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心思转动间,永寿宫的大门就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然而她进的却并不顺利,却原来,胡媛一大早的就吩咐了人,把在永寿宫的宫门口。
出云拧眉上前去,又顺势回头去指小宫女手里抱着的金锞子:“昭妃娘娘体恤内府的奴才们,特意叫我四处打赏来的,咸福、钟粹和启祥都已经去过了,偏永寿进不得吗?”
在门口站着的宫女儿也缩了缩脖子,拦着她的架势就弱了大半,可是主子有吩咐,她又不敢不照办,只好陪着笑脸,细语和声的说:“出云姐姐容我进内去回禀主子一声儿吧,一早上内府的人,进进出出的,主子还在佛堂里念经,唯恐再有人来惊扰了,这才叫我在门口拦着,我哪里敢随便放您进,那可是给太皇太后祈福的。”
她搬出太皇太后来压事儿,出云就无话可说了,只是心里觉的奇怪,明妃好端端的,把着永寿宫的门做什么?
她稍稍退了三两步,冲着小宫女摆摆手:“你去回娘娘一句吧,我也是奉了命过来的,知道娘娘潜心礼佛,自然不敢惊扰了神灵,进了内去,发了赏就走。”
小宫女连声应下来,又反复的回头确认,直到确认了她不会硬闯进来,才一溜小跑,飞快的往小佛堂方向而去。
小佛堂外,是别鹤一个人守着,冷眼瞧着不远那头,偏殿里,内府的奴才们忙进忙出的。
她一晃眼,瞧见了小宫女正快步而来,见她脸上的神色是有些匆匆的,便赶紧挪动脚步,往前迎了上去,两个人靠近些时,别鹤却冷下了脸来斥她:“行色匆匆的往小佛堂跑,作死呢?”
小宫女立时打了个哆嗦:“别鹤姐姐别忙着骂我,长春宫的出云姐姐来了,说是领了昭妃娘娘的旨,四处给内府的奴才们发打赏,主子交代了不叫人进来,可她又那样说,我不敢硬拦着,就赶紧来回您。”
别鹤神色一变:“打赏?她来给内府的人,打的哪门子赏?”
小宫女连连摇头:“奴才不知道呀。”
这可真是奇哉怪也。
协理六宫的,是贞贵妃和庆妃,跟昭妃有什么关系?
她即便觉着内府的人辛苦了,长春宫的偏殿,如今不也正拾掇着吗?那里的奴才,还不够她摆主子的款儿来打赏的?
事有蹊跷,她就不敢自己拿主意了,况且主子目下的这个情形,也实在不适合,再去得罪长春宫。
她想着,拍了拍小宫女的肩头:“我进去回主子一声,你等着。”
小宫女又是纳福又是应声的,目送着她进了佛堂去。
小佛堂的东次间里,是供奉菩萨和香火的,金身菩萨前,红木桌案上,摆着鎏金忍冬纹的香炉,再往下看,锦缎包了边儿的蒲团,规规矩矩的就摆在桌案正中的地方。
别鹤噤了声,瞧着胡媛跪在那里,双手合十,口中诵经的姿态,鼻头便有些发酸。
她忍了忍,把那股子酸涩压下去,轻手轻脚的进了前去。
胡媛听见了动静,双眼微合着,头也没回的张口问:“怎么进小佛堂里来,这时辰,有什么事儿也不该来打扰。”
别鹤吞了下口水:“是长春宫的出云领着人过来,您不是一早交代了把着宫门不许人进来吗?小宫女儿不敢硬拦着她,来回了我的话。”
听了这个话,胡媛才睁开眼来,手上挂着一串儿念珠,也停下了转动的动作。
她右手往上一抬,别鹤立时会了意,弯了弯腰,扶着她,稍使了些力,于是胡媛就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来,先活动了下腿,才步上前两步,念珠自手上取下来,扣在了桌案上。
放完了,她才素手一扬,指了指外间:“她说没说过来干什么的?长春宫一向跟我这永寿宫可没什么交情,这时辰她跑过来做什么?”
