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几乎从没有这样俏皮的时候,卫玉容一时听了她这样的语气,反倒愣了下。
须臾之后,她才想起来点头:“当然想知道啊,”她一面说着,一面把两只手对着元清摊了摊,“谁也不想无缘无故的就被人讨厌了啊。”
元清唇角上扬,挂了一抹笑在脸上:“你怎么这么傻呢,就想不明白。”
卫玉容脸色沉了沉:“你瞧,到了这时候,还想着骂我。”
元清一耸肩:“其实原因很简单,我觉得你太过耀眼了,从小就这么觉得。其实你之前几次进宫来给老祖宗请安的时候,我还挺喜欢你的。”
卫玉容小时候生得很好看,姑母又是个极尽奢靡之能事的人,是以卫玉容身上的一针一线,都透露着华贵不凡,更是把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衬的如九天仙女一般。
元清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那样子的卫玉容,真的叫人讨厌不起来。
再加上母妃膝下只得她一个,彼时虽然有元邑养在母妃身边儿,可她一直都觉得很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妹妹陪她玩闹。
所以初见卫玉容的那几次,她深以为这位表妹是个相当不错的,更是一门心思想对卫玉容好的。
然而这种念头,悄悄发生了变化,也是因为卫玉容的华贵不俗。
她幼年时其实顽劣,仗着父皇的。宠。爱,可谓是一刻也安生不下来的,调皮捣蛋的事情没少做,老祖宗自然也没少把她叫到面前去耳提面命。
虽然她通常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是在那段时间里,她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姑母家的小福玳。
甚至连母妃都不止一次噙着笑数落她——你瞧瞧福玳,再瞧瞧你,她倒比你还像个公主。
凭什么呢?
卫玉容算什么?
她说到底,也只是个外臣家的嫡女罢了,如何能与她同日而语?
可是这宫里的人,几乎个个捧着卫玉容,简直拿她当这陈宫的公主一般看待了。
这是叫元清很不能忍受的。
小孩子的心思就是这样简单,在卫玉容没进过宫之前,她的地位没人撼动得了,甚至没有人会说她半个字的不是。
可是在卫玉容进宫请过几次安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卫玉容比她生的好看,比她安静本分,比她更像一位公主。
在老祖宗和母妃的眼里心里,卫玉容就是端庄贤淑的贵女,她反倒成了不服管教的顽劣子孙。
而她所知道的,这样的想法,其实连父皇都是有的。
只是父皇当真极为偏爱她,一向在母妃面前说起时,都是觉得,她这样顽劣也有顽劣的好处,似卫玉容那般的,未免也太过于老成,叫人看着觉得小小的年纪,没了活力,怪难受的。
瞧,父皇其实也是认可的,卫玉容,比她懂规矩,守礼教。
对卫玉容的不满,一日浓过一日,终于到后来,她开始厌恶她,讨厌她,总想要挑衅她。
那样的行为举止和想法,其实是很可笑的。
就好像是在宣战一样,向卫玉容表露出自己才是大陈最受。宠。的公主这样一个讯息。
其实现在回过头去想一想,卫玉容压根儿就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她啊,根本就是个这样的性子。
姑母是个强硬的人,那位姑父也不是个会溺爱孩子的,所以卫玉容处处守着礼教规矩,绝不敢行差踏错半分,是有原因在里头的。
很可惜的是,小时候哪里会懂得这些,是以在那些年里,她一直都觉得,这样的卫玉容,是装腔作势,全都是伪装出来的。
在她的眼里心里,卫玉容就是个城府极深,也最有心机的人。
这禁庭本该是她的方寸天地,本该是她风光得意的地方,可是卫玉容变着法子的讨好老祖宗,讨好父皇,甚至连母妃都讨好了,叫这皇宫里的人,全都心向着她去了。
想到这些,元清不由得失笑出声:“过去那些年,也不知是怎么了,大约真的像老祖宗说的那样,是叫鬼迷了心窍了。”
卫玉容是一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了元清讨厌她的真正原因。
这样的原因,真的叫人啼笑皆非。
她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呢?
其实元清真的像没长大的孩子,虽然这些年她在很多大事上也表现出该有的老成和稳重,可骨子里,还是十年前皇帝舅舅最偏疼的那个荣昌公主,从没有一刻改变过的。
元清的心思,简单又干净,不喜欢她,仅仅是因为她抢了她的风头。
卫玉容不免笑出声来:“就为这个啊?我这十几年来,受了你多少气,这回要不是我运气好,只怕还有一场大罪要受,到头来,竟只是为了你荣昌殿下一时的不服气吗?”
不服气这三个字,用的真是恰到好处。
元清细细想来,原来这些年来,对卫玉容的那种心态,就叫做不服气。
她一时无言,看着卫玉容,正巧了卫玉容也在望着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皆是愣怔须臾,不多时便双双笑出声来。
阳光正好,笑颜明媚。
这是她们最好的年纪,也是最好的心境。
两个人笑过了,元清回了神来:“说了这么多,话说开了,好像我这颗心也落了地似的,有些话,倒真的敢托付你了。”
卫玉容忍不住想白她。
这个人可真是高傲骄矜惯了的,十几年的冷言冷语,这会子才把话说开了,虽说自己不是个小心眼儿的,可元清也真行,一扭脸儿就要托付她事情了。
先前扭扭捏捏的不肯说,她还想着是多么的难以启齿,没想到这会儿立马态度就变了。
卫玉容有心打趣她,咦的一声:“殿下这会子又肯说了吗?先前难不成是我记错了?殿下不是很难以开口的吗?”
