又给她戴上了。
她见他光着手,指骨鲜红,便不忍心他这么一直拉着她,反而用那个巨大的手套,反握住了他的手。
“外婆一个人住在这儿吗?没有其他亲人了?”
徐承寒微不可查地叹息,“嗯,外婆生我母亲时亏了身子,一生就只有一个女儿。”
宋深深感到遗憾,为老人的孤独而觉得心酸,“为什么,不将她接到城里住呢?”
“我想过,但外婆不想离开。”徐承寒的手指了指前头不远处的山丘,“外公就葬在那儿,她哪儿都不想去,只想住在两个人曾经相依为命的房子里,只想守着那一方坟墓,谁劝也没办法。”
宋深深心下默然。比起宋冬荣和苏女士,徐承寒的家庭更完满一些,夫妻总是有爱的,完整而平凡。
这是她羡慕了很多年的平凡的家。
徐承寒愿意带她来这里,就是,他愿意把自己拥有的亲情都与她分享的意思吗?
宋深深疑惑,心里却暖暖的。
“我们去拜祭外公好不好?”
“太晚了。”徐承寒叹息,“深深,走夜路,你不怕?”
确实是怕的。宋深深激灵灵缩了缩脖子。
他笑起来,用手拨了拨她软软的长发,“我小时候,学过一篇鲁迅的《故乡》,学他的办法在雪地里抓鸟。”
鲁迅先生的大作宋深深当然拜读过,甚至很崇敬,她眉眼弯弯得如月色下清灵的河水,有些激动,“你抓到了吗?”
徐承寒有点尴尬,捂了捂唇,“一个都没抓到。”
宋深深于是也耷拉下头来,“哦。”
徐承寒摸了摸鼻子,“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他是骗人的啊。不过,也许是我运气背,好几次快要成功了,但偏偏就抓不到。”
暮色汹涌而至,犹如洪潮一般湮没了这片天空。
弯弯的杨柳树,稀疏的,峭楞楞地挺立。星光细微如屑,脚下一截小路被踩出风雪同归的欢喜。
“深深。”
“啊?”她回头,黯淡的暮光下,他修长的影子如画一般。
徐承寒动唇,“如果我们年纪大了,那时候我不再是个演员,不再出境了,你也退休了,我们就在偏僻的小山村,买一栋房子终老好不好?”
他想得真长远啊,宋深深禁不住耳梢微红,低低地点头,徐承寒心中一动,满生喜悦的心好像膨胀起来了。
这时远处穿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新年就要到了,穿着花夹袄的小孩儿从家里涌出来,手里挥舞着鞭炮胡乱地甩动,散得到处都是。
“小心。”徐承寒突然转身抱住宋深深,一串鞭被扔到他的背上,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后脑勺被飞出来的碎屑砸得生疼,他却紧紧地抱着她不撒手。
宋深深也傻了很久,才终于反应过来,紧张地捧住他的脸,“承寒?承寒?你有没有伤到?”
他笑着摸了摸头,有细碎的灰屑。他转过身,虎着一张脸瞪向那群小孩儿,原本好奇地偏着头看他们为什么要搂搂抱抱的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被徐承寒吓得抱腿就跑,剩下几个跟班的也跑得屁股尿流的。
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生,立即就哭了。
她一哭,徐承寒立即手忙脚乱,没哄过小姑娘的他蹲下来,手臂勾住了她,将她拉到怀里,“哥哥的错,哥哥的错,不哭了不哭了,但是你们也不应该随意乱扔鞭炮,多危险啊……”
小姑娘只记得徐承寒的眼神,吓得一句话不敢说,只记得哭。
徐承寒无辙了,抬起头求救似的望向宋深深。
她轻轻抿着嘴儿低笑,没有想到他面对小女孩是如此生涩笨拙,她摸了摸衣兜,还有没吃完的巧克力和糖果,统统拿出来捧到小女孩面前,“这个,给你吃,不生哥哥的气好不好?”
其实以徐影帝的年纪,他要是动作快,女儿也有这么大了,还骗人家叫他哥哥,宋深深对他的幼稚和小心机感到好笑。
小女孩眼巴巴地瞅了瞅糖果,犹豫地拿了。
总算是不哭了。
徐承寒松了一口气,要跟她讲讲道理,毕竟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不该跟在男孩子后面玩这么危险的游戏,“你以后……”
才蹦出三个字,小女孩小嘴儿一扁,又开始哇哇大哭。
徐承寒被哭得脑袋瓜子疼,揉了揉后脑勺,没办法地站起来了。
他再度望向了宋深深。
宋深深好笑,将兜里翻了翻,已经没有糖果了,爱莫能助。
徐承寒于是低头,将小女孩抱起来,腾空感让她一下子惊慌失措,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个温暖且安全的怀抱,新奇地瞅了瞅宋深深,水灵灵的眼睛澄澈又简单,她们相视微笑。
“告诉我你家在哪儿,哥哥送你回去。”
小女孩软乎乎的手指了指,前面燃着篝火的地方,树枝的丫杈在房檐上撑出一柄巨伞。
“走喽。”徐承寒抱着小姑娘,风一样地奔过去。
宋深深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满地碎琼,真的是有年味了,处处都是鞭炮的火.药味,乡下人家没有城里人的讲究和规定,还保留着原有的年味,还没到小女孩的家,熟悉的糯米糍粑糕的香味便扑出来了。
上一次吃这个,还是小时候与妈妈住在大院里,妈妈亲手做的。
徐承寒将小女孩塞给她的父母,“别让她到处乱跑了,夜深了。”
她母亲疑惑地多看了几眼徐承寒,小姑娘这时候也开始认真打量着好看的哥哥了,母女两人愣愣地看了许久,屋里还有电视的声音,小女孩在母亲怀里跳了起来,“妈妈,漂亮叔叔从电视里跳出来了!”
她母亲才意识到,村落里高奶奶家有个外孙,正好是出道做了演员的。
小地方穷乡僻壤,她们也没问,这时才恍然大悟,“是高奶奶的孙儿吧?快快快,进来坐。”
“不了,送她回家,我就先走了。”徐承寒点点头,表了谢绝,便同宋深深一道离开了。
月光洒落在树梢头,身后有色彩缤纷的烟火在噼啪。
宋深深腼腆地低着头,数着来时的一串串脚印,过了很久,她才低声说:“原来,这里的人,也不怎么认识你。”
徐承寒笑笑,“我觉得挺好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