别鹤扶着她,一面往外走,一面回她的话:“她说是昭妃叫她来的,说什么,昭妃体恤内府的奴才们辛苦了,叫她四处打赏的,好像咸福钟粹那边儿都去过了,刚到咱们这里,”她说着,已经扶着胡媛落了座,才努努嘴朝外头,“偏殿不是正忙着呢吗。”
胡媛一声冷笑自唇角溢出:“她善心好大呐,自个儿宫里的配点,有多少奴才忙活着,不够她给赏赐的?这个主子架子,都摆到永寿宫里来了啊。”她冷了语气,“去,把她给我撵走。什么东西,我这永寿宫里,还没轮着她来看赏奴才。”
别鹤知道她这是动了气,上了头,说的是一时的气话,于是就没动,反倒更柔和下嗓子,开口劝她:“您别说这样的气话儿,横竖是要放她进来的,奴才来回您,是因想不通,昭妃一向也不理会这些闲事的,今天是怎么了呢?她这样大张旗鼓,叫出云各处看赏,惊动了几位正主儿,她真的就仗着万岁爷,这般有恃无恐了吗?”
她的话,反倒叫胡媛冷静下来。
胡媛一侧脸,正好对上别鹤的一双眼:“那你的意思呢?我看她近来是得意过头了,贞贵妃进了慈宁宫,庆妃抱病不见人,连靖贵妃都不惹事儿了,这宫里头,她怕只当她是一宫独大。今次的行为,也不知是做给谁看,没的叫人恶心。”
☆、第六十九章:心思歹毒
别鹤吓了一跳,就差上手去捂她的嘴,只是丫头懂得克制,忍了下来,一个劲儿的冲她摇头:“主子慎言吧,这样的话,不是好随口说的。好不容易前些日子,万岁爷来了一趟永寿宫,又说了那么多的话,小主子一出宫,万岁对您更怜惜的多了些,可别说这样的话,仔细招惹祸端。”
这是为她好的,胡媛也明白,到底是从家里带来的陪嫁丫头,与旁的,终究不同。
她黑着脸,点点头:“一时说了解气的而已。”
别鹤松了口气,才又问她:“那叫出云进来吗?”
“你去叫她进来吧,叮嘱她两句,我这里还诵着经,她要打赏,我也不拦着她,只是别坏了我永寿宫的规矩。”她吩咐了一通,又想起什么来,略一拧眉,叫住了刚要迈开腿的别鹤。
别鹤闪着眼,不解的问她:“主子还有别的要交代奴才的吗?”
“你盯着点儿,总觉得她来,并不是为了打赏内府的奴才,等她走了,你且瞧瞧如何。”
别鹤脸上便有了笑意,连声应了,又细着嗓子玩笑:“这哪里还要您来交代,奴才自个儿心里有数,总不会由着她在永寿宫逞能的。”
胡媛长长的哦了一嗓子,冲她摆了摆手:“你去吧,我再诵一段,也完事儿了。”
大约过去一盏茶的时间,胡媛这里诵完了今日的经,兀自起身出佛堂去,一出门,正好迎头撞上了要往佛堂里进的别鹤。
别鹤看起来,脸色并不怎么好,方才还站在佛堂内与她调侃一二句的人,这会儿也不知是怎么了,胡媛一眼望过去,只觉得这丫头该是有心事的模样。
她怔了下,放下帘子,步出来:“你这是怎么了?”她问了一声,又勾着头往外看,却什么也没瞧见。
偏殿那头还是人来人往的忙活着,越窑的汝青罐,定窑的缥色瓶,一式一样的,透着那份儿精致。
朱氏不过是个常在而已,真是值当内府的人这样上心。
她想着,就嗤了一声:“黄炳这个内府大总管,做的可真好啊,如今一个常在的住处,都这样上心的料理了?”
别鹤吸了吸鼻子,压低了些声儿:“先前还是皇后放了话,说这是头一年的大选,不逾越之下,各宫都可多添些东西,看着也喜庆。”
胡媛嗤鼻不屑:“就数她会做好人。”
“主子您还别说,我还真有另一桩事要回您……”她咬咬牙,拖了下尾音,“今儿出云过来,才刚奴才就说了,她肯定是另有用意,您叫奴才盯着点儿,果不其然,她是给咱们永寿宫送信儿来的。”
胡媛一时有些糊涂,咦的一声:“她跟咱们送什么信儿?她是昭妃陪嫁带进宫的,没有昭妃授意的话……”
徐明惠?是徐明惠叫出云来,有话说给她听的?
