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巴两下眼:“老祖宗似乎有别的意思,想说与我听吗?”
太皇太后扬唇笑了:“你应该知道,皇后的中宫之位,是坐不稳的。”
卫玉容身形一晃,惊诧布满整张脸。
“怎么?很惊讶吗?”太皇太后嗤了一声,挪了挪身子,靠的更舒服些,“你早就知道,屋里没有外人,我说的话,你要记住了。”
卫玉容咬着牙,努力的找回自己的声音来:“您说,我一定记着。”
“将来,无论皇后是因为什么被拉下来,跟你,都绝没有任何关系。你既进了宫,总要学会狠下心来。这个世上,你不欠谁,也不亏谁,皇帝心里有你,那是你们两个前世修来的缘分,更是你几辈子化来的福,跟皇后,无关——容儿,董氏做了五年太子妃,一年天下母,她不懂得明哲保身,就是她自己的过。我的话,听明白了?”太皇太后难得正色,以往的和颜悦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派肃容,凝视着卫玉容。
卫玉容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感受。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老祖宗今日教导,无非是怕她来日替皇后求情。
她开了口,元邑会为难,而且要真是求到母亲面前去,少不得还要搬出宗亲来。
且不说有皇后在,她的今后如何筹谋,只说她拼尽全力替皇后求情,就一定会把高太后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来。
可是她应该点头吗?
外头人常说,福玳郡主菩萨心性,是个再和气没有的人。
但是她自己知道,她没有那么大的善心,也给不了那么多人所谓的相助。
只是对于皇后……
“老祖宗,我……”她抿紧唇角,搓着衣角,“您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觉得,她本是万岁发妻,即便无情无爱,也该相敬如宾,且她是元后,天下没有人该不敬着她,您这样说,我……”
“心软了?觉得她委屈了?”太皇太后唇边溢出冷笑来,“我且来问你,若换做是你,会顶着高氏锋芒而上吗?她的太子妃是如何来的,她心里未必没数。经年过去,是她自己沉不住气了,怪不得任何人。”
真的不怪任何人吗?
当日老祖宗曾说过。
如果没有她,老祖宗能腾出手来,偶尔回护皇后一二。
可是如今有了她身处禁庭之中,老祖宗的羽翼下,就再没有皇后容身之处了。
卫玉容心口蓦然一疼:“我不会跟万岁求情,也不会拿禁庭事烦扰母亲。可我仍旧觉得……”
“你什么都不该觉得。她生她死,她荣她辱,与你从来就没有关系。”太皇太后昂起下巴来,“你的一身荣辱,只和皇帝,和慈宁宫,和公主府,还有卫国公府,息息相关,仅此而已!”
☆、第五十五章:越行越远
随珠是出了外室,吩咐了小宫女们候着内室有话交代,说了一通,才领上四个小宫女,出了宫,往乾清宫那头去了。
李桂见她来,当然是不敢拦下的,一口一个姑姑的喊着,赔着笑说了几句话,便请她在门口且等一等,一溜小跑的转头往内殿进了去。
元邑这会儿正在西梢间看书,李良候在外头听吩咐,见了李桂进殿来,略一拧眉,招手叫他到跟前,压低了声:“又是谁来了?”
他如今是彻底的怕了。
堂堂御前大总管,近来却没少叫人挤兑,上回为着贞贵妃的那档子事,他在乾清宫外跪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脸面丢大了不说,因多少年都不曾挨过这样的罚,一双膝盖可是没少吃苦头。
李桂听他问话,很老实的低下头,一双眼睛绝不敢四处乱看,更是随着他压低声音:“慈宁宫的随珠姑姑,说是太皇太后传话过来呢。”
李良面色稍稍舒缓,说了声等着,便迈开腿,跨过西梢间的门槛儿,入了内室中。
元邑瞧见人影晃动,反手把书册扣在红木案上,侧目斜他:“怎么了?”
