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面色仍旧阴沉着:“你也太不懂事了。从前不是这样矫情的人,如今却是怎么了?你有什么没法子面对他的?他是做大事的人,不可能一辈子跟你耳鬓厮磨,儿女情长,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吗?昨儿他也说了,这些日子忙着看折子,处理朝政,得了空就去看看定妃。我来问你,是朝政不如你重要,还是定妃肚子里的孩子不如你重要?”
“我……”
徐明惠是张了嘴就想反驳的,可是元清却一扬手,再略一摆,阻断了她的话:“到什么时候,都是子嗣为大,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都是一起进宫的人,她怎么就有了孩子,你怎么就一点动静也没有?既然已经在这上头落在了后面,你不想着怎么去做个贴心知意的,还把人往外推?我倒不懂了,这又是谁家的道理?你母亲在家时,便是这样教导你的吗?徐氏教女,当不是如此的!”
“说话归说话,我母亲好歹是长辈,你也要随意攀扯吗?”徐明惠彻底黑了脸,冷冰冰的睇过去一眼。
元清一愣,也知道自己一时嘴快,说错了话。
认真算起来,徐明惠的母亲是她舅母,她的确是不应当说这样的话……倒显得她没规矩,失分寸。
她有些讪讪的,反手摸了摸鼻子:“是我失言。你也别打岔,且也仔细想想看,难道我与你说的,不是道理吗?难道我会害你吗?”
徐明惠别开脸去:“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可心里到底过不去这一关,大约需要些时日,慢慢的平复……”
“慢慢的平复下来?”元清好似听了什么笑话,讥笑着质问道,“是太后会给你时间,还是高令仪会给你时间,又或是这禁庭中的新秀们,会给你这个时间?你可想清楚了,再好的耐性,也经不起这样的磋磨,更何况如今本就是艰难的时候,你不说与他分忧排解,反倒要添堵。从小你就是最聪明不过的一个,再往深里的话,就用不着我来说了吧?”
其实徐明惠如今都是在敷衍她而已。
元邑的态度,她已经完全可以笃定了的。
他爱的人,不是她,除了她,就只有卫玉容了。
她今年十六,六岁那年听他一句“愿以徐氏女为妻,一生珍而重之”,那时懵懂无知,不解其中深意,只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能叫万岁爷的皇子这样捧着高看着,小小的孩童,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后来年岁渐长,慢慢的就琢磨透了那句话的意思,她才知道,原来她真的是不同的,因她是太子爷,未来的大梁皇帝心尖尖上的人,她这一生,注定是如珠如玉的活着,过着。
那时她满心欢喜,觉着太子妃之位,非她不可。
这京城之中世家贵女那样多,可是哪又怎么样呢?她有的,她们却都没有。
一直到先帝为元邑赐婚,却不是她,也不是卫玉容与高令仪时,她才懵了。
江南董氏,又何时被她看在眼里过呢?可是没法子,先帝金口一开,就绝无收回的余地,元邑的正妻元配,另有他人了。
她不甘心,却也只能认了。
后来元清一直跟她讲,也一直都在劝她——他是要做天下主的人,妻只能有一个,可妾又如何?你照样会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一个,连董氏都远不及你。
她信了,她信了啊!
她若不信,绝不可能入禁庭而来的!
可是如今,她所有的希望竟全都落空了吗?这一切,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而已。
她就像是置身梦中,一直没能醒来,等到悠悠转醒的这一天,真相,未免也太过于残酷了。
是元邑误她,是卫玉容误她,又何尝不是元清误了她的一生呢?
