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了。”元邑指尖微动,在名册上点了一把,正好点在了薛氏的名字上,“皇后的意思,我也不驳她了,薛氏上个号,我看令字就很好,她这个名字……”他顿了顿声,又喃喃两句,“双英……是个英气又不失俏皮的名,令字不至太刚,不至太柔,配她这个名字也不错。”
翡翠心下咯噔一声,袖下藏着的一双手,攥成了拳。
李良在旁边儿陪着笑脸,一个劲儿的赞元邑圣明。
元邑没理会他,继而又去问翡翠:“这个平定州知州家的万氏,就是那个才艳绝天下的万氏?”
翡翠又颔首应了一声,略一抬头,眨巴着眼睛看过去,抿一抿唇:“主子本也想给个贵人,可江主儿和朱主儿出身都是一样的,主子说不好厚此薄彼,以免两位主儿心中不快,回头要徒生事端的。”
“荣。宠。尊贵都是皇恩,她们如何心中不快?”元邑扬唇,旋即执笔将名册上勾了一笔,复又写下一行字,写完了,撂开笔,点点名册,示意李良拿下去,他才道,“万氏既然是才艳双绝的,一个敏字便极配她,她既小小年纪能名满天下,入得宫中,一个贵人她就也当得起。回去告诉皇后,长春宫景美也够敞亮,叫万氏住那里。”
李良才刚步下来,近了翡翠身侧,听闻这样一句,连他都是猛然一怔。
他一抬头,果然见翡翠嘴角抽动着,他忙一抬手,把名册递回去,几不可见的冲着翡翠摇了摇头。
翡翠见状,知道这是示意她别多嘴多舌,以免惹了万岁不悦,可是心下却对这个抬举,实在……
她强压下心中的委屈,那是替自家主子生出来的委屈,扬手接下李良手中名册,蹲身再一礼:“奴才告退。”
送走了翡翠后,李良没忍住的叹息了一声:“主子,您这么着,怕皇后娘娘心里不受用呐。”
那只青玉鸳鸯已又被元邑把在了手中,听他这样说,瞥过去一回:“你没瞧见名册?且不说万媖盛名之下究竟如何,只说她有这个名头,进了宫,少不了各处都盯着她。皇后把她放到翊坤宫去,你觉着,凭靖贵妃那个心性,容得下她吗?”
“可是您给了贵人,又赏了号,还叫挪到了昭娘娘那里去,皇后娘娘怕是……”
“她总会明白的。”元邑打断他的话,哂笑一声,“有些事情,我不愿意迁就她,更没法子说服自己去包容她,但我总不能眼看着,她一时错了主意,叫太后更不放过她。”
李良明显僵住,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此时主子这样说了,他才恍然明白过来。
敏贵人真要是住进了翊坤宫,按靖贵妃那个性子,还不知要如何的胡闹起来。
这两日靖贵妃安分的很,很显然这是高太后授意的,怕是也说教过贵妃多次。
既然太后不想叫贵妃那样跋扈的处事……皇后放了这么个人去,明摆着是挑贵妃的火气,算来算去,她还是暗地里跟太后打擂台的。
可是,为什么是昭妃的长春宫呢?
敏贵人盛名如此,万岁就不怕昭妃吃心了吗?
李良心中很是不解,也很想要开口再多问几句。
然而元邑却在他没开口时,就点了点桌案。
李良回过神来,侧目看过去:“主子?”
元邑举着那只鸳鸯,对着光比了又比,须臾后,长叹一声:“给皇后送去吧。”
李良一怔:“现在就去吗?”
