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却没听见似的,侧了侧身,躲开她的手。
卫玉容伸出去的手,极为尴尬的悬在半空中,又见元清一脸的坚持,只好讪讪的收了回去。
太皇太后眼底有不悦闪过,却没急着训斥谁,只是轻咳一声:“容儿,你跟随珠去小厨房瞧瞧,叫她们做个菱粉糕,这半天也没动静。”
随珠掖着手往后稍退两步,等着卫玉容动作。
卫玉容知道这是有话要跟元清说了,又想着元清刚才的举动,脸上也没什么好颜色,嗳了一声应下,做了个礼,就领着随珠一道出门去了。
元清努着嘴,小声嘀咕着:“看把您心疼的吧。”
太皇太后一眼横过去:“好端端的,你做脸子给她看干什么?”
元清手持着配套的青花小勺,舀了一勺子的药汁,就着手吹了吹,一面往太皇太后嘴边送,一面无所谓的回:“谁给她吊脸子了。我在您跟前侍奉,伺候您进药,要她来卖这个乖巧吗?”
太皇太后摇摇头,一口药进了肚,舌尖便只剩下苦涩:“你一连几日不见人影,何曾到我跟前来问个安好了?容儿这几天日日在我跟前侍奉,方才你接了碗,是不是烫着手了?她是在你面前卖乖吗?偏你这么多心思。”
元清端着碗的手一顿,换了一副撒娇的神色看向太皇太后:“您也忒偏心,这就帮着外孙女儿,数落起我来了。”
太皇太后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把碗给我。”
元清一愣,不明就里,却没忙着递过去:“还烫着呢,我伺候您……”
“你这么一勺子一勺子的喂,是嫌我成日吃药不够苦吗?”太皇太后白她一眼,开口时很是没好气的。
元清一双杏眼闪了又闪,看看她,又低头看看手上端着的药,吞了口口水,递了过去。
太皇太后接下碗来,实际上这个热度,她是能受得住的,于是心里更是长叹,挪开眼没再看元清,手一扬,一碗药就全进了肚子里去。
元清这会儿又机灵了起来,站起身来,往桌案旁挪过去,端了那碟早就备好的蜜饯来:“你醒醒味儿,缓一缓那个苦。”
“你啊——”太皇太后把碗递还过去,捏了几颗蜜饯,直到嘴里的苦涩稍退,才又开口,“这两天跑哪里去了?我听随珠说,你成天不着寿安堂。前几日。你皇姑进宫,你也没见上一面,她还问你来着,晚膳在我这里用的,都没等到你回宫来。”
元清面上尴尬一闪而过,嘿的干笑两嗓子:“您心里其实都清楚,干嘛非要问我这个。”
太皇太后缜着脸:“你不说,我也知道。头一天高氏领着小高氏来我这里闹起来,你就去了一趟景仁宫,紧跟着,皇后就给容儿出了这么个主意,叫把让哥儿送出宫去。我下了懿旨,高氏没法子反驳,这口气,只能暂且咽了。这两天呢?小高氏日日闷在宫里,连面儿都不露,庆妃早就抱病不见人,昭妃看着是没动静,实际上——”她拖长了音,端着审视打量元清,“你天天往长春宫跑,打量着我不知道呢?”
☆、第五十九章:劝告
元清吸了吸鼻子,撇撇嘴也不知低声的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在太皇太后还没再次询问前,清了一把嗓子,先开了口:“您肯定知道,我是特意躲着皇姑的,”她低垂着脑袋,捏着自己的指尖,眼神盯在指头上,瓮声瓮气的,“皇姑那天去了寿康宫,我想她一定也会知道,我一大早就去过景仁宫,所有的事情,起因很可能都在我,公主府被拖下水来,我是最撇不干净的那一个。”
太皇太后的面色至此才略舒缓了些,无力地低声问她:“你怕她骂你?”