徐明惠深吸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保持着该有的冷静和平静,无论如何,眼下都不是跟元清撕破脸的时候,她还要仰仗着元清,而元清和徐家,又是密不可分的。
她将提着的这口气长长的吐出:“我晚些时候会到乾清宫去请罪的。”
元清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话,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这就对了,孰轻孰重,你总要分清楚了才好,以后别这样任性胡来,这是禁庭中,不是宫外徐府,上面还有老祖宗和太后看着,你敢把皇帝拒之门外,若是要拿你问罪,你根本就担待不起。”
她话里话外关切的意思不可谓不明显,只是徐明惠心头惘然,就没怎么留意,自然也没太当做一回事,只是点着头敷衍的应下来,又与她闲话了几句,就送她离开了。
……
出云从外头进来的时候,徐明惠正神色不豫的盯着半支开的月窗在出神。
她看着这样的徐明惠,无不伤感的轻叹了一声,又唯恐惊动了徐明惠,便几乎是不可闻的。
她的主子生来是要做人上人的,可是禁庭之中走一遭,从高台上重重的跌落下来,这一切,她看在眼里,却无计可施,甚至都不能够替主子分担这份难过。
出云抿紧唇角,眼眶微微湿润,她怕徐明惠瞧见了,更要伤心,忙拿手背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又整理了一番心绪,换了副笑脸,才提步上前去:“殿下今天来的时候,好大的怒气,奴才连拦都不敢拦着,可吓坏了,您没事儿吧?”
她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明惠才稍稍回过神来,侧过身一抬头,把出云那张清秀的脸映入眼中,几不可见的皱了一把眉头。
这丫头,眼眶红成这样,以为把眼泪擦干净了,她就瞧不出来吗?
想是这样想,可是心里却涌过一股暖流。
这高墙之内,深宫之中,人情冷暖,不过自知。
还能够这样为她忧虑,替她难过的,怕也只有一个出云而已了。
丫头既然不想叫她吃心不受用,那她便当做不知,成全了出云的一番心意也就是了。
于是徐明惠哦了一声,端的一派平和:“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她无非是恼我不领她的情,昨儿夜里不叫万岁进门,大约也觉得我不可理喻吧。”
“怎么是您不可理喻。”出云咬紧牙关,很是不平的,“况且不是奴才要编排主子的不是,您要骂奴才,奴才也认了。这么一大早的,殿下横冲直撞的闯进来,这里是长春宫,您是礼部正经造册册封的昭妃娘娘,殿下眼里也太没人了,还拿您当宫外的徐二姑娘看吗?端着公主的款儿,张嘴就奚落人。再说了,她是宫里头长大的,难道不知道一早偏殿配殿的人还要过来请安行礼吗?奴才倒觉得,殿下今次是故意叫敏贵人看您笑话的。”
徐明惠听到这里,才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出云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着:“您笑什么?奴才说错了吗?”
当然是说错了的啊——
徐明惠无奈的摇一摇头,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近前来,而后才道:“她没规矩是真,眼里不拿我当大陈昭妃看也是真,可你说的,故意叫敏贵人看我的笑话,这就是气话了。”
她说完了略施一顿,先打断出云的后话,又说道:“说到底我还姓徐,我出了丑,丢了人,徐家脸上无光,如今姑母不在了,她要在宗亲之中站稳脚跟,不是也不敢甩下徐家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端倪(4000字大章)
大约又过了两天日的时间,庆都果真递了牌子进了宫来,一入了宫就直接往慈宁宫而去了。
而卫玉容那头是正好在承乾宫中的,冯嘉柔这两日心情一直大起大落,加上先前动了一回胎气,本来身体就叫人很是揪心了,如今这样,她更是日日都要往承乾宫来看顾一番的。
这会子卫玉容正拉了冯嘉柔在宫里的小院子里头转圈儿,外头小宫女儿掖着手疾步而来,只是临近了两个人身前时,才将步调放慢了下来。
卫玉容一眼扫过去就瞧见了她,顿下步子,侧目看向她:“怎么了?”