“现在就去。”元邑丢了个白眼过去,“你告诉皇后,夫妻始终是夫妻,今后行事,再多端几分小心。今日刚忙完,叫她歇一歇,明儿一早,我送她去寿康宫。”
李良欸的一声,恭恭敬敬的接过青玉鸳鸯来,猫着腰一步步的退出了乾清宫。
他近来越发看不懂主子的心思了。
前几日那样的表现,一时险些叫人觉得,他是厌恶了皇后的。
可是今日,从令贵人到敏贵人,主子的安排,无不是在帮着皇后,好叫来日高太后的一双眼,稍稍的从景仁宫身上移开来。
无怪人家都说,君心难测啊。
☆、第六十五章:意欲何为
董善瑶拿着翡翠带回来的名册,久久出神,竟说不出心中是何等滋味。
薛双英,万媖。
真是巧得很,这两个人的名字,竟都有这样的相似之处。
她苦笑一声:“万岁还说什么了?”
翡翠见她眼神悲戚,不落忍的低下头,抿紧了唇,一时无言。
董善瑶把名册推开些,不再去看,转而瞧了翡翠一眼:“东西都摆在我脸前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吗?”
于是翡翠硬着头皮回了她:“胖的倒是没说什么,就是问了奴才一声,这个万氏,是不是才艳冠绝天下的那个万氏。”
他这样抬举万氏,就只是因为,万氏名满天下?
对于这样的说法,她是断然不信的。
长春宫里住着他的心肝儿宝贝,他还要把万氏塞到长春宫里去。
这一切,不是太奇怪了吗?
董善瑶这头正想着,外面珊瑚打了帘子进内来:“主子,李大总管来了。”
她一怔,与翡翠摆摆手:“你去领他进来。”
翡翠一时便想起在乾清宫时,李良冲她摇头的那个行为,欸了一声,脚下毫不耽搁的就往屋外去了。
李良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手上托着个剔红如意盘,盘上不知放了个什么,拿朱红缎布盖着。
董善瑶正了正身,手从如意上挪开,噙着笑看向李良,又瞥了一回小太监手中的盘,没言声。
李良领着小太监近前行过礼,站起身来,稍一侧身,从小太监手上把那托盘接下来:“这是万岁爷叫奴才给您送来的,今晨内府刚呈送到御前,万岁自个儿也喜欢的不得了。”
董善瑶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挑了挑下巴,示意翡翠去接过来。
当那只青玉鸳鸯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眼中的狐疑,变成了惊喜:“这是……”
小东西雕刻的很惹人怜爱,又因是鸳鸯形状,便更叫她心中感触颇深。
李良躬身,双手对插在袖管中:“万岁说,您与他始终是正头夫妻,今儿您也累了,明儿一早,万岁来送您往寿康宫去侍奉太后。”他说着,又顿了一把,想起来元邑的两一句话,小心翼翼的抬头打量董善瑶的神色,见她面色如常,还很有些感动的意思在,才放下心来,又说,“另有一句,万岁嘱咐您,今后行事,更要端着小心才好。”
董善瑶咦了一声,抚。摸着鸳鸯的手微一顿:“这话又是怎么说?”她一句话问了,见李良面上闪过迟疑,便在他未开口前,先添了两句,“你是御前最得意的,跟着万岁服侍了这么多年,什么能说,什么该说,不用我提醒你,是不是?”
李良吞了口口水下肚。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万岁后面说的那些话,才是他该告诉皇后的。
别去触太后的霉头……
李良回过神来,目光游移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
董善瑶立时会意,同翡翠和玳瑁两个摆摆手:“你们下去吧。”
两个人对视一眼,蹲身一礼,领着殿内一干小宫女们便径直退到了屋外去。
等人尽退了,董善瑶才扬声叫李良:“殿内只你跟我两个,说吧。”
李良应了一声,更猫起腰来:“万岁的意思是,您要把敏贵人放到翊坤宫去,势必要惹得靖贵妃不快,敏贵人若是名副其实,盛名不虚,按靖贵妃的性子,一定容不下她。万岁说了,您一开始打的,怕也是这么个主意……”
他话至此处,干咳了一声,声音减弱,收了声儿。
董善瑶扬唇嗤笑了一声:“万岁还是懂我的心思的。”
垂首的李良,眉心微动,这位皇后竟果真是……她从前最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却原来,自太子府到禁庭中,短短六年的时间,她就已经脱胎换骨了。
又或者,打从一开始,她就是这样的骨。
那副与人为善,不过是她的一张皮,用来伪装自己的皮。
李良越发低下头去:“但是万岁却并不愿您在这件事上,再同太后起争端。奴才也不敢瞒着您,您先头干的好些事儿,万岁确实是恼了他,今儿也给奴才放了话,好些事儿,他没法子说服自己包容您。但是有的事情,他能护着您的,自然也不会叫太后过分的刁难您。”
董善瑶的思绪转的很快,把万媖放到翊坤宫,是伸手打了高太后和高令仪的脸,可是放到长春宫呢?