元清腾地抬起头来,唇边是无奈的笑:“她是我的皇姑这不假,可她更是玉容的亲娘——”她抿唇,拖长了尾音,深吸一口气,“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她是做长辈的,我没法子质问她,可我也不愿她站在我的寿安堂中,指着我的鼻子说教。”
果然——太皇太后心内长叹不已,盯着元清的眼睛紧跟着就眯成了一条缝。
皇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是能够叫人省心的。
“荣昌,我把你留在宫中,是怕你一旦出宫去建府,会有所不测,这是我爱护你的一颗心。”太皇太后声音幽幽的,话也不重,可就是字字句句全砸在元清的心尖上,“你说得对,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我也老了,能护着你们的日子,也不知还有多少天,”她一面说,一面叹气,像是要把这一生的沧桑,都发泄出来,“高氏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跟皇帝干的那些事——将来我不在了,她要想动你,连皇帝都护不住你。”
元清大吃一惊:“皇祖母——”
“现在怕了?”太皇太后一扬手,打断了她的声音,“她们还没住进集清之前,我就劝过你,少跟徐家牵扯不断的。你是这大陈的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荣昌殿下,有这一层身份在,高氏再看你不顺眼,也奈何不了你。可是我的话,你从来不听,非要搅和进去。”
“可是徐家本就是我的外祖家,即便我肯听您的话,难道太后就会将我与徐家划清界限了吗?”元清身子往前略倾斜着,一双手递过去,攀在了太皇太后的锦被上,“高令仪有的,惠娘全都有,她没有的,惠娘也有。我替徐家争这一口气,又有什么错呢?”
“你错就错在,不该起杀心。”太皇太后一眼斜过去,见她面色倏尔白了一阵,终究不忍心,将手慢腾腾的覆在她手背上,“你若不愿穆妃入宫,当初就该告诉你外祖父,或是你舅舅,可你做了什么?叫他们把人送进来,再跟皇帝合计着,害了一条性命。高氏此时不言语,难道她一辈子都不言语了吗?还有你说的这些话——”
太皇太后手微动,在她手背上轻拍了几下:“你不要说我偏心,高氏存了什么心思,咱们都知道。坦白地说来,你和我,也有一样的心思,只是不会如高氏那样,会迫不及待,会雷霆手段。荣昌,若真的没了皇后,这禁庭之中,谁才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你心里没数吗?”
元清猛然一怔,浑身僵了一把,许久后,她才扬了唇角,却并不是个舒心的笑。
“您这不就是偏心吗……”她喃喃着,往外抽了抽手,“您若要这样讲,那还是等将来,真的到了那一日,听万岁怎么说吧。”
他心里的那个人,才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与他比肩而立,共拥天下。
太皇太后低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掌心中分明还有这个孙女儿的余温,她不自觉的扬了笑:“你终究还是不懂皇帝的。”
元清惊愕的抬头:“您说什么?”
太皇太后却摇了摇头:“有些事,只能你自己慢慢的看,慢慢的参悟。你也不小了,如今你心思全在朝廷和后宫上,我也不想再草率地给你指婚。今天与你说这些,不是头一回,但却是最后一回了,往后,这些话,我不会再来提点你。你本该学你皇姑那样,也本就该是人上人,我还在时,自然不会叫任何人威胁到你,地位也好,性命也好,你是元氏子孙,所有你要做的事,都没外人能够挑你的不是,这是元氏子孙的资本和傲骨。只是你要记住,为人处世,总要学着审时度势。高氏,皇帝,还有徐家之间,你自己斟酌吧。”
“皇祖母,您什么意思?”元清被她的话说懵了,高太后和徐氏一族是势成水火的,可是元邑呢?这一切,和元邑又有什么关系?