“她跟你说什么了?”胡媛面色微变,语气也有些不善。
别鹤却摇了摇头:“不是说与奴才的。”她说着,轻扯了胡媛一把,犹豫着看看她,又四下里扫了一圈儿,“奴才扶您回殿里再说吧。”
胡媛很是狐疑,别鹤从来就不是个蝎蝎螫螫的人,她莫名的感到一阵紧张,没由来的,觉得事情应该不是她所想的那样简单,于是没开口,点了把头,由着别鹤搀扶着,一路往正殿那头回。
待主仆两个进了殿,往西梢间内安置了,别鹤一回身,把西梢间的门虚掩起来:“主子,出云根本就不是来打赏内府的奴才的。”
“那她来做什么?作死的吗?还打着昭妃的名头。”胡媛眉头紧锁,方一坐下,因着别鹤这一句话,直勾勾的就瞪了过去。
别鹤连连摇头:“内府的奴才们,调。教的都很得当,但您知道的,宫里这地方,总有些个不规矩的,嘴上没个遮拦的。出云她前脚走,奴才后脚就听得了几句话,您一定愿意听——”她拖一拖音,语调向上扬了扬,“您还记得,皇后当年的陪嫁里,有一架十二扇的刺绣花鸟图的屏风吧?”
那扇屏风,她当然是记得的。
“我自然记得,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胡媛眉峰一直聚拢的高高的,“她拿那东西当宝贝似的……”
“就是那个宝贝物件儿,皇后叫内府的奴才,搬到咸福宫偏殿,去给令贵人添宫了。”别鹤踩着细碎的步子,近前了一些,“您想啊,奴才们早不说,晚不说,偏巧是出云来了一趟,就撒口放了这个消息吗?依着奴才讲,这根本就是她得了昭妃的授意,跑到咱们永寿宫来,惹是生非的。”
出云要惹是生非,也不至于跑到她的永寿宫里来。
翊坤宫才是最该散播这个消息的地方,不过……
“她未必是徒生事端,昭妃也不见得是那样的人。令贵人再怎么得了皇后的另眼看待,昭妃都未必把她放在眼里,她这么干……”胡媛眼中一道精光闪过,豁然开朗一般,“我猜,她是想借着我的口,说给靖贵妃听。”
“借着,咱们?”别鹤一怔,“主子如今还出不得宫门,昭妃又不是不知道的,这样想,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了?”
胡媛却是难得的灵台清明:“我虽然对昭妃了解不多,可却也知道,她和靖贵妃,是生来的不对付。贞贵妃和庆妃都不提,如今这宫中,这个事儿,除了靖贵妃,就只能告诉我。她总不会自己跑到翊坤宫去,靖贵妃又未必听她说。”
她一面说,一面思忖着,按照常理来讲,皇后会干这事儿吗?
若是放在了从前,应该是不会的。
宫里头谁得。宠。,谁不得。宠。,她都是中宫,她那个性子,怎么会去捧着谁,抬举着谁?
但是现在呢——让哥儿出了宫了,太后又视她为眼中钉,她的处境也不好,路更是走得艰难。
近些日子,她不就很抬举着钟粹宫的定嫔吗?
只不过,在令贵人身上做下的这番功夫,她的心思,也真是够恶毒的了。
“前些日子万岁到我这里来,昭妃肯定是知道的,她才不会信了我如今出不了宫,就什么事儿也办不成。”胡媛一扬下巴,脸上满是得意,“这事儿,你想个法子,告诉靖贵妃。”
☆、第七十章:做筏子
别鹤是应下声来就倒了三两步,要往外退的。
只是她人没走出这门口,胡媛就清亮着嗓音叫住了她。
她一顿,忙站定在了原地,回过身来:“主子?”
胡媛那里皱巴着小脸儿,眉心紧蹙不展,半晌后才开了口:“别去了。”
别鹤便啊了一声:“不告诉靖贵妃了吗?”
胡媛摇摇头:“这事儿,总觉着,昭妃是想利用我。”
别鹤抿唇不语,心道可不就是利用吗?但又有什么呢,横竖到最后,还不是靖贵妃来出头做这个恶人?
令贵人如今还没住进来,过几日进了宫,靖贵妃知道皇后这样抬举她,怎么可能给她好脸子?
她想着,就劝了两句:“咱们不过是个中间的人,头是昭妃起的,尾是靖贵妃做的,主子怎么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