“李良,万岁说没说,为什么要把敏贵人放到长春宫去?”董善瑶语气淡淡的,还夹杂着些许困惑。
李良那头却摇了摇头:“万岁爷没说,奴才听吩咐办差事,自然也不敢多问。”
她总觉得,元邑此举是另有深意的,可他又是意欲何为,她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分辨。
为了让徐明惠拉拢万媖吗?那也该把出身最高的薛双英放过去,又或是国子祭酒的那个嫡女赵姜。
万媖若果真是个十分出色的人,高令仪孩子心性容不下她,难不成,徐明惠就是个大肚能容的好人了?
这说不通的。
她恍然间瞥见了还低头肃立的李良,咳了一声,回过神来:“你回去回万岁话吧,万岁交代的事情,我都记着了,改明儿到了寿康宫,也会拿捏好分寸,不会叫他替我忧心。”
李良走了,景仁宫正殿门上的湘妃竹帘,还在微微的晃动着,正昭显着方才有人来过,又有人离开。
屋外阳光似乎很好,湘妃帘并不能够遮挡住全部的光线,于是温和的光芒,斑斑驳驳的洒落进来,射在正殿门口的地砖上,是说不出的惬意与温柔。
董善瑶看着,手心里的青玉鸳鸯又触手温凉,她思绪便飘的更远,人也更茫然起来。
翡翠和玳瑁回到殿中来时,就瞧见自家主子正发呆出神,两个人面面相觑,又换上了新茶来,立在一旁,不敢惊扰她。
等董善瑶一偏头,看见两个丫头的湖绿宫装,才舔了舔嘴片:“翡翠,如果你是万岁的话,会把万媖送去长春宫,叫她碍着昭妃的眼吗?”
☆、第六十六章:急于筹谋
翡翠打了个哆嗦,声儿也颤颤的:“奴才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董善瑶没好气的丢她一个白眼,“屋里就咱们主仆三个,你只管说你的,我有些事情,实在是想不明白。”
翡翠梗了梗脖子,挣扎了好半天,才硬着头皮回话:“若换做是奴才,大抵是不会叫敏贵人住长春宫的。奴才先前就觉得奇怪,昭妃既是万岁的心头肉,即便上面还有太后压着,万岁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过分的去亲近她呢?好不容易弄进宫里来的人,无论如何,也撂不开手才对吧。”
董善瑶嗯了一嗓子,不明喜怒的:“你是说,长春,翊坤,储秀各宫,实际上哪一宫都算不上得。宠。,是吧。”
翡翠点点头,刚要开口说话,旁边儿的玳瑁抢先了她一步:“主子您别说,真要算起来,长春宫侍寝的次数,还没有定嫔多呢。”
董善瑶指尖轻点着,一下下的敲在大。腿上。
是了,这就是她最感到奇怪的地方。
冯嘉柔没心没肺的,整天嬉皮笑脸,性子不错,长得也不错,出身也不输人,受。宠。些,没什么好意外的。
可要是她的风头,都盖过了徐明惠等人时,那不就太奇怪了吗?
翡翠拿手肘戳了玳瑁一把,才开口道:“其实定嫔受。宠。,也可能是万岁故意为之,主子您未必想不到这一层,只是不愿意把万岁想的那样……”
后话她不敢说下去,吐一吐舌,便收住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