元清不解,抬头望她,眼中分明闪过了一丝叫人难以察觉的慌乱:“我不懂,万岁从小,也是在我母妃膝下养过的,他与母妃的感情,比与高太后之间,要深厚的多。徐家于万岁而言,就是半个外祖家。高太后这样跋扈,将来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徐家难道不该是他最大的帮手吗?您说这个话,我实在参悟不了……”
到底是年纪轻,没经历过事儿。
太皇太后眼中噙着笑,看着她,不禁就想起了二十出头时的庆都来。
这姑侄两个,连年轻时的做派和心思,竟都出奇的一样。
富贵已极的公主殿下,二十年来被先帝捧在手心儿上长成,在先帝驾崩之后,还有她这个太皇太后庇护着。
高氏再如何凌厉之势,元清她,都没过分的放在心上。
还有帝王权术——这四个字,才是最最要命的。
太皇太后抬了抬手,朝着元清伸过去。
元清闪着眼,伸出手来接上:“皇祖母?”
“你和皇帝,都是我的心头肉,容儿也不例外。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能劝你的,也只有这么多。”她捏着元清的手心紧了紧,“你从小有主见,像极了你皇姑,我知道你志在何方,不愿过分的拘束你。只是你永远也别忘了,容儿的身上,也流着和你相同的血,她和你之间,比你和昭妃,更亲密。你不待见她也好,更愿意亲近昭妃也好,对容儿,无论到何时,都别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记住了吗?”
☆、第六十章:困惑(上架求首订)
从太皇太后的寝宫出来时,元清正好碰上端着菱粉糕回来的卫玉容。
她双手环在胸。前,往雕花门上一靠,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卫玉容。
卫玉容叫她看的有些发毛,蹙了眉:“殿下看我做什么?”
元清却只是咂舌不语,那神情,更像是在审视着一件器物一般。
卫玉容有些恼了。
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元清对她,就再也不似小时候那样亲切了。
还记得她幼时随母亲入宫,每每跑到徐娘娘宫中去,元清都很爱缠着她一起玩儿,她有时候也会带些宫外的小玩意来,送给元清和元邑。
东西虽然都是她吩咐小厮买的,可也全都是她的一片心意。
那时候元清是很喜欢的,每回都拉着她容儿长容儿短的,两个人好似亲姊妹一般。
可是渐渐的,元清和她之间,变得疏远起来,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又或者,根本就没有理由的。
元清也许,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她,或是更喜欢徐明惠了。
卫玉容做深呼吸状,高傲的昂起下巴来:“殿下若无事,就别挡着我的路,老祖宗还等着这碟子糕点。”
元清没让开,反倒冷笑一声。
这一声从嗓子里发出来,更像是讥讽,嘲笑地意味也更浓些。
卫玉容彻底的锁了眉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你到底是凭着什么,让皇祖母对你这样另眼对待的。”元清丝毫不退让,又根本没把卫玉容的恼怒放在眼中,一双杏眼,仍旧来回的扫视着眼前的人,“是你的惺惺作态,还是你每每人前装出来的和气?”
卫玉容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这是慈宁宫,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外,她没法子同元清发火,更是无从发起。
她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好半天才稍稍平复下来:“殿下究竟是从何时起,开始这样看我了呢?难道在殿下心里,我一向都是个假惺惺的人吗?还是说,随着年岁渐长,殿下的耳朵里,听了什么闲言闲语呢?若是后者,那我大概能猜得到,这些风言风语,殿下是自谁的口中听来的——”她挑高了音调,“我是不是装和气,原也不必殿下来操心。如今我也是这禁庭的贞贵妃,殿下就算看我不顺眼,也只能忍着了。”
“你如今,挺伶牙俐齿的。”元清并没有恼了,只是嗤了一声,“我从前觉得你很好,小时候一直是这样觉得的,一直到——”
她后话没说,啧的叹两声,稍稍侧身让开些:“皇祖母还等着你伺候呢,贞、贵、妃。”
一直到什么?
卫玉容听着她的话,不由的眉头紧蹙。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究竟发生过什么,让元清对她误会至此呢?
是徐明惠,还是徐家别的什么人?
按理说不应该这样的。
徐明惠有元邑一句“珍而重之”,在她的眼里,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对手都只有高令仪一人而已。
那是她为自己设下的敌人,更是徐家和高家之间的矛盾集中。
这一切的一切,都跟她卫玉容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