李良弓着腰:“随珠来了,说是太皇太后有话说给主子听。”、元邑几不可见的蹙了眉,嗯了一声:“叫她进来。”
李良这才嗳的一声,复又缓步退出去。
只是他也不好怠慢了慈宁宫的人,便领了李桂一起出门,亲自引着随珠入殿。
随珠倒是处之泰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跟着他亦步亦趋的进了殿,又一路进了西梢间。
元邑没再碰案上书册,摆手叫李良退出去,才正眼看随珠:“老祖宗有什么事交代?”
随珠矮身纳福:“老祖宗说了,过些日子大选的事儿落定,皇后要到寿康宫去侍疾,请您亲自送皇后去,且每日得闲时,也常去寿康宫看看。太后如今抱了病,怎么说,您也该在旁边儿多服侍些个。”
果然,元邑脸色立时黑了下去。
高太后于他而言,从来就不是一个母亲。
不过老祖宗这样说,自然是有老祖宗的用意。
他沉眸,问随珠:“老祖宗是个什么意思呢?寿康宫抱病的事,我原就不怎么信,老祖宗应该……”
“万岁慎言。”随珠一面说,一面更深蹲下去,她也不抬头,只瓮声回话,“太后轻易不喊痛不抱病的,今次既然病了,正是您该尽孝心的时候。老祖宗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同奴才多说什么,其中如何,还得万岁您自己个儿去品,去思。”
那就是说,确实另有深意了。
亲自送皇后去寿康宫……
元邑拿舌尖顶了顶脸颊处,思忖了好半天:“我知道了,你回老祖宗一声,安心养着,外头的事情,我有分寸的。”他话音才落下,便又挑眉念叨了一句,“对了,这两天都没怎么见阿姊,老祖宗跟前她也忙着吗?”
随珠一怔,旋即摇了摇头:“从庆都殿下进宫的那日起,奴才也没怎么瞧见荣昌殿下呢。老祖宗跟前,这两日都是贵主儿在,殿下也没露面。”
“寿安堂也没人吗?”
“奴才是不敢过问寿安堂的事儿的,”随珠浅笑着,“万岁要是担心,不妨把寿安堂的宫人叫来问一问。”
元邑却摆了手:“不必了,也没什么,阿姊许是有自己的事情吧。”
随珠眼珠子倏尔转了几转,动了动唇,分明是有话想说的模样。
然而她又在元邑未曾看见时,收敛了起来,什么都没说出口。
“你回去吧,老祖宗跟前多劝着,如今病着,别叫她太操劳外头的事,还有贵妃那里,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叫太医每日给她也请个平安脉,脉象如何,一并回到我这里来。”
随珠眼底是化不开的笑意,只连声回奴才知道了,便又纳个福,不急不缓的退了出去。
她整个人彻底离开乾清宫后,元邑才沉声叫了李良进屋去。
彼时李良猫着腰,不解的问:“主子有吩咐吗?”
“你去一趟长春宫,叫你昭娘娘备着晚膳,我晚上去她那里用。”
李良啊了一声:“主子,再有六天该大选了,您不去景仁宫吗?”
元邑一眼横过去:“大选便大选吧,皇后不是都安排妥了?”
李良一惊,忙垂下头:“主子怕是忙忘了,前半天皇后娘娘就叫人来回了话,说是还有些事儿,想请您拿个主意的。”
其实他根本不用去,也大概知道是什么事。
无非是这是头一年大选,但是太后话里话外却不许太过分,不叫选太多的人进宫来。
太后什么心思,他清楚,皇后也清楚。
但是皇后想请他拿主意这事儿……心照不宣也就罢了。
她已位中宫,进来一个人是进,进来十个人,也是进,对她而言,没多大的区别。
可是对于高令仪她们来讲,区别却大了去。
她不好再明目张胆的忤逆太后,就想借着他的口,打着他的旗号,跟太后对着来。
然而在这件事上,他却并不怎么愿意支持她。
要正经的论,也不止这一件事了。
从那日她叫人到慈宁宫去试探他,对翊坤宫的态度,再到送让哥儿出宫的主意,再到今日——
元邑手臂微抬,压了压太阳穴。
他们两个人结缡六年,怎么突然间,就成了这样呢?