元清知道她是在打趣开玩笑,也随着她闹,佯装不悦的瞪一眼过去:“那你听是不听,这个托付,你若不听,我寻了旁人说去,得我一桩托付,不知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是是是,”卫玉容欠了欠身,拱手做了个礼与她,“殿下请讲,我这里,求之不得的要为殿下办事儿呢。”
玩笑归玩笑,正经的事情,还是要说的。
她心里终究有放不下,虽然寒了心,也能扬言说要离宫,可走是能走得了,这皇宫里的牵挂……
元清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玉容,你现在知道了,定妃的事情,是长春宫的主意,那你觉得,皇帝会不会轻易放过她呢?”
卫玉容起先一愣,像是没听清似的:“你说昭妃吗?”
元清嗯了一声,稍稍别开脸去:“明惠这个人……其实都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她是什么样的,你心里也有数,不必我来多说。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你和皇帝,要负很大的责任。所以承乾宫的事,我希望你能劝劝皇帝,点到即止,就不要对她,赶尽杀绝了吧?”
她说这话,其实是有些底气不足的。
毕竟是徐明惠想害卫玉容在先的,她这会儿来托付卫玉容这件事,强人所难这四个字,还是当得起……
只是她终究没有那么狠的心。
她这一走,徐明惠在宫里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况,她总能想出个七八分。
真要看着她走到无路可走,是无论如何都不落忍的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苦苦相劝
卫玉容的脸色略微变了变,眼神也有些黯淡下去,先前的光彩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了阴沉。
元清看在眼里,心下咯噔一声。
她其实知道的,说这个话有些强人所难。
今次是徐明惠先上手算计卫玉容,且有了一次就保不齐还会有第二次,她也说了,一起长大的人,彼此都了解,徐明惠就是这么个性子,睚眦必报,更何况是这样大的事情。
元邑和卫玉容的这一手棋,断送的,是徐明惠的整个人生。
她原本可以风光出嫁,得意人前,如今却一切都不可能了。
仔细的想一想,要是换了她,也必定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按徐明惠今天的行为来看,元邑和卫玉容两个,就算真的对她手下留情,来日徐明惠也不可能会感恩戴德的收手,一旦有机会能够咬死卫玉容,徐明惠一定是不会放过的。
可是事到如今,她能怎么办呢……
于是元清长出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为难,可你总要想一想,毕竟是你们利用了明惠在先的,难不成真的要她的命吗?”
卫玉容阴沉着脸:“可是今天是她想要我的命。你也说了,如果不是有集英殿上的事,只怕我很难全身而退,高太后又怎么会轻易地放过我呢?”她一面说着,一面正了神色看元清,“她今日已是妃位,宫外有徐家扶持,在宫里只要不出错,将来就且有晋封的时候,难道还要给她机会,继续来害我吗?”
元清抿了抿唇:“那就贬黜了吧。”
没了位分,就不能再作威作福,就算徐家再想扶她起身,也只怕无能为力。
更何况,没了位分,总好过丢了性命。
她现在真的算不准元邑的。
元邑也许是个心软的,可也许,在卫玉容的事情上,他从不愿意心慈手软。
要真的为着这回的事情叫徐明惠无路可退呢?
况且她现在看来,宫外的徐家,也不是十分安全的。
没了高家之后,元邑一定不会轻易放任徐家……
有当年母妃的情分在,元邑也许不会下太重的手,可要是今天拿住了徐明惠戕害皇嗣的事情不放,徐家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是真的说不准。
想到这一层,元清眼中的坚定一闪而过:“你仔细想想看,明惠若为此事而丧命,徐家又要如何自处?几道请罪的折子连着送到御前去,皇帝是罚还是不罚?罚了,未免显得薄情寡义,可若不罚,徐家教女如此,却丝毫不受牵连,又让朝臣如何看待皇帝?”
她说着,稍稍顿了下:“玉容,我知道你心里气不过,可你终究没有因为此事而受到任何的委屈,就是在承乾宫时,太后虽然数落了你几句,可不也有庆妃替你反驳回去了吗?我并不是要你保明惠的这一世富贵,只是请你不要伤她性命罢了。”
元清的这番话,才真正的触动了卫玉容。
徐明惠对她而言,是没有什么威胁性,也诚如元清所言,她并没有因为这次的事情受到任何的委屈,她咽不下这口气,不过是因为徐明惠动了陷害她的心思罢了。
所以元清开了口,想叫她在元邑的面前替徐明惠求情,她觉得无论如何她开不了这个口。
可是她又没办法否认,元清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处置了徐明惠,她今后的日子是可以清净了,可是朝堂上怎么办呢?元邑怎么去面对徐家和百官呢?
故而卫玉容松动了,为元邑,更是为了这朝堂安定。
她略抿了抿唇:“我答应你。”
……
和元清分别之后,卫玉容并没有急着回储秀宫去。
她思来想去,既然答应了元清这件事,还是早些与元邑说清楚比较好,不然再过几日,万一元邑真的下了狠心要办了徐明惠,她再出面去开口,只怕又要打乱元邑的部署和计划。
于是她吩咐宫人去了辇来,一路往乾清宫而去了。
李良到如今哪里还敢拦着她,是以一见了她移驾过来,便忙往台阶的方向迎了几步:“贵主儿这会儿得空过来呐。”
卫玉容心里藏着事儿,面上的笑就有些浅淡,随口嗯了一嗓子:“李总管去通禀一声吧。”
李良是个人精,已经满脸笑意的连声道不用:“万岁爷早有吩咐,您到乾清宫来,不用奴才们进去回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