小宫女儿纳福做了个礼:“慈宁宫来了人传话,说大长公主殿下进了宫,请您过去。”
卫玉容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便挥手打发她退到一旁去。
冯嘉柔歪着脑袋看她:“贞姐姐快去吧,庆都殿下好容易才进宫一趟,这是老祖宗的恩典,请您过去一道呢。”
卫玉容撇撇嘴:“你这边儿……”
“我能有什么事。”冯嘉柔嗨呀了一声,又上了手轻推了她一下,“我倒成了最金贵的,要贞姐姐天天过来陪着。”
卫玉容其实一颗心早扑向了慈宁宫那边,她急切的想要知道,宫外到底发生了什么,祖父和母亲究竟又查出了什么,以至于未敢在密折之中详尽表述,要隔个三两日,才叫母亲进宫来这一趟,又要做出这幅样子……
做了这幅样子,自然是给寿康宫看的。
卫玉容眼几不可见的眯了一回,足可见这事儿是很要紧的了。
她扬了声,带着浅浅的笑意,同冯嘉柔又寒暄了几句,便头也不回的提步离去了。
等卫玉容进得慈宁宫时,才发觉,元邑也在殿内陪坐着。
她声音很轻的咦了一声,又端过了礼:“万岁怎么在这里?”
太皇太后朝着她招手,示意她近前来,才一面儿笑着与她道:“他一大早忙完了手上的事儿,就到我这里来了,那会子你母亲还没进宫呢。”
于是卫玉容豁然开朗。
这是个障眼法,就是给高太后知道了,也只道是巧合而已。
可实际上,以高太后的心性,太过于巧合的事情,她必然是不会信的,只不过一时间绝不会联系起宫外郑恪的案子,这才能够遮掩过去罢了。
她略提了一把裙摆,朝着太皇太后身边儿挪过去,等走近一些,才施施然在她身侧落座下来。
元邑自她进殿之后,一双眼睛几乎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此时见她落了座,才扬了声开口道:“你来的也正是时候,姑母正说起宫外的事儿呢。”
卫玉容眨巴着眼睛,看向了她母亲那边去,稍稍抿一抿唇角,没急着问话。
庆都本就正要说,自然不会拿捏拘束着,面色平静,吃了口茶才开了口:“其实这事儿倒要五天之前说起,先前我们也说了,这案子难查的很,也足可见高氏下了功夫,把痕迹磨的很干净,估计是事后宫里发了训斥,他们这才收敛了起来。”
太皇太后平着声嗯了一嗓子:“在闹市里杀了人,寿康宫是一定会发训斥回去的。可其实呢?越是差不多蛛丝马迹,就越是有问题。”她顿了下,又看向元邑,“韦昭那边不是说,是盗贼见郑恪衣冠整齐,又气度不凡,起了歹心,杀了人,贪了财吗?”
元邑点点头:“所以此事必定是高氏做下的。”
卫玉容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有自己的算计。
若是寻常的小毛贼手脚不干净,一时见财起意,下手杀了郑恪,那公主府和国公府这样下力气去调查,怎么可能查不出痕迹来?一个毛贼而已,能有多大的本事,在事发之后,把所有的痕迹处理干净呢?
在京城之中,有动机,又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高家了。
不过高家这个做法,实在是……
她轻笑着,开口时语气却很是不屑:“高家人想遮掩,是没想着咱们会查,若是没人追究,韦大人一道折子结了案,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只是当日行事,未免也太过于肆无忌惮了些。
她深知这句后话会惹得元邑心里不痛快,便只在心中嘀咕,没摆到明面儿上来说。
庆都那头见他们都说完了,才自顾自的接上了前话来:“不过五天前,高家人和韦昭,大半夜的送了一辆马车出城去。”
“马车?”元邑眉心一蹙,急切的问出声来。
太皇太后那里也是脸色一变:“什么人?”
庆都端的是不紧不慢,转着手腕上一只老绿满翠的镯,扫了元邑一回:“郑恪的妻女。”
元邑只觉得浑身一震,毛发都要竖起来一样。
韦昭送上来的折子,只说了是盗贼行凶,具体的还要细细的查问,才能够结案。
可是一连拖了这么久,案子都没了结了,他没催问,韦昭倒像是忘了这码子事一样。