是因为容娘进宫后,他越发不愿分心去包容皇后,还是因高令仪的到来,迫使她不得不处处阴谋。
他不想再去深思,也并不愿意追究。
结发夫妻,纵使无爱,他也很不愿轻易与她为难。
况且他深知,她在这宫中的路,已经很难走,也只会越来越难走……
“李良,景仁宫我不去了,你去告诉皇后,凡事不必再来问我,大选事宜,她是中宫,叫她自己看着办吧。”
李良后背一僵,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听得出来,万岁的语气不是很好,倒也不是恼了或是不悦了,只是听起来……有些疲惫。
他不敢再多说,应了一声,垂在身侧的手对插在袖管里掖手一礼:“奴才这就去。”
☆、第五十六章:委屈
董善瑶觉得,元邑一定是想明白了她的意思的,不然他不会叫李良到景仁宫来,与她说这样的话。
她唇边扬着弧度,吩咐小宫女送了李良出去,笑意才渐渐从脸上消退了。
玳瑁和翡翠两个人掖着手站在一旁,面面相觑,一时竟都不敢开口言声。
许久后,还是翡翠硬着头皮叫了一声主子。
董善瑶猛然回过神来,松开手下抚着的那柄木柄嵌玉石染牙佛手纹如意:“翡翠,你说这个事,怪不怪?”
翡翠一怔:“主子您说什么?”
“元让的事。”董善瑶想起那日的光景来,不自觉的又反手按了按自己的肩膀,“按往日来说,这回大选,万岁不会不支持我。太后放了话出来,话里话外是叫不必选那样多的贵女进宫来,经过了元让的事情之后,万岁难道真的就甘心什么都听她的?”
她手上一顿,肩头隐隐作痛:“那日的事情你是知道的。主意虽说是我出的——诚然,眼下我倒觉得,万岁打从一开始,就算准了我是什么心思——可那又如何?这分明是唯一的法子,对他,对老祖宗,都没什么不好的地方。我与万岁结发六年,他何曾与我红过脸?如果说我今次算计的是徐家,推出来的是昭妃,他怒发冲冠,我反倒不觉得吃惊了。”
可那个人,不是卫玉容吗?
她有些茫然起来。
翡翠抿紧唇角,似乎不知这话该怎么回。
玳瑁咽了口口水,看看她,又看看董善瑶,一时动了动嘴,似乎有话想说。
翡翠瞧见了,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更要惹了主子不悦,便忙拦了一把,先开了口:“这事儿横竖都过去了,您再怎么想,也没法子更改了。当日诸位娘娘入宫时,奴才就劝过您一句,贞主儿无论怎么说,都还是万岁的表妹。这回大皇子的事情,要是万岁不疑您,倒还好些,可您自个儿也说了……”
“是啊,我清除他的脾性,他又如何不了解我的心思。元让留在宫里,明妃日日的盼着,于我而言,是一大祸患。”她一面说,一面哂笑着摇头,“看样子,今后是谁也指望不上了。”
“主子,要是依着奴才说,您近来就事事顺着太后的意吧。而且诸位娘娘入宫后,您哪里都没过分的去亲近……”翡翠咬咬牙,偷偷地觑了一回她的面色,见她神色如常,才敢继续说下去,“上回您叫请定嫔过来——恕奴才说句不尊敬的话,定嫔又能成什么事儿呢?奴才知道,两位贵主儿,还有昭妃,身后都有依仗,不需靠着咱们景仁宫,您不愿意亲近,也就算了,可是庆妃娘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